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如此的殷红,触目惊心,正如王铁生恋爱时那份赤诚。冷不丁地喷在了盥洗室的玻璃镜子上,反射出的人影如此妖异,宛如从地狱攀爬到人间的鬼王使者。
老王昏过去了,就因为清晨起床那阵猛烈的咳嗽,吐出了一口血,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心急的盛阿姨赶紧拨通了医院病房的应急铃声,把主治医师唤来。幸而,检验结果并没有那么严重,只不过是因为老王近期气闷滞纳,于是在胸口堵着一口妄行的血气,是以才会喷咳出那口血。
王铁生的主治医师始终面无表情地伺候着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仿佛什么事都无法掀起他哪怕是半点波澜。也是,见过世面的好医生都应有这样的沉着冷静,倒是一边的盛阿姨医生长医生短地问了很多很多,还把这位年过半百的白发医生牵出老远问到底要紧不要紧。很明显,盛阿姨已然有些急了。
“问题不算大,否则孩子早就该被送去抢救了。”医生和颜悦色地解释道,“只不过,有一个问题我也无法解释,原本他以往病例里从没有显示有过贫血症状的,最近他体内的血红蛋白数据很低,疑似贫血。这点很奇怪,就连行医多年的我也着实无法解释。”
“那会不会是因为他近期的内伤造成了内出血,所以造成了贫血呀?”盛阿姨问道。
“这不会。一般来说体内血小板减少容易导致内出血,或者由外伤引起的内脏破裂,也会形成内出血的现象。目前他的内伤是在可控范围以内,但若是因为内伤导致的贫血,应该是血液总量减少而引起的失血,而不是血液里某一特定成份的减少。不过问题不大,开一点补血的药物先给他调理一下吧!”医生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盛阿姨虽然心事重重,却也不免为此松了一口气。
方才盛阿姨拉走医生,回避了王铁生打听病情时,王宽拉着我说要去不远处的洗手间里一起抽烟,此刻我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外表大大咧咧的大男人也有细致的时候,想借抽烟的机会也在角落里听听老王病情的详细情况。听到王铁生贫血的消息,暗道了一声”奇怪”,扔了烟头便拽着我出了盥洗室。
盛阿姨见我们神奇地闪现,丝毫不觉得奇怪,仿佛早已猜到我们会在不远处偷听似的,也不嗔怪我们,而是把我们叫住了。
“呃,盛阿姨有事么?”我问道。
盛阿姨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把我们俩拉到了一边塞给咱们一样东西。王宽接过了仔细看去,是一只古色古香的雕漆小盒子,打开盒盖,见是一只琉璃挂坠,心连心的设计,外边装饰着一圈花环似的外环。整件挂饰通体透亮,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蓝、紫、红这三种颜色里,那处红色艳丽得分外夺目。
“这是当初,我那不争气的儿子送给丫头的礼物,那只琉璃挂坠。那天丫头出车祸了,整理她的遗物时,这只琉璃挂坠就由我儿子保管了。他说,要等安葬了丫头就把这件礼物挂在她的坟头。就在前天早晨他吐血的时候,发生了一桩很离奇的事情。你仔细看,这只琉璃挂坠上,红色的这个部分是不是特别醒目,而且所占的比例与其他两种颜色特别不协调?”
我仔细看了看,发现这抹红色的确占据了琉璃七分之五的比例。而且,那样艳丽的红色,仿佛能滴出鲜血来。
血?居然那么像血的颜色!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难道……
只见盛阿姨柔声道:“这只首饰,本来有七种颜色的,就像彩虹一样。就在前天早晨,我家老王喷出那口鲜血,全溅在了镜子上。等主治医师看完了他的病情,我和值班护士整理盥洗室的时候,就发现原本镜子上的血正缓缓地流向摆在镜前梳妆格上的琉璃挂坠。而这只挂坠,也像吸血一样,悄然吸走了这些血迹。而原本琉璃上的橙色、黄色、绿色、青色都悄然褪去了,只剩下现在这三种颜色。值班护士当场就吓呆了,想报告负责的病房科领导。我阻拦了她,说这属于灵异事件,传出去恐怕对你们医院不好。老王说,眼下师父正着处理其他事情,这块琉璃挂坠怎什么会吸血,又为什么要吸血,丫头是不是因为买下了这只首饰才倒霉的,可以找你一探究竟。我想,大侄子你是我们的好朋友,也是个可以托付事情的人,所以,这个忙你们俩能帮一下吗?”
