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神经你要去当律师！”林雅的父亲再一次训斥女儿，这个女儿是如此地冥顽不灵一意孤行——她要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哪怕是在“发神经”，比如做律师这件事，林先生一直以为林雅只是看美剧看得发几天神经想做律师，结果这神经一发就是五年，而且还在继续，如果一个人真的发神经发了五年，那一定是疯了。
“谁发神经！你才发神经！”林雅对着爸爸吼，突然又扭到爸爸怀里撒娇，“爸爸——人家这次是认真的嘛——嗯——我要，我就要当律师嘛——”
“你以为这里是美国是香港啊？这里是厦门！你也不去厦门律所看看，一个个都在那叫死叫活的，你做什么梦啊你？”
“那你让我去上海啊，上海做律师好，又不让我在香港……”林雅“哼”了一声，斜了老爸一眼，“你就一定要把我绑在厦门。”
“就你那智商？还想在香港搞法律？下辈子吧。”林先生毫不客气地把女儿给损了一通，他知道这个女儿有多少斤两——厦门大学的法学学士，香港的LLM（MasterofLaw，一年制的法学进阶课程，相当于硕士学位）全都是他烧钱给烧出来的——不幸的是，这闺女怕是让他给烧糊了。
“哼！猪脑子也是你生的……”林雅幽幽道，“我一定要做律师，要不我就不工作。”
“那最好了，你呆在家里省得给我惹事。”林先生那模样，大有“正中下怀”之意。
“我……爸爸——”林雅又往爸爸怀里扭，“我要去凯恒，厦门就凯恒有点样子了。”
“那得你自己进去了，我跟韩星辰关系不好，我要是打个招呼，你连简历都过不了，我真爱莫能助了。”林先生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还进不了一个小破律所？走着瞧吧！”林雅昂首阔步摔门而出。
“谁打来的，丫头？”
“凯恒！”
“嗨呀！你进了？”
“没，”林雅瞪了一眼故作姿态的爸爸，“人家是通知我面试没通过。”
“你是不是让韩星辰给瞧见了？没准儿是看见你的脸让他想起了我，都是爸爸不好，你找别家吧，厦门这么多律所，你犯不着给你爹的仇人打工。”
“没，我才没福气让韩大主任给瞧见。哼，厦门这么多律所，都是些不登样的。”林雅双手环胸，气鼓鼓地靠在沙发上。
“你打哪听来的凯恒？凯恒不就三十几个人，这么不登样的东西，你要去？”林先生大惊小怪地看着发神经中的女儿。
“你懂什么？这叫专业化团队化！我有我的专业判断。”林雅对爸爸“哼”了一声。
“我……韩星辰是挺有钱的，整天在北京上海飞，不过他是挖人家墙角出来的，我跟他，关系也……”“你已经告诉我你跟他关系不好了！”林雅打断爸爸。
“那也没什么，我跟韩星辰差不多大，也没多少深仇大恨，就是有一次合作不愉快，不过他跟老蒋那边闹翻了才出去，这一走，把老蒋最精英的团队给带走了，这墙角挖得真是漂亮——后生可畏啊，哈哈——”林先生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想笑。
“我看你倒真跟老蒋，蒋律师关系不好才是，看在人家帮你挖仇人墙角的份上，我去凯恒你是不是也该高兴啊？”林雅这么一问，林先生才发现挖老蒋墙角的是韩星辰，不是他自己，他这么笑实在是有失风度。（老蒋，韩星辰之前从业律所的主任蒋律师，因业务原因，与林先生有多年的矛盾积累）
“臭老韩！韩胖子！居然这么跟我说话——我……”林先生想把手机摔出去，瞥了一眼一旁满脸讥讽的女儿，轩眉一挑，合上手机道：“那个不登样的小律所，不去也把，庙小容不下大神。”（韩星辰正是凯恒的主任，之前训“东坡哥哥”的那个中年福相男子）
“可我就喜欢这座小庙。”
“这是韩星辰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林先生突然提高声调，声震屋瓦。
“你去别的所吧，厦门大的所还有……”“不，我就要凯恒。”林雅截口道，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她越是想要，哪怕那东西只是一包垃圾——何况凯恒绝不是一包垃圾。
