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老王还在住院期间,出不得院门,所以等王铁生醒来以后托我和王宽给他买了两盒统一奶茶。本来以为他想喝奶茶了,还在笑他太贪心,非要两盒而不是一盒,王铁生却解释说是和小师妹阿芳分享的:“我和师妹都喜欢喝奶茶,所以我想祭奠一下她的亡灵。尽管,现在我想念她时,还可以相见,但也不知道这样的欢愉能维持多久。所以我想把每一次见面都当作最后一次,好好珍惜。对了,我那一份无所谓,阿芳师妹的那一盒得挑巧克力口味的,她就好这口。”我听了也就答应这件事,因为后来听王宽说,灵体在这个世界不能存在太久的时间,纵然小师妹是修道中人,也一样得在身故以后及时去往另一个属于亡灵的世界,不然等待他们的只有灰飞烟灭。只不过,阿芳能比普通灵体多停留一段时间,至于这段时间有多久,连他们师父也不知道。
又是几天临时召集,被单位的领导唤去加班。最近单位里搞工资改革,因为本市最低工资保障线的提高,单位每个阶层员工的工资均有不同程度的上浮。我帮着财务部门的几位美女同事一起捣鼓诸多公式,最终定下了不通职位的具体增加数额。尽管终日百花丛中过,我却无心欣赏这道风景。听王宽说,他这阵子也忙忙碌碌,王铁生倒下了,来接替他的同事近期又无法立刻上任,所以王宽成了临时顶替他的冤大头了。”月易门好好的年休假也得耗费几天在这让我欢喜让我忧的H大学后勤了。在外人看来,道家弟子居然还要工作,实属难以理解。每每听及这样的评价,我只有苦笑:若是成天在外面侦破灵异事件,那咱们又靠什么吃饭呢?咱不像武侠小说里的大侠,闭关修炼一熬就是十年,居然不愁吃喝。”王宽不知道是在抱怨还是在诉苦,但也不得不承认:择在高校后勤办事,也因为这里的工作环境相对轻松,业余时间正可以来处理月易门里的诸般事项,再忙也只是暂时的。等一切都步入日常管理工作以后,大家都能相对清闲一点。
幸而,我任职的那家物业公司一切事宜终于宣告一个段落,这两天只需要把员工的工资单和奖金单统计出来,又可以继续自己那段期盼已久的休息日了。尽管眼下老王依然每天发手机信息给我,报告每天的身体状况,他也正在逐步好转,可我还是记挂着这个傻小子——他是十世单传的男孩,多少有一点娇惯,可偏偏生了一张铁齿铜牙外加牛脾气,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行。于是第二天便带了一点水果去探望这个活宝,还有……如果有机会,想办法打听一下他背后那只怪物究竟有何不良影响。
来到老王的病房门口,就听见了盛阿姨在某个角落里耳边絮絮叨叨地罗嗦着什么,仿佛是在教训着宝贝儿子如何不乖。我还在踌躇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身形却已然闪现到了房间里。
盛阿姨见我来了,殷勤地招呼我。王铁生却坐在一边气鼓鼓的样子,俨然被教训了以后不服气的孩子模样。见是我来了,原本阴沉的神色忽然多云转晴了,把我拉着说要到上次去过的小花园里说心事。我回头望向盛阿姨征询她的意见,她却开明地摆摆手道:“你们两个年轻人说吧!宽儿,他就听你的,总是嫌我唠叨。唉!这傻小子,病还没痊愈就跑出去大半夜,害我们担心……”
我们俩一路走下楼去,王铁生不时地冲我扮着鬼脸,一扫方才的尴尬。
“令堂大人说,你跑到外面大半夜是什么事呀?哦,对了,你说过,如果想小师妹,可以召唤她,你昨晚肯定去见她了,而且不方便和令堂大人说是去见一个灵体。所以她会责怪你是不是?”
