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都说不清当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直到楼下那户人家的老式挂钟”铛铛铛”地敲了十二下以后才勉强陷入迷迷糊糊的睡眠状态。天蒙蒙亮时又不自觉地醒了,才不到六点的光景。草草地洗漱了一下,望向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胡子拉碴的我,几乎都快认不出来这就是自己了,倒有点像是《植物大战僵尸》里的怪叔叔。因为没睡好的缘故,黑眼圈也憋出来了,身边也没有合适的化妆品来消除睡眠不足的后遗症,也是因为一贯以来偏执地认为化妆品是女孩子们才用的东西,不该出现在男性的卫生间里。临出门时,邻居阿姨还跟我开玩笑,说我这副扮相简直跟动物园里的熊猫如出一辙,还调侃地问我要不要拔竹子给我吃。我也只有笑一笑敷衍了几句,行色匆匆地踏上了地铁……
说句心里话,我并不喜欢坐地铁,尽管很快,用不着忍受交通堵塞和红灯的困扰。但认可地铁便捷这一优点的可不止我一个,三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只要有百分之一的人跟我一起挤地铁,那就够我喝一壶的了。
今天着实不巧,正让我赶上了高峰时段。尽管是星期天,但客流量依然把我挤得五脏六腑都揉到了一块儿,吃了一肚子的鸡蛋灌饼险些给挤出来。三三两两的年轻情侣还在旁若无人地亲热,混不把我们这些局外人放在眼里。苦于单身了很久,眼见这么甜蜜的情景始终有点介意,不知道这些小情侣会不会是我的仇家派来刺激我的。庆幸的是没遇上小偷,我还得以保住口袋里的手机,实在看不下去了掏出手机来玩,假装没看见。一心想着王铁生的事情,偌大一个世界又与我何干?
自己都不知道我这是怎么赶来医院的。一张隔夜面孔这时候早已是虚脱得毫无表情,神采宛如比刚起床时又减退了几分。躲进了盥洗室想给自己来一根提神烟的,一边却有人递来了香烟、打火机,还有一瓶没开封的三得利乌龙茶。
“抽根烟提提神,但不是长久之计。”那是王铁生独有的嗓音,低沉、富有磁性,“我们爱抽烟的人平时多喝一些茶,可以减少烟草对身体的伤害,这是有科学依据的。以前陪好朋友们出去玩时都是由我负责打理茶水方面的事务,连我老婆也对我这个习惯大为赞叹,当初她就是因为这个习惯才答应做我女朋友的,并且说她自己也没想到我会给她准备饮料喝。恋爱、见家长、结婚,宛如梦境一样。我老婆也是本门弟子,俨然被传为我们月易门的一段佳话了。所以我们几个师兄弟还有我们师父都极力撮合王铁生和小师妹的事情,因为咱们都很希望这对娃也能像我和我妻子一样,过得幸福。但是眼下……咳!抱歉,我是不是太感性了?”
“是啊!我也觉的你今天有点奇怪哦!”认识王宽也有几天时间了,总认为他是个不苟言笑、循规蹈矩的人,一副德式的严谨、刻板作风。好吧,我承认人类是一种复杂的高等动物,王宽的另一面我今天算是简单地见识过了。
“对了,老王现在怎么样了?咱去看看他吧!”我拉着王宽就想去病房,却被王宽给拽住了。
“我早就来看过他啦,他已经睡着了,别打扰他。”王宽道,“先说说你昨天去那首饰店里调查的情况吧,有收获吗?”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把昨天探寻的状况都丝毫不漏地说给了王宽听。虽然我说的事很简单,他却听得异常仔细。待得我说完,他烟也几乎抽到根部,优雅地将烟蒂投进了水槽里,那一抹火星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嘶啦”一声陨灭在了那半槽污水里。
“也就是说,琉璃挂饰本身是毫无疑点的,属于再正常不过的凡物,根本不可能像江湖上流传的那些传说了。”王宽道。
“嗯?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没闹懂王宽想说什么。
“嘿!亏你还号称写小说的,怎么这般孤陋寡闻?”王宽看着脸色被他气成了猪肝色的我嬉笑道,“你也应该听说过,国外有很多神秘饰物都是被下过诅咒的,尤其是东南亚地区,这种传说流传更为广泛。我曾经怀疑过这枚琉璃挂饰是不是一样,属于被下过诅咒的邪物,眼下既然老板娘连官方的鉴定证书都拿出来了,这种可能性可以排除。”
对王宽的想法我也只有苦笑,一半是无语,一半是怀疑其中到底有没有可靠的成份。有啥办法呢?谁让他号称是专门处理灵异事件的专家呢?