苏亦寒看着林雅，可怜兮兮地看着林雅，在她面前，苏亦寒觉得好自卑——这个学姐那么地漂亮，那么地有钱，还有香港的硕士学位（虽然只是读一年的硕士），还那么地能说——“主任看见学姐就不想要我了吧……”苏亦寒越想越沮丧，不过还好她跟的是梁伟宸，跟韩星辰并无多大关系。
林雅说得天花乱坠，苏亦寒居然一脸艳羡地看着她，完全不知道满天都是牛在飞，苏亦寒愈发自惭形秽，林雅则严重地鄙视苏亦寒又土又穷，什么名牌都不知道，心想：“这样的人都能进去，我还有什么问题？看来我得重新考虑，这个律所是不是配得上我，在里面的人都是她这个样子的吗？”
“学姐，你没有预约，主任可能有点忙，估计要等一下。”苏亦寒跟在满脸放光踌躇满志的林雅后面，可怪的是，明明不请自来来面试的是林雅，看起来紧张兮兮的却是苏亦寒。
“学姐，喝水。”
“谢谢。”林雅高雅地一笑，接过水杯，苏亦寒顿觉落寞——人家气质多好啊！
林雅带着优雅从容的微笑观察着这个办公室，觉得还凑合，忽觉身边刮起一阵轻风，还没等林雅反应过来，里间的苏亦寒迎了出来，对福相中年男子道：“主任……”那福相中年男子一出现，让人觉得这办公室竟然太窄了，因为那福相中年男子是如此地胖大，以至于显得空间都逼仄了。林雅一听见是主任立即亭亭站了起来，带着大方自信的微笑道：“您好，我叫林雅，是香港大学……”林雅已华丽丽地说了一大串，韩星辰却浓眉深蹙，道：“小姐，请您说话慢一点，简洁一点，谢谢。”林雅愣了一下，苏亦寒忙道：“主任，这位是厦大的学姐，在网上投了简历，想来面试一下，没有预约。”
韩星辰“哦”了一声，把苏亦寒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扔下一句：“你等会。”就大步往里间走去，他如此庞大，步履又快如流星，以至于苏亦寒能感觉到他走过时身边起了一阵轻风。林雅正欲进去，苏亦寒轻轻一挡，道：“主任办公室在上面，你等会，他在谈事情。”
韩星辰一会就出来了，又把苏亦寒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苏亦寒登时紧张起来，韩星辰道：“你这衣服……”“我裙子太短吗？我马上换马上换。”苏亦寒无辜而诚恳地看着韩星辰。
“没有，衣服挺好看的，我是想说这几天伟宸出差你也别闲着晃荡，帮我做点事情。”韩星辰说着，往那些办公桌围板里伸出来的头扫了一轮，那些头就全都缩回去了。林雅看了看苏亦寒——淡灰色小西装，里边是蓬松的荷叶边白衬衫，黑色百褶小短裙——林雅看苏亦寒的原因是因为韩星辰看了她，心下却想：“都是便宜货。”韩星辰看苏亦寒的原因完全是另一个角度的，这原因自然难以启齿——他觉得苏亦寒这身衣服，腰小得太夸张，胸部又大得太夸张，而且裙子还很短——所里这么多年轻男孩，可不要影响工作，韩星辰四十几岁的人，早把自己排除受影响的范围之外，同时也把梁伟宸等几位年长些的男性合伙人给排除了，其实凯恒的合伙人清一色男性，这个所快成“男人帮”了。萧楚雨所在的所也有男性太多的毛病，这与领导者个人喜好有关，现在法学院快成了“女儿国”，他们能把这么多学法律的男人聚在一块也不容易。
韩星辰挺着大肚子从林雅身边走过，往楼梯上去，苏亦寒急对林雅道：“主任办公室在上面，快上去。”林雅秀眉一蹙，还是跟了上去，窝了一肚子的火，想：“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让我跟上去，哼，什么东西！”
“学姐，没有面试吗？”苏亦寒疑惑地看着林雅，这林雅早没了进去之前的神气——她这会儿是生气，非常生气！
“面完了，我走了。”林雅转身大步夺门而出，留下苏亦寒一脸茫然地呆在那里。然后韩星辰出现了，韩星辰看了苏亦寒一眼，苏亦寒不知所措地吸了一口气，叫了一声“主任”。
“小苏，你有事吗？”韩星辰道。
“没……”苏亦寒支吾，“我……我写论文。”
“好，那你继续写。”韩星辰说着就走了，苏亦寒如释重负地坐下来，把刚才吸的那口气吐了出来，好像可怕的事情终于过去了，更可怕的是韩星辰又回来了，苏亦寒的神经又提了起来。
“小苏，你好像很怕我。”韩星辰用很平静的表情说，“你怕我做什么？我虽是主任，伟宸才是你师父，给你发工资的是伟宸。”
苏亦寒暗暗叫苦：“怎么可以问这种根本不能回答的问题……”只好挤出一个笑，道：“没，没有啊……”
韩星辰却反问：“那你不怕我？”