王铁生点头道:“这事也只能说给你听了。昨晚,我的确见了她。你知道,有一种感情,纵然是生离死别也无法磨灭,反而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更显深刻。我就是实在受不了思念的苦楚才召唤了她。”
“兄弟,你这么痴情,小师妹一定很高兴了。她能找到你这么专一的男朋友,算是福分。”
这句话绝非我恭维王铁生,他却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想起了和她以前的点点滴滴,她能来陪我这个晚上,我也过得很快乐。”
他伸出右手,遥遥地指向了远方。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我们这座城市最高大的摩天轮,属于J乐园的范围。
只听老王幽幽地说道:“那座摩天轮,我一直管它叫做幸福的摩天轮。那时候,我和小师妹热恋,就去J乐园玩过。我带她去坐摩天轮、乘过山车、玩漂流,度过了绝美妙的一天,我至今都很难忘记那天的经历。
“那天,小师妹第一次主动亲我,之后满脸绯红地跑到一边去,鬼鬼地看着我偷笑。我也笑了,跃到她身边紧紧地搂着她,吻着她。我想起了这段往事,便再也抑制不住思念了,昨晚叫她来陪我一起去参加了J乐园的夜游,重玩了那天玩过的所有娱乐项目。我陪她吃烧烤,看她一口一口地把盘子里的烤鱿鱼、羊肉吃完,也看着她喝下了那盒她最喜欢的巧克力口味奶茶。同样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吻了她。当时,我真的有一种错觉,她仿佛能回到我身边,陪我一起生活、过一辈子。直到天明的时刻,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我才知道,她已然化作了灵体,再也不可能回到我身边,和我生一群儿女了。一切的一切,早已是一场美梦,却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说到此处,老王早已是泪流满面,不见之前的嬉笑。也是第一次发现,他用情到如此深处会是这样的侠骨柔肠。我让他靠在我的肩头,狠狠地哭了一场,因为我明白,这时候谁也劝不住老王,若是一劝,他哭得更凶。
待到他哭得差不多了,我拽着他的手扶他起来。他却仿佛被烫着似的抽回了手。
“怎么了?手受伤了?”我拉过他的右手,发现老王手背上果然有一道鲜红的伤口,切面新鲜,宛如今天刚刚划破的。
“没什么,今天一个实习护士来实训,我好心让她锻炼一下打点滴,于是插针头和拔针头都让她来。谁知她一不留神,拔针头的时候把我们俩的手都划破了。”老王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爱心泛滥在所有同门师兄弟以及老朋友之中都是闻名的。
“你还是忘不了小师妹是吗?”我问老王,他用力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眼下该如何劝慰他,但至少明白,眼下老王的确恢复了不少,不似刚进医院那样麻木不仁,连周围人都懒得理。而现在的他,能哭、能笑,也学会体贴人了。
下次再来探望老王时,他又能不能走出小师妹离开的阴影呢?
雾气氤氲之下,我走在一处荒郊野岭里。身边尽是枯木、黄土,一片凄凉萧瑟的景象。胸口处一片冰凉,仿佛多了一块坚硬的异物。我摸了摸,好像是一块石头,赶忙解开衣服,却发现是王铁生的琉璃挂饰!奇怪,这东西怎么会挂在我的脖子上?
只见那块挂饰色彩缤纷,宛如彩虹一样具有七中色彩,即便是我这样的七尺男儿也对这件难得的宝物爱不释手。可是接下来,我却分明觉得这块挂饰仿佛是有了生命一样,径直往我衣服里钻,我拼命想把它拉出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刺痛,让我不得不解开上衣一探究竟。”这东西怎么了?想钻到我身体里吗?”
琉璃挂饰早已嵌在了我胸前的皮肉里,鲜血四溅。而挂饰却好像贪婪地吮吸着我的血液,渐渐褪去了原有的七色,转变成那可怕的暗红色。”嗯,好喝!好喝!”妈呀!这琉璃挂饰咋还会说话呢?
仿佛是对鲜血的贪婪,那琉璃挂饰直接钻进了我的皮下。一阵钻心的疼痛,几乎把我疼得昏死过去。那一块被挂饰咬啮的疮口,竟然在不到三分钟里愈合了,只留下了一块疙瘩似的肉块,疼痛感也随之骤然停止。正当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时,那块肉疙瘩上忽然长出了五官,眼睛、鼻子、嘴巴依稀可见。
下意识地摸了摸肉疙瘩,那张嘴巴忽然直冲过来,咬住我的手指不放,几乎撕下一片皮肤来,含在嘴里大声嚼了起来。
“我是人面疮。”这东西开口说话了,“我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和你一起脉动、和你一起呼吸、和你公用一个生命。记得给我找肉吃,否则我会一口一口地蚕食你的血肉!”
“不!”一阵撕心裂肺的惊呼,我翻身从床上摔了下来。一阵阵喘息过后,才意识到刚才那是一场噩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被这场梦给吓到了。
手机的时针指向了八点一刻,难得睡到那么晚,但丝毫没缓解我周身上下的疲惫感,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发胀。电话铃声响了好几遍,我才反应过来接听。才一按下接听键就听见了王宽那阵风风火火的声音:“怎么?睡懒觉也不至于连电话都不接吧!我平时睡懒觉也绝不超过八点哦!”
“别跟我吹你早睡早起的好作风,有啥事找我?”听见他那不可一世的话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找一块板砖把他拍进墙里去。
“来王铁生住的医院吧!他那一块肉瘤给治好了!”王宽道,“在电话里说不清,你也别多问,给我省省电话费!到了我再跟你细说!”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这个老财迷就挂了电话。我不禁无语了,就几毛钱的电话费,至于省到这种地步吗?难道月易门弟子都穷到这种地步啦?
