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戴以蕊撞在一个人的怀里。“是你啊,小姑娘。”竟是刚才那个不会开门的律师。“是你!”那律师和戴律师同时呼出声来,二人的手紧紧相握。
戴以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原来这不会开门的律师竟和父亲是好友。
“原来这个是千金啊,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你可好,后继有人了,我那儿子就……唉!不说那没出息的小兔崽子。”
“她呀,每天打扮得跟妖精似的,这几天才正常一点。”
“哪里哪里,是你要求太高了。厦门这儿的法院构造还真是复杂啊,我刚才连门都不会开,哈哈哈——”
“爸爸……”戴以蕊拉了一下戴律师的手。
“没事,明天再来一次就是了。”
“他们好凶。”
戴律师握了握戴以蕊的手道:“这就是权力,有权力,哪怕一个人的官再小,拿的工资再低,但那也是权力——做律师,首先要懂得尊重权力——首先是不要犯罪,其次是……”
“我知道,可是……”
“公务员有国家养着,律师要自己养自己,要自力更生啊,丫头。”戴律师笑了笑,慈爱地摸了摸戴以蕊的头。戴以蕊还是神色黯然地看着父亲,道:“律师自由,可是,有钱才能自由,但这钱与权力相比……”
“没错,有钱才能自由,可是有能力才能有钱,光靠歪门邪道是不会长久的,律师若行得不正,迟早会进监狱的——你要记住,律师是个有风险的行业,一定要自重。”戴律师道。
“爸爸……”
“戴以蕊,”戴律师长叹一声,良久才开口,“答应我一件事,你做律师不要办刑事案子,我怕你出事。”
“爸爸……您是说广西北海那四名律师伪证罪吗?”
“你知道就好,你太年轻,太容易相信人,我怕……我年纪越大越怕出事。”
“那四个人里面有,您早年的朋友……”
“不要说了,”戴律师打断戴以蕊,幽幽道:“律师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律师不代表正义也不代表邪恶,律师只帮助需要法律帮助的人实现正义——国家、制度、法官,才能实现正义——个人,无能为力。律师不是救世主,律师有时候甚至是泥菩萨。”
“爸爸,国家有权力,但律师维护的是权利——power?right?”
“爸爸,”戴以蕊幽幽道,“你看起来有点奇怪,不要趟这趟浑水,你会把自己沉下去的,捞人的人自己要是掉进海里自己也得淹死。”
“你年纪轻轻怎么也说这样的话?你妈妈会照顾你的,我总要做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毕竟……如果,如果你不喜欢法律,就……不要做律师了……”
“你年轻时也进过看守所……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是年轻人,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活不到五十岁。”
“古龙说的?我也快五十岁了,人到了一定程度就会知道,人生除了钱,甚至除了生命,还有更高的追求。”
“现在年轻人都不蠢了,你一把年纪还犯傻,连我都比你现实,你想你的朋友?你有没有想过我和妈妈?一个罪犯的女儿?你让人家怎么看我!”
“你……你说什么啊!我是去帮人,不是去犯罪!”
“一样的,你早先办了那么多刑事案子,人家要给你搞点事还不容易!你一去不久就是罪犯了!你敢保证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完美无缺的吗?你太成功了,树大招风。”
戴律师全身一震,黯然道:“你,你说得对,我竟还不如你,我竟还不如你……”
“以蕊,除了律师,你还喜欢做什么?”戴律师幽幽道。
“爸爸,您这次受的刺激只怕是太大了,您一直不都希望我做律师吗?我根本没接触过别的东西,我怎么知道我想做其他的什么。有那么严重吗?”
“西方有一个故事,魔鬼要购买人们的灵魂,然后囚禁在地狱里,但是地狱里没有律师的灵魂,因为律师的灵魂连魔鬼也不愿意要。”
“爸爸……”
“我希望你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律师。”
“你犯过罪吗?爸爸?”
“没有。”
“你违法吗?”
“没有。”
“你受着良心的煎熬?”
戴律师沉吟良久,幽幽道:“现在,没有……”
“因为良心被熬死了。”戴以蕊突然大笑。戴律师默默地看着女儿。戴以蕊骤然止住笑,道:“你有帮助过别人吗?你有做过好事吗?”
“有。”
父女俩久久沉默不语。
“爸,我觉得好奇怪,刚才有些话应该是您说的,怎么成我说的了。”
“你们这一代年轻人思想早熟而复杂多变,时代不同了……”
“爸爸,孟子说过一句话: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后面人家还凑了几句: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义之所当千金散尽不后悔;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兴之所至与君共饮三百杯。”
“老爸,我觉得我们俩好奇怪,人家要是听见我们这些话一定觉得我们有毛病。”
“我也觉得我今天很奇怪,走吧,丫头。”戴律师揽着戴以蕊的肩,看了一眼身后那高高在上、庄严肃穆的国徽,“我们去‘共饮三百杯’。”
“你说什么?”
“去喝几杯。这几天太煎熬了。”
“老爸跟女儿喝酒?这真是天下奇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