苏亦寒简直要哭出来了，其实他好想说：“我真的很怕你，你快点走吧，我看见你就很紧张”，嘴上却说着：“没，没……主任真会开玩笑。”
韩星辰破颜一笑，道：“没事，没事，你忙。”
众人目送韩星辰远去，沈艳冰道：“本来我们都好好的，某某人一来我们就神经紧张，都是因为某某人。”
“他一开门就看到我啊，他已经很少下楼了，要说紧张也是我们紧张。”楼上办公室的小许正好路过，接口道。
“星辰，你多收一个人会怎么样？”合伙人钱律师双手叉腰，一脸的不耐烦。
“多收一个人不会怎么样，但也得看是什么样的人。”韩星辰道。
“什么什么样的人？收了她对我们有好处，你别忘了她爸爸是谁。”
“这样的千金大小姐我可伺候不起，我不要这样的人。”
“她做我助理又不关你的事，林雅我要。”
“要所里律师都胡乱招助理，也会影响律所的发展，反正林雅我不要。”
“你要不要？”钱律师提高了声调。
“不要！”韩星辰斩钉截铁。
“我找的人不行，那你看看你们找的都是些什么人！”钱律师往办公室一指，“一群没脑子的小绵羊！……哼，你不就是怕人家学你挖墙角。”钱律师这句话把所里的二十几个人都给骂进去了，韩星辰回味回味，却觉得钱律师骂得还挺对的，就没有反驳。外面办公室可怜孩子们一脸黑气地坐在那里，只能以沉默表示抗议。
韩星辰出来，大家的头都埋得低低的，韩星辰觉得有些尴尬，“呃”了几声，道：“刚才钱律师的话你们不要放在心上，我和每个律师招人有我们自己的原则……我们是喜欢厦门大学的，我们是喜欢和我们当年有些相像的，我们是喜欢你们每一个人的……”众人静静地看着韩星辰，他一口一个“我们”，其实把那个“们”字去掉会准确得多，因为所里的律师除了梁伟宸这个韩星辰的老友兼多年的合作伙伴招助理是自行决定要了亦寒，其他律师招助理还是需要韩星辰点头的，可遗憾的是苏亦寒也是个小绵羊。里间的钱律师出来道：“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攻击你们，我们五个合伙人还有创所的五位律师都是厦门大学的，我们当年都是一群没脑子的小绵羊，以后……我们共同努力。”众人还是静静地看着二人，这本是很感人的时刻，却因为如此面面相觑变得尴尬起来，钱韩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回办公室去，心下想：“还真是一群没脑子的小绵羊，领导讲完话好歹鼓一下掌。”其实这些没脑子的小绵羊却因此感动了好几分钟。
“林小姐，如果合适的话我会通知您的。”韩星辰客客气气地说。
林雅却毫不客气地说：“什么如果合适的话，你直接说不合适好了，这个面试还不是给我爸装装样子。”
“我已经听你吹了这大半天，你还想怎么样？林大小姐？”韩星辰似乎也生气了。
“我怎么样？那她怎么样？”林雅竟指着苏亦寒，“她是什么东西？我竟还不如她么？”
苏亦寒一脸惊愕地看着林雅，不知道林雅为什么突然攻击起她来。
“林雅！”韩星辰厉声道，“请你尊重我们所的人！”
“我要看她的简历。”林雅抬了抬下巴。
“你给我出去！”韩星辰道。
“我要看她的简历！”林雅逼视着韩星辰，苏亦寒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给她看给她看……”钱律师见状，慌忙出来打圆场，外边的行政主管李姐翻出一份苏亦寒的简历递过来。
林雅看了看，“哼”了一声，道：“不就是多考了几分写了几笔文章么？她当过学生会主席么？她去香港留过学么？她英语有我好么？”
“林雅，那考考试吧，你分数高就留下，这样比较公平，星辰，你就不要主观擅断了。”钱律师看似在维护林雅，实际上他的两只脚都跟苏亦寒站在同一战线了——跟苏亦寒比考试？你跟舒马赫比赛车，看谁赢？
“钱律师，你脑袋烧坏了？跟她考试？”韩星辰指了指苏亦寒，“厦门大学法学院年段前十那是乱盖的？你跟她考好了，考赢了你当主任。”这时候，不知道是哪个懂事的带头笑了一声，接着整个所就笑成一团。
众人笑过后，韩星辰心情也好了，就想开了，不犟了，道：“行了，小林，你明天来实习吧，我只是想告诉你，刚开始工作要谦虚，要尊重同事，也要尊重所里的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