“那,你的调查有没有突破性的进展呢?”这回轮到我来询问王宽了,语气里还带有几分质问的色彩。
王宽笑了:“你这么说一点也不友好。我的发现也有那么一点,而且……”
“行了,别卖关子吊我胃口了!说出来!”我急不可耐地追问道。
“好吧,咱们坐下来慢慢聊。”说着,他拉我去了医院外的某处茶楼里,一副想跟我说一段长篇故事的作派……
王宽点了几份简单的点心,要了一壶西柚茶,说是请我喝早茶聊作昨天我帮助他的回报。把玩着手里那只胖墩墩的茶壶,王宽若有所思。我也不急于催他赶紧说,不得不承认,王宽的眼光不错,点的那些茶点都是我钟情的美食,我正好趁他思索的时候多吃几块。
“本门有一道独门不传秘书,叫做‘灵光术’。可以探知某件东西在某一时刻到另一时刻的区间里,经历了一些什么。别问我为什么,问了我也无法完全解释清楚。你只需记住一点,咱们身边的任何东西都是有灵魂,也有记忆的。正好比我手里的这只茶壶,在你眼里就是一只茶壶,可它也有灵魂,会有记忆,我可以靠本门法术向你展示它从出厂到我们目前使用它这段时间里遇见过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情,要不要试试?”王宽开题便说了一堆常人眼里的”疯话”,把我吹得一愣一愣的。
“算了,以后有机会再向我解释吧!”我道,“我只想知道你的调查结果。”
“好,那你仔细听着。”王宽喝了一杯柚子茶,慢悠悠地说了起来。至于他口中会不会说出比这更奇怪的事情来,我也不知道……
“记得师父曾经教过我一道法术,叫做”灵光术”。当晚洗澡时才想起这事,时隔数年,都差点忘记口诀和做法要点了。于是赶紧擦干了身子跳出浴缸,穿上衣服就把琉璃掏了出来。
“那道妖异的红色,依然油光可鉴,但半滴血也掉不出来。我将它放在左手掌心,盘腿坐在床上,凝神聚气念动法诀,不一会儿,一团氤氲的雾气在眼前升腾起来。
“透过雾气,我看见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在陶制一件石膏,里面依稀是那块琉璃的雏形,火红的一团热琉璃。只见他往热琉璃里均匀地掺进些许的金属颗粒,然后放到某个看不清的角落里,冷却。过了好久好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一整天,在我看来似乎没有了时间概念——因为灵光术能在短短十几分钟甚至几十分钟内再现过去十几天里的事情,时间仿佛被浓缩了一样,让人分不清光阴究竟流逝了多久。而那块琉璃,也被封存在石膏里。等待成形的那一刻。
“那中年男人终于将琉璃取了出来——七色的琉璃,果然与众不同,令人爱不释手。这就是手里这块琉璃挂坠的原形了!接下来,那男人又把成箱的饰品装进一辆SUV的后备箱,发动引擎朝市中心飞驰,直送到了我上午去过的那家小店里。见那男人与老板娘一起把挂饰分装在一个个雕漆小盒里,眼神举止里与老板娘的亲昵,足以证明他就是此间的老板了。
“接下来,日复一日,每件挂饰都仿佛在期待某个独具慧眼的女孩过来挑选,这枚琉璃挂坠则迎来了它的主人——可爱的小师妹。蹦蹦跳跳地进来,点名就要那块琉璃。简洁明了的讲价,付款,取货,小师妹又是一蹦一跳地出了店门。出门还没走满五十米,那辆黑色别克忽然冲过红灯,失控一般撞向了小师妹。可怜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身子便被撞得腾空飞起,重重地摔在地上。鲜血四溢,连我眼前由灵光术组成的幻境也变得一团赤红。刺人眼球。
“忽然间,烟气中的图象突然变得忽明忽暗,我一惊——该不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影响我的法术了?忙想运气抵御,还没反应过来,一道明晃晃的光亮透过雾气直向我冲了过来,重重地撞在我胸口膻中穴上。一时间,只觉得气血翻涌,呼吸困难,软软地倒了下去……
“在我失去意识的那一刻,耳边仿佛有人在说话,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师兄,谢谢你放我出来。撞到你了,实在对不起,你休息一下,我去看老王了……’
“这分明是小师妹的声音!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眼前一片黑暗……我晕了过去……
王宽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仿佛是渴了,将茶壶里的柚子茶统统倒进了杯子喝干了,转而又招呼服务员端上一壶。我也得以插话问道:“你作法作到一半被人打了一下?谁干的?不会因为这样而走火入魔吧?”
