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蕊你把这个……”上官日刚拿一叠卷宗出来,戴以蕊就拉着上官日的手作可怜兮兮状央求道:“老师,今天不要叫我做事情了好不好?我司考来不及了,我这次要是不过司考的话,我爸爸会……后果不堪设想……”戴以蕊一双剪水瞳吧嗒吧嗒地望着上官日。上官日赶紧把手抽回来道:“不要碰我,你,那你就看书吧,真是的,你现在是在修学分……”
“人家都闲着,就你叫我做事,哼!”戴以蕊双手环胸,气鼓鼓的往椅背上一靠。
“你……你这人真不知好歹,我这是在教你!”
“我已经有个爹了……”
“行,你就在这儿看书吧,我下午要去泉州。”
戴以蕊偷笑,然后拿出手机开始玩(你不要看司考的人吗)。
戴以蕊左手托腮,右手转着笔,上官日提着个公文包出来,道:“你不看司考的人吗?怎么在发呆?我走了,下午你自己看着办吧。”戴以蕊一笑,道:“老师再见。”这时跑过来一个小律师,对上官日道:“我看她很久了——她闲着吧?能不能让她下午帮我去一趟思明法院?”
上官日想也没想就说:“行啊,反正她也闲着。”戴以蕊嘴角抽搐了一下,只好道:“可以啊……”
上官日邪邪地微笑着对戴以蕊道:“我走了,你下午三点准时去,那些书记员比法官还难找,去晚了你会等一下午的。”
戴以蕊道:“思明法院怎么走……”上官日诧异道:“大律师的女儿不知道法院在哪里?莲坂国贸下。”戴以蕊“哦”了一声,上官日转身离去,又回来道:“身份证,没带回学校拿。”
戴以蕊放眼望去,这地方就没一个长得特别“嚣张”的建筑物,哪有法院?于是问了个金毛的男生,那男生奇怪地看了戴以蕊一眼道:“法院?不知道。”戴以蕊又问了个中年妇女,那妇女与金毛男生不约而同地说了同样的话。戴以蕊心下想:“厦门市民还真是善良小市民,连身边的法院都不知道在哪。”(你家还是律师,你都不知道)
戴以蕊继续走,看见一长得很嚣张的建筑物,大喜,随即失望——地税啊……要不去问问吧,公务员肯定知道,戴以蕊走近地税局,见门口在装修,于是问工友:“请问思明法院怎么走,就在这附近。”那工友与众工友面面相觑,戴以蕊心里冷笑一声:“人家也不像跳楼讨薪的,又白问了。”这时旁边一位穿得很office的男子道:“法院就在那边,那栋楼后面。”戴以蕊放眼望去,将信将疑地走了(那么多栋楼是哪栋啊)。
“你笨死了!到了那边还找不到,不会下错站了吧?国贸大厦国贸大厦!你看不到吗!哪有什么国骏大厦啊!”
“真有啊,你再教教我。对你无语了,路痴,笨蛋!亏你还是律师的女儿,自己找找!”
戴以蕊给三个同学打电话,皆以咆哮告终。
戴以蕊又回到车站,再一次想给上官日打电话,但还是没敢打,上官日一定会笑她的(你都被这么多个人笑了,还在乎多一个)。
再问问那几个保安吧。
一大叔保安道:“思明区啊?这里就是思明区,思明区很大的,你要找思明法院?”
一大叔保安道:“没有,这里没有法院,法院在湖滨北路。”
一大叔保安把戴以蕊从头到脚瞧了瞧,道:“你找法院干嘛?”
三大叔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兴高采烈——总之就是说这里没有法院(其实大叔们眼睛看着的那栋大楼就是)。戴以蕊说声“谢谢”,黯然离去。
“老师……我找不到法院在哪里,我在莲坂国贸下车。”
“你在湖滨南路还是在厦禾路?”上官日的声音温和而安定。
“我……我不知道。”
“你……你看看旁边有没什么酒店?”
“有啊有啊!”戴以蕊终于笑了,“京华酒店。”
“那就是了,你过天桥去,再往左拐,好又多旁边就是。”
还是老师好啊,戴以蕊喜滋滋地过了天桥——不过笨人就是笨人,戴以蕊还是找不着——人家说男人是靠逻辑认路的,女人是靠记忆认路的,戴以蕊没来过这边,自然没有记忆,况且南方人大多找不着北——给人指路的时候说左拐右拐还得把自己转个身,以免教错(戴以蕊找不到的原因就是上官日没把自己转个身)。
“好又多在哪?”(可学聪明了,人家不知道法院在哪,好又多知道)
“哇——这楼长得这么嚣张,是这吧——110……110……还是110——公安局啊……”
“城管的车,要不……”(你敢找城管问法院在哪吗?我不敢,还是算了吧)
“问问他吧,没准儿知道。”戴以蕊不抱希望,对着一小破杂货店前面一磕碜小板凳上坐着的一个埋着头看手机的男孩道:“先生,请问思明法院怎么走。”
那男孩抬起头来,指着前面一大楼道:“就是还在盖的那栋楼旁边的那个,和刚盖的那栋楼并排的。”说着,那男孩很腼腆地笑了一下,戴以蕊看了他一眼,心想:“长得还真帅,怎么就流落街头……”(人家看杂货店呢,你说人家流落街头)
戴以蕊顺着那帅哥的指引走去,上官日打电话过来:
“你找到了吗?”
