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罗旺斯还没有找到买家的这些日子,苏雅仍旧每天去打理生意。每次远远地看到那古色古香的雕花木门,是那么亲切。走进去,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呛人的烟草味道就扑头兜过来,狭小的舞池里挤满了跳舞的人群,还有人在喝酒或聊天。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想着不久这里就要易主他人,苏雅的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惆怅。
杜梅来向她告别,要去南方。
“什么时候回来?”苏雅问。
“也许是玩些日子,也许永远不再回来。”杜梅说道,“醉酒的那天,你走后,我一个人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晚上,看着窗外的满天星斗,那一刻,我问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为所谓的爱情,或者某个爱你和你爱的人?最终的答案是这些都毫无意义。任何人都会感觉他的生命里,似乎在寻找某个地方或某个人,但是一直没有找到。于是,一边往前走一边心里怅惘。”
“杜梅,我能理解你内心的感受。”苏雅神情淡定地抽了口烟,“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会是永恒的,所谓的永恒也许只是一个美好的瞬间。但它仍能带给我们稍纵即逝的安慰。”
“有什么比安慰更温暖呢?”杜梅把苏雅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就像现在,我们彼此安慰着,彼此温暖着。爱情,我不会再相信爱情。”
“我相信。”苏雅凝望着杜梅的脸,眼里有泪光在闪烁,“虽然杨帆离开了我,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他还会回到我身边的。”
“杨帆,他离开了你?”杜梅瞪大眼睛问。
“是的,我带给他的伤害太深了,以致他无法面对。”
“杨帆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给了你恩慈,给了你承诺和安稳的家,那是你一直缺失的安定和情感。但你没有好好珍惜。”
苏雅笑了,是很凄惨的笑:“任何抱怨都是无用的。抵达了,才能得到解脱。终止一条道路的最好方式,就是走完它。”她把手上戴着的杜梅送的翠绿色玉镯摘下来,“古人说环佩叮当,是不是两个镯子放在一起,会发出好听的声音呢?”
杜梅一语不发地看着她,任凭她取下镯子戴在自己的手腕上。就是一刹那的事情,两个镯子刚碰到一起,苏雅的那个就碎成两半,掉了下来。地上洒满了翠绿色的碎玉沫子。
杜梅愣在了那里,只有她手上的玉镯还在轻轻摇晃。苏雅脸色苍白。
“我有一件事要托付给你。”她紧紧抓住杜梅的手。此刻她的手冰凉,一直凉到杜梅心里。“杜梅,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杨帆,照顾他一辈子。好吗?只有你才让我放心。”
“苏雅,为什么说这种话!”杜梅愤怒了,她甩开她的手,厉声呵斥道,“我不许你有这种想法。你想逃避是吗,想放弃是吗,只有懦弱和不自信的人才会如此。”
苏雅看着杜梅,长久地凝望她。伸出手去,抚摸她脸上的肌肤。然后往下移,脖子,肩头,胸,腰肢那是活着的,新鲜的,清新的肌肤。能感受到脆薄的肌肤下,血管的跳动,血液的轻盈声音。还有丝丝缕缕渗透出来的温度。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手指间的留恋。
“杜梅,世间很多事情我们无法掌控,因为它们是宿命摆下的一个局。除了束手就擒我们别无选择。”
她把脸贴在杜梅的脖子上,靠近她。她听到了杜梅的心跳,坚强而有力。她闭上了眼睛,温暖的泪水汩汩地喷涌而出,将杜梅覆没。
“苏雅,你这样让我放心不下,我要带你一起走。”杜梅把她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不,我哪也不去,我要在这里等着杨帆。等他回来。”
“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我去找杨帆,现在就去。”
苏雅一把拉住了她:“该来的时候他会来的。我知道。”
“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杜梅近乎乞求地对苏雅说。
“我会的。等着你们。一定!”
杜梅走的那天,苏雅去送她。她们打了辆TAXI去火车站。肮脏狭小的车站里,杜梅的白色刺绣棉衣明亮得刺眼。水泥地上到处都是潮湿而凌乱的脚印,一群浑身散发着臭味的民工扛着尼龙袋子,在人群里撞来撞去。杜梅背着大包挤进排队检票的队伍里,两只手安然地插在她的粗布裤口袋里。苏雅看着她,她的头发长了,乱糟糟的辫子搭在背上。很多时候看起来,她真的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可以嫁给一个平淡温暖的男人,过完她平淡温暖的一生。可是,那天醉酒的时候,那一刻她的笑容破碎,身形寒冷。回头看苏雅的时候,她的眼神是空的。
“早点回来。”
“嗯,知道了。”杜梅说,“等我回来时,希望你还会在这里等我。”
她笑,温柔地看着苏雅,伏过来亲吻苏雅的脸颊。苏雅拿出带来的首饰盒递给杜梅:“这些你拿着吧,我用不着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为什么给我?”杜梅不解。
“我本来对这些东西就不感兴趣,现在杨帆走了,我戴给谁看。女为悦己者容嘛。”苏雅貌似轻松地笑。
“好的,我先替你保管,等杨帆回来再物归原主。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说完,杜梅上了车。
她万万没想到,这是和苏雅的诀别!