帮王铁生的忙,照理说是义不容辞的。可是在我看来这已然属于灵异事件的范畴了,根据我的能力能否处理得了?一块琉璃,属于死物,怎么会对老王喷出的血感兴趣,吸得一点都不剩?尽管听老王说过的那些所谓亲身经历已经不少了,也没听说过这么离奇的传闻。抬眼看了王宽,他却二话没说地答应了下来,把这只雕漆盒子藏进了随身的布包里。我也只得跟着他辞别了盛阿姨匆匆离开了医院。
手里拿着这块琉璃,触手冰冷,但握在掌心里才几秒时间,就被我的体温捂热了。在网上请教了H大学材料学院的老同学,他说那是因为琉璃里掺加了稀有金属的缘故,所以很容易导热,而且热胀冷缩的尺度和金属无异,绝不会发生遇热碎裂的现象。而那些五彩斑斓的颜色,也是因为这些稀有金属产生的独特效果。因此,虽然它比普通的挂坠贵了一些,还是很受女孩子的欢迎。
王宽手里把玩着这枚挂坠,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我明白,他肯定是在考虑接下来该怎么着手调查任务。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历来被男孩子们奉为真理。
“不如这样吧,我们俩分配一下任务。”王宽扭头对我说道,“你去这家首饰专卖店找负责人调查一下,我则去考虑用本门法术在这块挂饰上找找痕迹。”
“呃,你们月易门的法术?”我惊讶得差点说不出话来,“难道你们真是捉鬼画符的道士?”
“捉鬼画符嘛,你可以权且这么理解。”王宽道,“只不过除了我们上一代弟子几乎都是道士以外,其余人等皆是俗人。像我,还有王铁生,也得在平时生活里找一份正经的工作,不为别的,只不过是想融入正常人的生活。至于说知道我们身份的朋友其实并不多,你李晓枫也是这些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那,我该怎么去这专卖店呀?我又不知道地址……”抓耳挠腮地看着王宽为难道,却挨了他一个爆栗。
“笨!这首饰盒里有说明书,你拿去!最后一页写着专卖店地址,够明白了吧?”王宽嬉笑道,“别说你连交通这事也得问我,我可不是114,不知道的事情去百度商谷歌一下就行了。”
“切!我可没弱智到这种地步!”我暗自嘀咕道。辞别了王宽,按图索骥地找到了王铁生朝思暮想那位小师妹出车祸的地方,也就是市中心的绿地花园附近。这里绿化覆盖率很广,却属于这座城市冷门的游览地点,虽然有个把人闲坐于此,也有几位老人家在花前树下打着太极,但丝毫没有打破周遭祥和安宁的气氛。眼下,正是春意盎然的时候。虽然上午天空还飘着朦胧细雨,这会儿已经雨止转多云了。若非有要事在身,我还真想买一瓶饮料坐在公园的某处角落里欣赏一下这份宁静。
那家小饰品蜷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老板娘兼做小店的售货员,大约是为了节省一笔开支。我登门拜访,想查一查这琉璃挂坠究竟是什么来历,或许知道了制作它的人,就是解开那段灵异事件的钥匙。
老板娘很殷勤地招待了我,因为我在这里也选了一件饰品,打算送给一位特别的人。客套了两局之后,我切入了正题。
“还记得,一个星期之前,有一位女孩子在对面不远处出了车祸,老板娘您还记得吗?”我道。
“嗯,那的确是一桩很严重的事故,我怎么能轻易忘记?挺可怜的小姑娘,被撞飞了。就算是身强力壮的大男人也经不住这么一下。”老板娘风尘气十足地点上了一支烟,轻轻地吐出一口烟雾。
“我是出车祸的那个小姑娘的大学同学。因为她生前在这里买过一件饰品,在她逝去以后,那件饰品忽然起了一点令人吃惊的变化。”我掏出琉璃挂坠摆在老板娘面前。老板娘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望着我。