“没有。”
“还没有!你这个笨蛋!我对你无语了……”上官日咆哮。
“我也对自己很无语……”
“就是过了天桥往——哎呀,不对,往右,我刚才说错了。”
“天哪——我我我,我找打了!好大一国徽啊!”戴以蕊从来没见过长得那么可爱那么嚣张的国徽!
“当事人通道,这边这边。”
“安检安检。”
“你们律所怎么回事!你那律师怎么回事!这点事情都没安排清楚……”戴以蕊拿着听筒,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我做错什么了?我怎么平白让人给训了一顿?”戴以蕊茫然地看着前台小姐,前台道:“你没律师证,不能上去。”
戴以蕊“哦”了一声,往旁边看了一下,幽幽道:“就是那律师没空才让我来啊。”
“老师,他们不让我上去。”
“我把林律师电话给你,这个糊涂虫,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让你去。”上官日道。
“林律师,他们说我没律师证不让我上去。”
“啊?哈?哦,这样啊,他们不让你上去?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再看看。”(大哥,你一律师,不要这个样子)
戴以蕊冒着酷暑,可怜兮兮地站在外面,最终,那林律师还在“看看”,前台小姐却看不下去了,道:“你把身份证押这儿,这是通行证。”
戴以蕊感激地接过通行证——进趟法院真不容易——九楼是吧,戴以蕊深情款款地进了电梯——4楼?只有4楼?戴以蕊茫然地走出来。又出来一个律师模样的中年男子,那男子道:“怎么只有四楼?我要去九楼。”(不是戴以蕊会认律师,是只有律师能进不是)
前台道:“二楼转电梯。”戴以蕊心下窃喜:“我也九楼,跟他去。”
“这门怎么开不了?”那中年律师狠狠地推着一扇门,门开了一条小缝——估计蟑螂能挤过去——那律师又推了推,猛地看见门上一行字——请按按钮开门。那律师尴尬地笑了一下,看了看戴以蕊,按了一下按钮,继续推门,还是开不了,又按了一下,还是开不了,那律师看了一下戴以蕊,又按了一下钮。
戴以蕊想:“好奇怪的门……”
“哦,是不是该关好。”那律师把刚才推开的缝拉上,终于开了。戴以蕊和他对视一眼,戴以蕊道:“老师,您是律师吗?”那中年律师矜持地一笑道:“是啊,你呢?”“我是实习生。”……“我九楼。”“我也九楼。”
“请问是……”戴以蕊把判决书递上,道:“林律师让我请您做一个判决生效证明,还是有诉讼费退费手续。”
那书记员一张官老爷的黑脸,拿起一份判决书往桌上一扔,道:“这是你豆丘的。”又拿起一份判决书往桌上一扔,道:“这是你豆丘的。”又拿起一份判决书往桌上一扔,道:“这是你豆丘的。”戴以蕊茫然地看着那官老爷的黑脸,心想:“就是你刚才把我训一顿的吧?您老人家在说什么咒语,我怎么听不懂。”
那黑脸书记员道:“这不是我的案子,你那律师怎么回事……”(瞧,戴以蕊又被训一顿了)戴以蕊慌忙道歉,赶紧退出去。
“老师……那书记员说那案子不是他的,真的不是啊,后面写的书记员是什么‘倪斗秋’。”
上官日五秒钟没说话,悠悠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林律师怎么说?”
“他没接电话啊!”
“这个糊涂人,他去福州开庭了,我给你另外一个办案律师的电话。”
戴以蕊可怜兮兮地站在那儿等上官日的电话,这时过来一个女生对戴以蕊道:“以蕊,跟律师来啊?”是戴以蕊在法院实习的同学,戴以蕊哀怨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没有律师带我来,我自己来的。”
“戴以蕊,过来。”戴以蕊循声望去,是班上一个男生,平常也没怎么说话的,那男生接着道,“倪斗秋办公室在这边。”
“以蕊,你送文件吗?我是倪斗秋的实习生,你先坐这儿吧。带你的律师呢?”一女生道。戴以蕊哀怨地看着她可爱的同学(在看了那一张张官老爷的黑脸之后,这时候看见同学,那肯定是很可爱的——还是同学好,还是同学亲,戴以蕊感慨备生),幽幽道:“我一个人坐公交车来的……”
“什么!你们律所也太黑了吧!”那男生道。
“哪能跟公家比,我们没有‘公家车’,只有‘公交车’,还没饭吃……”
那男生“呃”了一声。那女生道:“副院长说:不要攀比。”
戴以蕊道:“那书记员呢?”
那女生道:“去开庭了。”女生又加了一句更可怕的话:“刚去。”又加了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戴以蕊的心彻底凉了。
“这样啊,我不知道啊,你问陈律师吧。”这是上官日说的那个另一个办案律师的话。陈律师的话更让人苦笑不得:“你自己看着办吧。”
戴以蕊幽怨地对同学说:“我走了……”那两同学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送戴以蕊到门口,戴以蕊走到一间办公室面前,呆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戴律师依旧不怒自威、顾盼自雄。
戴以蕊冷笑:“你对自己的女儿摆什么谱,那小书记员才几岁,你管他叫老师。”戴以蕊扭头就跑。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平常那么威严庄重的父亲,那么骄傲高贵的父亲,会对一个小书记员如此谦卑——为什么?戴以蕊是那么地崇拜父亲!
其实,在别人看来,戴律师是谦逊有礼的,是从容得体的——因为他的笑容是那么有分寸,他的举止是那么地儒雅——以一个资深而多金的律师称一个年轻的书记员为老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或许就是因为他能做到,才有今天你的地位和成就。
可是,戴律师在戴以蕊的眼里一直是个庄严持重的父亲,她一时间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