依然不知道是怎么来到医院门口的,因为那个时候出门又赶上了交通高峰。眼前的小情侣宛如前一次见过了,依然搂搂抱抱地亲热着,丝毫不把我们这些局外人放在眼里。我也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玩,彼此都无视了对方的存在。至于拥挤的车厢我早已习惯了扭动身体游走在每一个可以容身的空隙里,不知道我前世是不是阿米巴原虫,所以这辈子身体的柔韧性才会这么好。
到了王宽的指定地点,发现他早已恭候多时了,还给我带了早饭:鸡蛋饼,还有豆浆。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太贴心了,难怪没比我大几岁就能骗上个漂亮媳妇。我一边吃,王宽一边却嘀咕道:“我也不知道现在让你填饱肚子是不是个失误,因为王铁生刚动了手术,医生把他背后哦那个肉瘤给割下来了,恢复得很不错。”
“晕!这是好事呀!”我咽下了塞了满满一嘴的鸡蛋饼,呜呜啊啊地说道,“看你好像不想让我知道一样。”
“只不过,那一块肉瘤很奇怪,那是一种叫做‘蜱虫’的生物,只不过是一种变种,会钻到人类的皮下组织吸收血液。相关的事情我们可以去找那位医生,他比我说得更详细。”
不一会儿,我便被王宽拽着到了医生的办公室。他正一根烟、一杯茶地闲度着难得的时光,也许不一会儿还得有手术做,或是处理各类疑难杂症,反正这段能品茗、抽烟的时间对医生来说是千金不换的宝贝了。我正犹豫是不是该打扰他,那医生倒是爽快地递上了两根大中华,我自然不客气地接下了,只是在纠结:“医生还抽烟么?今后还怎么以身说法大谈吸烟有害健康?”
医生大人却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还以为我想打听王铁生的病情呢!带我们俩去了医院顶楼一处角落里的房门前,掏出随身的钥匙打开了大门,一边说道:“这是我们医院的标本陈列室,你们俩也知道咱们是附属某大学的医院,所以这个标本陈列室也兼作教学用途。王铁生身上取下来的东西是一种叫做蜱虫的寄生虫,嗜好吸血,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怀疑是某一个变种。”
满屋子陈列的标本,都放在了一排排不锈钢架子上,宛如图书馆里的暑假一样。有心肝脾肺肾,还有婴儿胚胎,每一件陈列品前都有相应的表情做明确标识。对此我却无心一一欣赏。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王宽为什么会纠结给我带早饭算不算失误了,也许是怕我受不了标本陈列室里这些人体组织器官而浪费了一顿早饭吧!
医生在陈列室最后一排架子前,医生停下了脚步,指着一只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怪物对我们说道:“这就是我们从王铁生身上取下来的东西。”
那是一只常人眼里犹如外星生物的怪虫子,六条腿,圆圆的身体,差不多有两个馒头那么大。若是添上一条长尾巴,就跟曾经在大洋海底世界里看过的鲎一样。
“莫非,这就是蜱虫?”我问道,“那,正常的蜱虫该有多大呢?”
医生伸出右手道:“饥饿状态下的蜱虫比人的指甲盖略小一些,如果吸饱了血就难说了,因为蜱虫胃口很大,喝下足量的血体形会比原先大出十几倍。这是一只变种,所以才会那么大,至于变种的原因我暂时还没能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会带去北京和同僚们做一个课题,研究蜱虫的变种问题。”
“那么,当初X光片上怎么就没拍出这只虫子呢?”我问道,“按理说那么大个块头没理由逃过科学仪器和你们的眼睛呀!”
“这个……”医生倒是被我的问题问倒了,“只能理解为这只变种身体很薄,身体的韧性却很强,所以能躲在王铁生的皮下,而X光片却能毫无遮拦地穿透它的身体,是以连咱们也没看出来。”
我也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这无异于在质问这位老医生的能力以及医院的资质,直至今日我都对这句不该问的话表示抱歉。王铁生却总是安慰我说:“要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敬医重道,那眼下医患关系也不会紧张到这种地步了。”
“那么,王铁生的贫血是不是因为这只蜱虫在他体内汲取血液而引发的呢?”王宽问道。
“嗯,可以这么理解。所以说,把这虫子给挖出来,也就等于是从源头上解除了王铁生贫血的根本问题。而且,虽然我也不知道这只蜱虫是怎么会变种的,又是怎么爬到他皮肉里去的,但我知道这是一只公的,所以不用担心他在王铁生身体里产卵,更不用担心你们的好朋友会让蜱虫给吃掉了。”
是啊,试想一下身边这位好朋友若是哪一天不明就里地倒下昏死过去,不一会儿便有许许多多的蜱虫挣破他的躯体爬得满世界都是,那该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呀!好在,终于把这只寄生虫给根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