“这倒不会。‘灵光术’属于本门入门级的法术,简单易学好用,即使被打断了也不会造成任何不良后果。若是用这道法术而走火入魔可是会被同门中人所耻笑的哟!”王宽一脸嬉笑道,但随即又讲起了截下来的经历,“仿佛沉沉地睡了一觉,当清晨那道曙光照进我的屋子时,从梦境中醒来。梦的内容我记不清了,好像很温馨,也很柔情。依稀见到了老王,还有小师妹,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喝着他俩最爱的奶茶,谈谈心事。我在一旁偷笑,笑这两个小傻瓜默不作声地你偷看我,我偷看你,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是,这份温暖立时就被一阵疑云吹散——昨晚,用了灵光术探寻琉璃挂坠的秘密,结果忽然一阵光亮袭来,把我给打晕了。而且,袭击我的那股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把我打晕了,并由此睡了八九个小时,而我周身百骸却没有一丝损伤。更让人吃惊的是,那块琉璃挂坠不见了……”
我不禁问道:“额!琉璃挂坠失踪了?你家不会是遭贼了吧?”
“这倒不会,因为随后我仔细检查过自家的房门,没有被撬动过的痕迹,贵重物品也丝毫没有遗失,所以根本不可能是小偷光顾我家。”这时候服务员又端上了一壶饮料,王宽迫不及待地倒了一杯自顾自地喝了下去,继而又给我满上了一杯续道——
“站在住院病房的门口,当我看到老王的第一眼时,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昨天还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说话有气无力的他,此刻居然站在窗口望着外面的景色,默默地想着心事。我蹑手蹑脚地进来,他却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回身笑意盈盈地道:“哎!原来是宽哥!你来了!我爸妈上班去了,我正好有事想跟你说呢!”说着,把我拉到楼下的小花园里,坐在一条木质长椅上,在我耳边悄悄道,“昨晚小师妹,宝贝阿芳来看我了!我能肯定,那是她的灵体。而且,她把这个给我了。”
“老王从口袋里拿出了琉璃挂坠。我心道:果然又是一起灵异事件!他见我脸上阴晴不定,立时猜到了我的心事,笑道:“放心吧!你我兄弟一场,也不瞒你了。平时我们打打杀杀的,遭遇的都是对人类极具攻击性的恶灵,他们是人死后的怨气所促成的灵体,就好像鬼故事里的那些恶鬼一样。但,我们所见的不只是那些携带怨气的灵体,还有那些痴情种子,就像阿芳那样。她至死都忘不了我,我也确信,昨晚并不是在梦中见到她。我还给她暖了手。”
“我静静地听着老王的话,也大致能猜到了他为什么要趁着父母外出上班的时候,单独找我聊:若是换了有其他人在场,没准就会认为他因为思念小师妹过度,导致了精神问题。而眼下只有我能相信昨晚他见到阿芳是真实的。而他总是把我们所经历的灵异事件与鬼故事联系起来,总是把我们的事业说得那么不伦不类,好像咱们就是驱鬼除魔的小道士一般。连师父都说了他好几次,我也拿他没办法。
“只见王铁生低下头,沉思着什么。等过了片刻才将昨晚的细节娓娓道来——(考虑到记叙方便,王铁生的话转为他本人的语气进行记录。)
昏昏沉沉地睡着,无梦,但知道那时的我已经睡着了。只觉得,一双凉凉的手,轻轻抚摸我的额头,继而是脸颊,脖子……那是一双温柔的手,属于一个柔情四溢的女孩子吧?而且,这种抚摸,那么熟悉,让我想起了那个对我极其重要的人——
“阿芳!”我浑然惊醒,喜出望外地抓起那双手,果然是我魂牵梦萦的宝贝小师妹。
“笨笨,你醒了!”阿芳温柔地坐在床边,柔柔的眼波仔细地打量着我的面色,“真是个痴情的傻笨笨,我离开这么几天,你就伤得这么重,还住进医院了。想我了吗?”
我点点头。此刻,万语千言都想说给她听,我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拽着她的手,她却絮絮叨叨地问我最近饮食是否周全,是否按时服药,准时睡觉,我一一回答,丝毫没有感到厌烦——这是我最喜欢的女孩子,她关心着我,我很幸福。
“不管宝贝阿芳你眼下是人,还是灵体,我都喜欢,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傻笨笨,还是那么粘人。这些天,你一定想死我了,那本姑娘就看在这份情面上,陪你坐坐!来,给你家宝贝阿芳暖暖手!”
