过了好一会,那女子才道:“他怎的竟会岔了气?他在哪里,你快些带了我去见他。”
俞文照这回的假话里头也掺了些真话,他虽不知道这女子为什么要说是自己的师姑,但他的武功全是十二恶人所教,她口口声声要见自己的师父,那必定是十二恶人之中的一个,只是不能确定是哪一个罢了,他说那些话,倒也跟十二恶人极端偏激的性情相附,那女子自然当了真,听得呆住了,喃喃地道:“怎会是这样子的?不错,确是薛大伯他们错怪他了,这些年他竟这样受苦么?”
悟法好容易听完了这小鬼的话,虽是吃了一惊,但是藏经阁是有少林高僧看守,料来也不是这小鬼的师弟能偷得到的,也就不急着回寺,反冷冷地道:“原来你们是打本寺藏经的主意,那贫僧可就要得罪了!拿下!”
那女子却向那悟法一拱手道:“大师,事关小女子大哥性命,容他日再登山领受少林寺责处罢,告辞!”又对俞文照道:“好,我先带你上少林一趟,先借了《易筋经》再去找你师父,省得我也治他不好还要再来回耽搁时间。”
俞文照肚皮都要笑破了,大喜道:“真的?师姑你真好,难怪我师父老是骂好些人是什么王八蛋、草包,却只是说你的好处呢!”
众僧人只见眼一花,那女子已是一把拉着了俞文照的右手闪身跃上了西面的房檐上,那一面的和尚们正要上前阻截,那女子竟带着俞文照一掠六丈,半空里挥手把俞文照向前一带,借着他身子的重力横空而过,径上了东面的那一排房子,并不见她怎样作势,竟快得出奇,东面僧众还在想要去接应西面的同门,那女子拉着俞文照已是从他们头上越了过去,身法之快,轻功之高,直看得众僧人发呆。
俞文照见这中年女子武功这样了得,那么多的和尚竟连她一根手指都没沾到,一面在想她的来历,却一面嘴里马屁拍得呼呼风响:“师姑,你老人家这是什么轻功,教给我好不好?若是我也能跑得这样快法,那可不知有多好玩!”
那女子道:“你胆子倒不小,竟不怕么?其实你只要肯好好学你师父教给你们师兄弟的武功,那也够你们一辈子受用了。”
那中年女子竟真信了俞文照的鬼话了,正说着,忽地觉得自己拉着的这少年的腕脉强劲,竟隐隐有反震的潜力一般,心头一怔之间,这才发觉这小鬼内息悠长,内功竟也有相当的火候,居然绝不在自己之下,大吃了一惊,陡地坠下身形,俞文照得意忘形之下,根本想不到自己内功上面露了馅,身子也随着停下,手腕脉门突地一麻,接着那中年女子手指起处,已是点了他身上数处穴道,俞文照心思转动得极快,立时便知道自己那一身极强的内功上露了马脚,虽被那女子制住了穴道,却还是笑嘻嘻地道:“师姑,怎么了?”
那女子道:“你是什么人,敢来骗我,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俞文照笑嘻嘻地道:“原来师姑你问的是教我武功的人么,那倒不少,贼砍头的、不要脸的、苦瓜脸、假慈悲、吸血鬼,笑死人、三只脚——总之,有十多个人教我武功呢,师姑不是认得么?”俞文照说了这一大气,全是他对十二恶人的称呼,贼砍头的是王砍,不要脸倒没什么隐讳的,反正没有人想得到十二恶人没有死,也不怕人猜出来,苦瓜脸是石掏胆,假慈悲是屠还原,吸血鬼就是吸血老张,笑死人是肚子痛,三只脚却是断了一腿拄着双拐的钱独脚,虽然鬼愁谷里这些称呼都是人尽皆知的,但也只是十三恶人平时说笑,丁七郎丁高天以下再没有人敢跟十三恶人那样言笑无忌,就是敲破了她头,那中年女子也万万想不出来。
那女子再也想不到这少年武功竟然不是一个人教的,听他说了一大串,却跟没说一样,自己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怔了一怔,问道:“刚才你用来跟少林寺大师们交手的那路醉鬼拳法是什么人教你的!”
俞文照听了这话,也吓了一跳,他知道这女子是来找石掏胆的了,虽然她没头没脑一上来就说是自己的师姑,那她也倒并非完全错了。
俞文照也怔了一会,忽然冷冷地道:“你们把他逼了出来,还想要怎样?莫非是要赶尽杀绝么?”石掏胆堂堂一代名侠后人,竟也要沦落为江湖上的大恶人,心头所受的苦屈,纵然他从不曾提起来过,但只要稍一想,就知道必然是极重的了,鬼愁谷十三恶人全是无辜平白受了千夫所指,若能无疾而终倒反是件大幸事,偏偏这些人心志个性之强,天份资质之高,万万不可能自轻寻死,自然历经了无数的苦楚折磨。
一方死逼,一方却也都不肯死,那么就只能一种结果了,被逼的人终于破罐子破摔。
但其间心头所受的煎熬苦凄,连个性强如十三恶人,平时笑骂嘻闹,如非是轮到报他的仇了,那也再不敢轻易提及半字,俞文照想到石掏胆的委屈,心头莫名地冒出怒气来,言语刻毒之极。
那中年女子凄然道:“不错,我们大家是对他不住,但你可以带我去见他么?”