我能猜出她眼神中的意思。王铁生那位亲爱的在这里买了饰品就出车祸,很容易让人想到此间卖的饰物会不会招致噩运,而这件挂坠产生的古怪变化,可以用”恐怖”两个字来形容。试想一件招人喜爱的琉璃居然对人血感兴趣,这是何等的可怕?纵然再漂亮的饰物,女孩没又怎么敢佩戴这么一只”吸血鬼”?如此一来,影响小店的生意是铁定的。至于我在老板娘面前,运用了一点说话的技巧,隐去了琉璃吸血的事实,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没什么,我只想知道,这枚琉璃挂坠,究竟出自哪位工匠之手?里面掺进了什么特殊的成份?老板娘您大可放心,今天我们的谈话,我绝不说给第三个人听!”说着,我讨好似地把面前的烟灰缸推到老板娘面前。她优雅地吐出两个烟圈,把烟灰轻轻弹进缸里。
“我们这个小店里,卖的饰品都是我老公开的小作坊制作的。”老板娘娓娓地说道,“他祖上传下一套制作小饰品的手艺,包括你手里说明书上所示的这只琉璃挂坠,据说在晚清时期还被当作贡品送进皇宫里,慈禧太后就有一枚。这门手艺传到我老公手里,他又加以改进,加了不少的稀有金属,制作出来的效果带有水晶一般的晶莹剔透,以及玉石那样的温润表里。我这小店只是一户分店,另一处在城隍庙附近,由我老公当掌柜。那家店,只有星期六星期日才开,主要面向来华旅游的外宾,周一到周五,他则负责与手下的小工一起制作这些饰品,打石膏、烧粘土,掺加着色材料和添加剂。平时,我们两家小店生意都还过得去,卖出去的琉璃就超过了百副。
“也许,我这么说,小伙子你会觉得我啰嗦,但你要知道,我们卖出那么多的琉璃,从未听说过佩戴它会倒霉的事情,更没有发生过琉璃在主人出事之后变颜色的案例。而且,我们这里制作的贴身饰物,都是经过专业部门鉴定的。像于是那样对佩戴者有意,我不敢说,可我能拍胸脯保证它们对人体无害。这里是我们店里所卖琉璃的鉴定证书,小伙子你可以看一下。”
我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一本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各种鉴定数据和测试结果。我理科不在行,直看得我头晕眼花。但,我还是留意到最后那几行小字——这琉璃的专利号,以及落款的鉴定单位”H大学”。
H大学是我毕业的母校。虽然读书的时候考取了文史类专业,但本校向来以理工类专业见长,尤其是珠宝鉴定,在整座城市乃至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趁老板娘没注意,我悄悄地用手机记下了专利号,打算回头再向那位在读研究生的老同学打听一番。
“我这样说,还把鉴定书拿给你看,小伙子你应该放心了吧?不知我告诉你的事情有没有解开你心中的疑点?”老板娘这句话显而易见是在说,不管是小师妹的车祸,还是这枚琉璃的吸血事件,都与本店无关。前一起时间我不会迷信到相信那和佩戴琉璃相关,至于说吸血的奇案……线索仿佛从我这里便断开了。
在外面整整跑了一天,出了一身臭汗,肚子也空荡荡地闹情绪。风卷残云地消灭了两个汉堡包,一杯大可乐,一包薯条和一块鸡脯肉,惹得肯德基小店里邻座的小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就差喊出一声——”猪啊!”
下午的时候向那位老友打听了那个专利号,果然是市郊的某个小作坊里特制的琉璃,鉴定结果和老板娘展示给我看的鉴定书如出一辙。眼下,琉璃本身有问题的可能性被排除了,我也欠了那位老同学一顿酒水。看来,这个月领导发给我的奖金份额又该损耗不少了。
回到家里,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也渐渐理出了下一步的计划。既然琉璃没问题,那这块琉璃在制作完成以后,又遇到了什么变故,才会产生盛阿姨说的那起离奇事件呢?等明天吧,也许还得去找一次王宽,看他那边有什么线索。满怀心事地爬上传去催促自己赶紧入睡,满脑子想着心事却怎么也睡不着。看来今晚失眠是铁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