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家的门前人群骚动,站满了围观的人。此时的薛文显得很狂躁,他用菜刀奋力劈砍着防盗门,大声喊着:“看什么看,都给我滚!”钢与钢碰撞的钝响刺耳惊心。
他的女人过来想阻拦他,被他推翻在地上。他的脚盲目而用力地在她的身体上乱踢,她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像野兽一样挣扎喘息,嗓子暗哑,先是发出一种类似于干嚎的声音,然后又肆意地大笑起来-----她疯了!
就在此时,扬帆感到了。他看到面前的一切,呆愣了一秒钟,仿佛在调整自己的状态。随后,便沉着地对薛文说:“你冷静点,先把刀放下,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
“不,我不会放下刀,我要当着你的面杀了她。”薛文歇斯底里地喊着,“是她害得我倾家荡产,走投无路。我就是死也要拉上她陪我!”
“你放了她,我给你当人质。把一切算在我身上!”杨帆看了一眼苏雅,泰然地说。
“不要,杨帆,你走吧。我不值得你这样。”一直临危不惧的苏雅,此时杨帆的话却让她的意志在顷刻间崩溃,泪水哗哗地流出来。
这个男子,她要花费余生的时间去忘记他的脸。忘记曾经与之相爱以及彼此摧毁的幻觉。忘记半夜惊醒,抱住他泪流满面不能自制。忘记那一刻的花好月圆,走投无路。忘记他是她生命中最后一次出现的烈火,蹿至高空,灰飞烟灭。忘记如此的不甘心不情愿,执拗地把他抛向悬崖,命悬一线。忘记对爱的探索和质疑。感情,这就是你要的感情,你是这样激烈而贪婪地需求着它的华丽,却不曾看到阳光上升之后,留给你脸上的苍白和空洞。
双方正在僵持的时候,警方赶到了。杨帆在接到薛文的电话之后报了警。
“薛文,把刀放下,我们已经找你很久了。”一位持枪警察厉声呵道。
“你们都走开,不然我现在就杀了她!”陷入癫狂之中的薛文,再次试图扑向防盗门,警察一个箭步冲上,快速夺下他手中的菜刀,将他制服。当他被带上手铐押上警车的一刹那,回头看了一眼苏雅,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憎恶和仇恨。
杨帆和苏雅也被告知要到警局做笔录,协助调查。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一语未发。到了警局,苏雅和杨帆被分别带进两个房间,一位看上去和苏雅年龄相仿的办案民警坐在她对面,态度和蔼地问一些案发当时的情况,苏雅只是机械地回答是或不是。民警在一张纸上写着笔录。最后,他让苏雅在笔录上签字,并按上手印。
出了警局,苏雅上了杨帆的车。依旧是沉默。这种沉默令人窒息。她看了一眼杨帆,还是从前那个安静坦然的男子,把着方向盘的手还是那双令她着迷的修长的手。时光如隧道,是你必须穿越的漫长隧道,否则你无法捕捉远处闪烁的微光。你必须信任这一切。
你必须借着这束光行过黑暗,这是你的罪,苏雅。你一定会在走过的黑暗里湮灭
回到杨帆的家,几天没来,仿佛一切都陌生了。房间如同空洞的容器,过滤掉一切声音。她什么也听不见,耳朵里留下嗡嗡回响。空气中有房间长时间未打扫干净的潮湿发霉气味,混杂着烟草和汗酸的味道。杨帆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叹息声。这被挤出来的声音,顺着脊椎一路微凉蔓延,她的心是一片裸露着的空地,任谁都可以占领践踏。所以她害怕,身体轻微颤抖,眼睛中都是灼热的泪水。
苏雅看到杨帆慢慢起身,走向她。她仰起头看着他,黑色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脑后,被汗水浸泡发出深蓝色光泽。她的脸像一片月光之下的水印,轻轻颤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
“杨帆,抱抱我,抱抱我好吗?”她轻声乞求他,伸出手抓住他的衬衣胸襟。
他触碰到她瘦弱而柔软的身体,感觉她的肌肤滚烫。他试图拥抱她,但终于收回了手。
“我们似乎注定要在一起互相毁灭。”杨帆痛苦地用手包裹住脸,用力摩擦着说。
“对不起!”苏雅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
“这所有的一切,你以为是对不起就可以弥补的吗?”杨帆终于发怒了,像一头狮子一样咆哮着,“你看看那个女人,已经被你逼疯了。她和你一样,也是无辜的。但她不像你如此自私,狠毒!”