俞文照瞪着她吼道:“你这臭婆娘想都休想!你以为人家是什么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这他妈算什么,当人家是狗了么?”
那女子呆了呆:“我们不是这意思,当年我们确实是怪错了他,求你带我去见见他好不好?”
俞文照的气忽然像是消了一样,沉静了下来,嘴角还挂起了一丝笑意歪着头道:“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也不要说你求老子,天王老子在这里,那也休想!”
那女子怒道:“小鬼,不要以为自己内力深厚,我在你身上下的禁制普天之下可只有我一人能解!”
俞文照也大怒道:“你这泼妇臭婆娘,你以为老子怕你么?”暗中一运力,果然真气一到腰间便有些迟滞,脚尖一点地,人已掠起,身法之快,瞧得那中年女子也大吃了一惊,随即就追上去。
俞文照生平头一次吃亏,着了别人的道,但饶是如此,那女子一时竟也赶他不上。俞文照在树林里东躲西藏,两人就在林子里绕圈子。那女子心知这少年必然同自己要找的人有极深的渊源,否则那一路醉鬼拳法是决不可能教他的,因此也不敢下重手,但心头也暗暗地吃惊不小:“这小子好厉害,我的独门手法加在他身上,居然还能跑得这么快法,若是平时,我哪能赶得上他!”
俞文照只觉腰间带脉诸穴气机不畅,任脉更是真气乱冲乱撞,虽然脚下还是一如方才的快法,但人却越来越难受,知道自己再跑得一盏茶时分,必然内气攻逼,非受内伤不可,心头也不觉有些着急了起来,慌乱之间一个不留神,脚尖踢着了一个树根,绊得他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那女子刚要赶上来,却见林中木叶里剌出一柄长剑,剑尖直指自己的眉心。
俞文照大喜道:“他奶奶的,你总算来了,丁——”他本以为出手助自己的人是丁高天,丁字都说出来了,这才看清原来从林子里跃出来的是一个青年的女子,正是当日沈家庄他见了故意装得失魂落魄流口水的沈镇江的女儿,吴没骨头处心积虑,早把她的小像也画下来给十三恶人全都看了,俞文照知道她叫沈小凝,倒呆了一呆:“特么的,老子今天撞的哪一门子的邪?要老子的命的是个女的,来帮老子忙的竟还是女的。特么的那可大大的不对劲。丁高天那王八蛋死哪去了?”
中年女子本是想要伸手指弹开沈小凝的剑的,但沈小凝早就看到她武功了得,手里长剑虚虚实实,虽然奈何不得对方,但那中年女子一时也不能得手。
中年女子见沈小凝的剑法严整紧密,倒也有咦了一声。
俞文照拍手大笑:“好,狗咬狗的戏,老子不看白不看!你们慢慢打,最好两个都特么的死光了。老子被那臭婆娘暗算了,身上难受,可要运气冲开穴道才行,你们不必急,慢慢些来个同归于尽那才叫赏心悦目哪!”
那中年女子想不到那小鬼连来帮他忙的女子也骂上了,心头大奇,再一看沈小凝眼里强忍住了泪水,咬着牙跟自己交手,却连声都不出,更是奇怪。
俞文照闲在一旁,他也实在想不通这女子怎会来帮自己,正在想着,却看见那沈小凝剑法路子已被对方摸透了,连忙喝道:“快用剑指天南那一招!”他心思极快,看出那中年女了想要从沈小凝头上越过,来抓自己,沈小凝早依他指点,一剑直出,果然那中年女子硬生生地停下了身形。
“三星映月”俞文照早把沈万钧的风雷剑法了然于胸,施施然抱了头躺在地上,手脚撑开,样子神气之极,好像有了他指点,沈小凝必定能敌得那中年女子住一般,看着看着,却又皱眉:“不能再死用你那破剑法了,老子闭着眼睛都能破得了的,快些照老子说的打,正手七剑直剌,沉七寸斜剌,反身挑关元、膻中,再沉下去剌她关元穴,反手倒撩,左滑三尺、剌她笑腰,削耳朵划她脸蛋,带上她的眼珠子!好,倒调剑柄撞她腕子脉门……”
那中年女子见俞文照吃定自己前辈身份,不能对后辈下重手,但又听他口中滔滔不绝指点的全是匪夷所思的招式,而这少女武功练得极好,居然也能一气呵成,忍不住好气又是好笑,吃惊之下又是赞叹之意。只见那小混蛋四平八稳稳如泰山地睡在地上,实在猜不出这小混蛋打的什么算盘,只是自己跟他相处了不过半顿饭功夫,便接连的险些上了他几次恶当,已知道这少年诡计多端,总好在她对自己制穴的手法颇有自信,俞文照内功再是深厚,也不怕他能冲得开禁制。
俞文照口中兀自不停:“……剌虎口、中冲——”见沈小凝捉襟见肘了,又大叫道:“快些自己取守势!”他见机之快,那中年女子也着实心头服气,果然沈小凝的长剑再也不能如先前一样展开,回剑自守起来,当真是舞剑得滴水不漏,密不透风。俞文照却看得唉声叹气,果然那中年女子一眼就看出了风雷剑法的剑意,居然伸了手硬到剑光里要去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