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开了头脸上的布,胡不归倒吸了口凉气:“怎的?病人脸上的皮肉是化脓了销蚀掉的么?”
商千刀道:“在下这师弟是中了火枪,打在他的脸上,这许多的肉都是打掉了的,却也有些确是化脓蚀掉的。先生,在下师弟可能治得好么?”
胡不归怔了怔:“这是枪伤的么?那倒少见,老朽尽力而为就是。”
商千刀见他神色,心事虽重,也忍不住暗暗地好笑,司空城枪杀自己师徒三人在济南城乃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市井百姓都能吹得跟自己当时亲见一般地神吹,更何况济世堂本就是个人流混杂的地方,胡不归心头也是猜出了商千刀的来历,那少年想来也是人厨子的徒弟了,除他之外,济南城再没中枪的活人——前些时候杜奇风中了枪就死了,济南城总共就响了两次的火枪,这两次打枪也是闹得满城皆知的,便是笨人也都想得出了。胡不归心头虽是晓得商千刀现已是朝庭要犯,但是那天他杀方知府于千人中竟如入无人之境,自己身弱年老,怎敢不识时务?
胡不归想了想,问道:“老夫实是没见过火枪发作的伤,不知两位起出了枪子是什么样的?”
老家人冷冷地道:“就是细铁砂,米粒大小,但为数极多!”
胡不归一拍手:“这就是了?”
“怎了?”两人齐声问。
胡不归叹了口气:“铁砂又小又多,两位只怕未曾全数起出来呀!”
商千刀看了老家人,沉了脸不作声。
老家人道:“我反复用磁铁吸了多次,怎会这样?”
胡不归这样说法,自是有他的道理,两人不是不知,但是老家人确是反来复去检查过了,商千刀也知道老家人向来做事心细,也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来。
胡不归沉吟了半晌,这才道:“两位请轻轻的把伤者的身子侧过来,受伤的脸向了上面。”
商千刀和老家人依言而为,胡不归伸手就去解那少年的头发,老家人不觉失惊:“怎的我就没想到头发里头还会中伤呢?”
拨了几下,胡不归轻轻叫了声:“是这里了!”两人看时,发里竟也是一片寸来见方结痂的血,只是头发太密,老家人只当中了伤,都会有血流下来,决不至于自己看不到的,本也是有些断发的,偏偏给束在了一起,那伤却给头发瞒了过去。
两人的心都在往下沉!
那少年流血结住的地方正当了头上百汇要害之处!
也不用胡不归指使了,商千刀拿了被子靠住了少年的身子,又出去拿了盆火炭进来,自己这才去找清水,拿了胡不归的行头过来:“胡大夫还要用什么么?”
胡不归摇了摇头,却又道:“对了,把那灯拿过来照得近些。”
老家人把了烛台移过来,再拿了几根蜡烛放在空着的位子上,地室里一下又亮了许多。
胡不归打开了布包,取了把剃刀,把了血疤周边的头发都刮去了,用了刀锋起撬那血块。
干结的淤血脱了下来,里头流出未曾干结的血水,胡不归用白布擦净了,这才现出了里头蜂窝般摆列的十几个砂子打出的小洞。
这回三个人都怔住了。商千刀一眼便数清了,十七个小孔,小孔绿豆般大小,都有一点点的黑了的血在里头。
胡不归抖着手颤声道:“商大爷,你可看清楚了?”
胡不归失神之下,竟叫出了商千刀的来历,商千刀怔了怔,道:“你看在下小师弟可能救治么?”
胡不归想了半天,伸手拿了那少年的寸关尺,再看了看他项下大脉管,叹了口气:“这位小哥中枪在这等要害,竟没当场毙命,已是内家练气的功夫极强所致,但若真要医好,老朽无能为力。但是想想,只怕天下除了吃药和尚,他人是万不敢接手。”
老家人脸上现出杀机:“你治不好他?”
胡不归陡然间见老头子变了脸,吃了一惊,他早瞧出了这老鬼必定也是武林里一等一的大高手,早年间只怕也是杀人无数的人物,吓得说不出话来。
商千刀却叹了口气:“明叔呀,那样的伤,只怕连了吃药和尚也未必能治得好的,你何苦怪他?”
老家人回手一拳打得商千刀飞撞在了墙壁上:“你放屁!”
商千刀给这一拳打得又吐出了血,摔在地上,咳了几声,再说不出话来。
老家人打了商千刀,心头火气顿时消了些,沉了脸盯着胡不归:“你最好是能治得他好,他死了,你也活不成!”
胡不归毕竟也是活过了这一大把的年纪,神智回复了,反倒镇定地道:“实是老朽医术不行,若老哥你拿这位小哥的性来赌我这条老命,那现在你就请罢!”
商千刀一直咳嗽了这许久,才能出声:“明叔,这胡大夫说的倒不是假话,你真是不要老三的命么?”
胡不归道:“老朽有一手祖传的金针术,可以保这位小哥半月性命,但也只此而已,若是两位若要老配施为,就请出去。”
老家人怔了怔,吸了口气向胡不归一抱拳:“刚才得罪了!”转头问商千刀:“商大少,你还爬得起来么?”
商千刀苦笑:“明叔,小侄从小体弱多病,再给你这么一打,要不你换了我试试?”
老家人哼了声,俯身抱起了商千刀,出去了。
胡不归见两人出去了,这才把那少年用了绳子悬空吊了起来,拿了一包针,闭目凝神片时,这才一针一针插了下去。
胡不归走了出来,冷冷地问道:“那位小哥已是保得住半月性命,最好半月内你们找了吃药和尚来看。老朽的事完了,你们可要杀了我灭口么?”胡不归是济世堂有名的医人,若非济南出了吃药和尚这么个久病成医的天才,他也差不多可以算是齐鲁境内顶尖的人物,求他治病的人平日无不低声下气,这时却大雪天在半夜里给人从家里劫了来吹了一路的夹雪冷风,连口茶水也无,虽有些怕这两人,但心一横,倒先问了出来,弄得商千刀和老家人都是呆了呆。
老家人沉了脸,商千刀连忙道:“胡大夫你言重了,在下哪敢?深夜唐突,本是在下冒犯,改日还当登门谢罪才是。既是胡大夫你老完事了,明叔他老人家自是会送了大夫你回济世堂才是。明叔,你打得我动不了了,那就你只得自己麻烦了,送送胡大夫罢?诊金今后我自会给胡大夫送家里去,你也不用管这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