普罗旺斯终于找到了买家,是一个温州商人。似乎是冬天里最寒冷的一天,酒吧里一径地喧闹沸腾。温州男人来看酒吧,和苏雅讨价还价。
“你要卖40万?”温州男人环顾了一下酒吧四周,问道。
“是。”
“可你的酒吧并不大,还有商量的余地吗?”温州男人身上精明,圆滑的商人气质尽显无遗。
“虽然我的酒吧不是很大,但你没有看到生意火爆吗?”苏雅不耐烦地说,“这样吧,如果你诚心想买,35万,这是底价。”
“苏小姐,一看你就是爽快人。30万怎么样?我马上付全款。”温州男人毫不相让。
跟着薛文干了这么长时间,苏雅对这种讨价还价的事情还是很在行的:“就这个价,你不买算了,还有好几个人等着来看呢。我没太多的时间陪你。”
温州男人一听,顿时瘪了气:“苏小姐不愧是生意人。好吧,成交。”
苏雅心里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得意和兴奋,相反,一种莫名的酸楚攫住了她的心。她把所得的35万全部存到了杨帆的名下,虽然她知道,金钱并不能弥补她带给杨帆心灵上的伤害,但起码这样可以让她的内心轻松一些,负罪感仿佛得以释然。
她回到家,取出那几张薛文和女人苟合的照片,准备亲自去趟薛文家。这是她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虽然她也曾经思想斗争了很久,但生命力是与生俱来的禀赋。有些人充满斗志,一生都在前仆后继,内心存在单向的目标。脱离前行轨道的人成为浪子,他们停歇、倒退、徘徊、混乱。有时越出边界,独自潜入黑暗禁忌的疆域。
见到苏雅,薛文的妻子很惊讶,又显得很慌张地望了一眼里面的屋子。
那女人苍老了许多,也消瘦了许多。两只眼睛落寞无神,不停地唉声叹气。这是两个女人继上次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苏雅记得当时那个女人很滋润,很幸福的样子,阳光倾泻在脸上,灿烂光鲜。
就在这一刻,她们彼此沉默着,也许都等着对方说些什么。问候也好安慰也好。但猜疑和误解,像一条裂缝,无声地横亘在两个女人面前。情况已经不同,她们都是倔强和没有安全感的人。
“苏雅,你怎么来了?”还是那个女人先开了口。
“嫂子,听说文哥不在家,我来看看你。”苏雅笑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唉,也不知道你文哥得罪了谁,让人家害得这么惨。如今生意没了,公司没了,有家不能回。”
从薛文妻子的口中得知,薛文出事后,准备收拾残局,卖掉公司,正式从商界抽身而退。荣耀富贵,短暂的黄粱一梦。他看到自己的生活,如同掉出了烟缸的一截烟灰,根本容不得省视触摸,轻轻一捏就粉碎,灰沫无可收拾。是这样貌似完好的不堪一击。
“唉,这么多年奋斗的这点家业不容易啊。”最后,女人无奈地感叹道。
“嫂子,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有些事情也许我不该告诉你,但你必须得知道。文哥在生意上干了许多违法的事,他早晚要受到法律的制裁。而且”苏雅说到这,停了下来,她犹豫了。毕竟都是女人,她不忍心看着她对爱绝望,对自己的男人绝望。但一想到薛文,她就恨从心头起,而且把这种恨迅速蔓延到了她的妻子身上。她终于拿出那些照片,把它们摊开来,一张张呈现在薛文妻子的面前。
“嫂子,你看看吧。你不值得为他担惊受怕。他其实早就背叛你了!”
“这是什么,啊,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女人在毫无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之下,看到那些照片,精神顷刻间崩溃。她死死地抓住苏雅的胳膊,拼命摇晃着,嘴里不停哭喊着:“这不是真的,对吗?苏雅,你说话呀,说你在骗我!”
“嫂子,我没骗你,一切都是真的。”苏雅沉着冷静地说。
薛文妻子听了,拿起照片,一边发疯地撕扯着一边发出绝望的嚎叫:“作孽呀!”随后,她把自己的头朝墙上狠狠撞去,苏雅听到了对面墙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女人的额头顿时有鲜红的黏稠的血流了下来。
苏雅过去欲阻拦,没想到女人的力气很大,一把把她推开,只见她声嘶力竭地朝里屋喊道:“薛文,你给我滚出来!”
原来薛文就躲藏在自己家里!
听到了外面的哭喊声,薛文从里面走出来。就在一瞬间,苏雅看见他的手里拎着把菜刀,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薛文已经走到她跟前,把她挟持,菜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害得我倾家荡产还不算,还要害我家破人亡吗!”
“你是罪有应得!”苏雅此时异常的镇定。人如果什么都不在乎了,也就无敌了。
“好,今天我也让你受到同样的惩罚。”薛文一只手拿着刀逼紧苏雅,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拨通了杨帆的电话:“杨帆,苏雅现在在我手里,限你15分钟赶到,否则我就杀了她。如果你不想看她死,就不要报警!”说完,他挂了电话,冷笑着对苏雅说:“我今天成全你,让你死在你心爱的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