我把小师妹的手轻轻托在右掌上,运了三遍真气,原本凉飕飕的手渐渐温热起来。
“为什么每次,宝贝你见不到我了,手就这么冷?记得曾经给你买过手套,还得你的宝贝师兄亲自给你暖手。”
“好嘛,大热天戴手套,也不觉得奇怪?”阿芳娇嗔道,“你不就是我的手套吗?看,我被你焐热了!”
我笑了,起身把她揽在怀里,深深地吻着她湿润的嘴唇。阿芳灿然一笑,也不拒绝,仿佛早已忘却了这是医院病房。而我,一样沉浸在这份爱意里……
“依然记得早晨王铁生拽着我说:‘后来,我睡了,依稀觉得,小师妹在我身边陪了很久很久,直到我进入梦乡。沉浸在这份柔情里,我才睡得踏实。早晨起床,伤势似乎好了大半,内力也回复了不少,早点吃了两个包子,一袋豆浆,都有力气陪你下楼来说话了。这都该感谢小师妹来探望我。’倒是让我很汗颜:即使是自命用情专注的我,也没有对爱情如此迷恋、依赖过。你也看得出来吧,如果小师妹出事,王铁生绝对是个舍得为她挡子弹的男人。尽管男人当以事业为重,但如此儿女情长也不可耻,也属性情中人!”
我点头表示认可,因为我在期待王宽把这事说圆满了:“也就是说,你们小师妹现在可以算是个灵体了是吧?”
“算是吧!只不过我不能把她抓来给你看用以证明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灵体这种能量形式了,一来她是我们的师妹,二来,她是王铁生的女朋友,即使我同意,王铁生也肯定不答应,他可不想让她家亲爱的充当为验证你我那个无聊争论的道具。”
“看你说的,我还没打算见你们家小师妹呢!”我反驳道,“眼下我最迷惑的还是那一枚的事。那不光是王铁生送给小师妹的礼物,也是她的遗物了,对他来说自然很重要,但总不能是王铁生连夜跑你家去偷回来的吧?记得你说前一晚被阿芳撞晕以后就再也没找到,那怎么会出现在王铁生手里的?”
“那,王铁生以前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封灵术’?”王宽仿佛是顾左右而言他。
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把我给弄迷糊了:“他从来没跟我提起过。这什么‘封灵术’是什么?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王宽翘起了大拇指道:“这两个问题问得好,讲到关键问题了!小师妹在投进我们月易门前就该学过这门法术了。她是驱魔派的传人,仰慕咱们月易门才做了我们的师妹。这道‘封灵术’原来也不是本门的法术,而是她从原来的门派里出师以后带来的。只是,这属于禁术,旨在生命之火即将燃尽时将自己的精神力量,抑或说是灵魂,寄养在某些稀有金属中。待完成了某些此生还没完成的事情以后再离开这个世界。”
“呃!还有这么一个说法?你们地球人太奇怪了!”若非王宽提及,我也很难相信世间会有这种奇术,“若是这道法术落入了心术不正之徒的手里,那即使是把他们本尊杀了,不也无济于事?”
“这个你放心,一来‘封灵术’是小师妹他们驱魔派的独门秘术,只有极少数品格端正、天资合适的人才有机会学到,而且这道法术对人的体质要求很高,目前为止我们门派以及我所接触过的人里也只有小师妹一人是符合体质要求的,我、王铁生都不适合修炼。这么一来,天下地上能练上这门法术的人简直比大熊猫还少了。是以‘封灵术’首创至今都没有哪起祸事的罪魁祸首用它来为非作歹。
“这么看来,他们这对苦命鸳鸯彼此真的都是一往情深了,相互都离不开对方。之所以她在车祸前间不容发的时候还不忘施下这道法术,就是对王铁生的个性了如指掌,料定他会受不了小师妹出事。唉……”余下的话,我和王宽两任都明白:若是小师妹没碰上那倒霉的车祸,说不定老王和她就能修成正果了。随后,王铁生也是在王宽千哄万哄之下才得以入睡,睡着以前还紧紧抓着那枚挂坠呢喃道:“这个,她昨晚就放在我身边了,说是在月圆之夜,我想她的时候,拿出琉璃来念她的名字,她就能出现在我身边。不过那要等晚上才能灵验,白天就不行了……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