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什么药?”苏漠然有些摸不清头脑,这疯老伯本就向来是疯惯了的,她也对他反复念叨的几句话甚为熟稔,可这么久了,这还是老伯第一次说出除了口诀外的第一句话。
“娃娃笨!药苦也得吃,不吃要出大事的!”疯老伯自然不会理会苏漠然的问题,只是自顾自的持续说着疯话。
“好…我吃药…我不怕苦,我吃…”苏漠然尝试用老伯的语言跟他交流。
“吃药的才是乖娃娃…”疯老伯摇晃着脏兮兮的头,端着仅剩的小半碗水,四处张望了一会儿,跑到牢底的栅栏边下蹲好,回头将食指覆在嘴上,“嘘!教人发现了可不好的…”
苏漠然按照疯老伯的要求也堵住自己的嘴,轻手轻脚的靠上前去,只见老伯在稻草堆上拨弄了一会,又把手插入鼓弄出来的一截稻草缝隙中去。待手被收回来的时候,手心赫然盛着牢底的灰土。疯老伯双手擎着那捧土,极为爱惜的往中间又拢了拢,然后双手合拢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才把尘土塞进他已然破了洞的衣衫侧口袋。一面将尘土塞进去,一面轻声跟苏漠然说道:“爷爷明天就给小宝买药吃啊…吃了药就不痛了…”疯老伯说着说着又把那水碗搂到胸前,极为爱惜的摩挲着,好似在抚摸自己的孙儿,碗里剩余的水因倾斜而洒出,濡湿了疯老伯的破烂衣衫,疯老伯却浑然未觉,轻拍着碗底安抚着,“金窝窝,银窝窝,抵不住一个穷窝窝…”
满是污垢的头发已全然纠结在一起,苏漠然甚至连老伯的眼睛都无法看清,虽然老伯神智不清,但苏漠然隐约觉得老伯唯一说的这些话,应该就是导致他被关在这里最重要的原因,可是这“金窝窝”、“银窝窝”、“穷窝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不远处的黑暗角落里闪过一个人影,声音很轻因此没有被苏漠然察觉,只是他嘴角弯出的笑意,昭示着他心底良计的渐成。
可能节度使大人已经对苏漠然这个小人物的事情不感兴趣了吧,整整三日,竟没有再拍其他人来骚扰她,身上大部分的伤口都有些结痂,浑身痛痒难耐,倒真比受刑那时日舒服不了多少。
“爷爷,该梳头了。”少了刑审的程序,苏漠然几乎整日整夜都在这牢里与疯老伯相伴,闲来无事就帮助老伯梳理一下头发,整理整理衣衫。
布满红印的双手由老伯花白的发间穿过,一寸一寸地梳理着老伯缠绕多时的头发,地牢里当然不会有梳子,苏漠然每天都是用手指为自己和老伯束发,相处的时间久了,老伯也渐渐熟悉了苏漠然,时不时会冲她裂开嘴笑一会儿或者哭一会儿,已不是最初的空气状态了。
只是习惯性的,怀里仍旧会抱着些东西,以报幼童的手势。通过近日的观察,苏漠然已经明了老伯怀抱的稻草或者茶碗,在他眼里其实都是他孙儿的替代品,每天晚上一起睡,白天一起喝水,那神秘的口诀一天仍旧会念好多次,让人费解。
“爷爷,小宝睡了么?”苏漠然已经猜出疯老伯的孙儿乳名,而且每次只有提起孙儿,老伯的话才会多一些。
“小宝睡…乖乖睡…爷爷在这,不用怕,一定给小宝买药吃…”疯老伯每次提到小宝,都会提到药,因此苏漠然推测小宝应该是生了很严重的病死去后,疯老伯才疯癫的,后来又因为神志不清犯了什么事被关进来以后,又被当官的很无情的给忘记在牢里,即不释放,也不给食物,任其自生自灭了。
“爷爷,这次我去买药吧,小宝刚睡着,你一动他就醒了。”苏漠然也不确定疯老伯对她的话到底能听懂多少,只是直觉上她坚信老伯的拿三句口诀一定有玄妙。只是老伯每次都是从稻草堆下取些尘土然后装到口袋里,每日都是这样重复没有进展。
苏漠然这次就想打破老伯的日常习惯,她总要弄清楚,在老伯眼里,他珍藏的尘土到底是什么吧。
疯老伯似乎对苏漠然还不是很相信,拍着稻草的手有些迟缓,眼神呆滞着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爷爷,小宝的病耽搁不得,得赶紧治啊!”苏漠然略显焦急的催促着,疯老伯看了看怀里的“孙儿”终于下了决心,竖起手指向苏漠然摆了摆,示意她靠近些。然后凑到她耳朵边说:“穷窝窝的地下有宝贝,你从那里拿些宝贝去买药就好了。”
“穷窝窝是哪里?”苏漠然又追问。
疯老伯有些惊恐的摇摆着头,不再回答,只是嘴里继续念叨着:“金窝窝,银窝窝,抵不上一个穷窝窝…”
苏漠然幽然叹了一口气,其实能知道这些情况就已经是万幸了,对老伯也不能逼迫的太紧,否则事急必反,倒有可能自乱阵脚了。苏漠然紧挨着疯老伯坐在他身旁的草堆上。
疯老伯突然甩开怀里的稻草把苏漠然推倒在地面目狰狞的喊道:“金沙都是我的!都是我的!给小宝救命的!谁也不能抢!”然后把散落在地的稻草又紧紧揽回身前,喃喃着:“这是给小宝救命的…上官善人不会怪我的,不会的…”
苏漠然瞬间好像遭了雷劈一样的定在那里,上官善人?上官善人不就是修建积善堂的那个好人么?原来疯老伯一直很爱惜的尘土,在他眼里都是可以给小宝救命的金沙,难道他是因为偷了上官家的金沙才被关进牢里的么?
“时间很紧,快着点!”牢门上的铁链啷当作响,苏漠然循声望去正见到子清一袭紫衫立在门前,时隔许久见到的朋友不禁令苏漠然红了眼眶。
“子清?你怎么来了?”
“我和释然今天才刚到聊城,就听蓝翎说了你们俩的事,蓝翎有些不方便,就派我过来看看你。”子清注意到苏漠然身上斑驳的伤疤,心中一阵抽痛,这样密密麻麻的伤口,一定很痛了。
子清抬手覆上苏漠然的额头,缓慢的拂去她额间的碎发。她的眼神依然清澈,可苍白的双颊和瘦弱的身躯,都让人无法直视。
“蓝翎还好么?”苏漠然察觉到了子清渐渐灼热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别过脸去。
“嗯…他再想办法救你出去。”子清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的收回来收,扇背无意识的敲打着掌心。“你…受苦了…”
苏漠然好几日没有进食,浑身乏力的厉害,可还是挤出一丝笑容宽慰担心的子清:“没事的。”抬首扯了扯子清的前襟,“子清,帮我跟蓝翎说,不要为我担心。这些伤都是很早以前的了,看着骇人,实并际上不痛的。”
“这种时候了,你还为他说话。”子清心底有些恼火。
“我不希望他因为我的事情烦心。”剪水双眸笼上了淡淡的忧伤。
“这事本来就不应该你自己承担,你这是再帮他受罪!”苏漠然越是不计较,子清心里就越是不是滋味,看见她浑身的伤痕也不能安慰,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你放心。”
“谢谢,不过,我在这里发现了一些事,我想调查的更清楚再走。”
“好。”子清只能妥协。吩咐了衙役偷偷带给她些食物,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