“我知道,我罪孽深重。虽然我也曾经是受害者,但我不值得怜悯。”苏雅贴近杨帆的脸,轻轻地说,“我们重新开始一次,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她亲吻着杨帆那修长的手指,喃喃自语。爱这个男子,曾经是她最为意志坚定的一件事情,然后彼此为此被彻底摧毁。她在此刻一样忘记了为感情所付出的代价,坎坷流离,辗转反侧。再次回到从前,对感情的需索如此卑微真切。但她的一意孤行毁掉了一切,最终无路可走。爱恋如此纯粹而剧烈,却无疾而终,终于在现实面前折损粉碎,难以挽回。
杨帆的家出来,苏雅发现外面下起了雪,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地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积雪,而夜空中大朵大朵的雪花,几乎是激烈地,在寒风中弥漫了整个城市。这时远处的钟楼敲响了十二点,在这新旧交替的时刻,苏雅一个人在寒冷中踽踽独行。雪在头发上融化,顺着发梢流下来,仿佛泪水。
她在大街上漫无边际地行走。雪好像要把整个城市淹没掉,一夜的无眠和寒冷使她脸色苍白。
“看着我的眼睛吧。只要记住我的眼睛,直到你变老。”分别时,她仰起脸对杨帆说。
他对她挥挥手,算是告别。他的手指和嘴唇,是温暖的。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在空荡荡的城市街道上,她想他会带着她的倾诉和眼泪,回到从前的时光。然后渐渐在时光中淡忘,直到完全遗忘。她感受过他的亲吻和倾听。缠绵,缱绻,稍纵即逝。
带着身体和心灵的疲惫,苏雅回到自己家里。寒冷的空气渗透到每个角落,也渗透到她的心里。她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想以此暖心暖肺。
她哆嗦着拿出纸笔,给杨帆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杨帆,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你。
感谢时光,让我和你有了一段幸福的过往。世间也许每穿越一百年,就会有消亡和变更。没有人会再记得那些行走者和他们的道路。包括他们的言论和作为、卑微和付出、失落和挣扎、痛苦和快乐,都将在时间里如尘土般寂静。全新的世界即使面临破碎也必须要建立,就如同某天你我的相遇会因别离而变得永恒。
也许只有一种存在天地之间超越天地之外的力量,才能够永久地让人信服。愿意相信为它轮回的生命之道。这也是人所能获得的慰藉和信念所在。
普罗旺斯我已经卖掉,35万所得全部存到了你的名下。不是报恩,不是赎罪,也不是歉疚。只是留一点念想在你心里。让你记得曾经有一个女子像今夜的雪花一样,翩然而至你的生命里,在你的生命里如烟花绚烂盛放,又在你的生命里悄然融化,无影无踪。
对于宿命给予的一切,我们都应当坦然接受
她把信装进一个精美的信封,轻轻放在桌子上。然后,走向窗前,打开窗户,顿时,寒冷的风呼啸着扑面而来。她回头环顾一下小屋的四周,微笑着,没有任何留恋地闭上双眼,站在窗台上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这是她生命里一次快乐的下坠。在漆黑的夜色中看见下面灿烂的霓虹和涌动的人群。很像她童年时沉溺过的万花筒。摇一摇,就会有无法预料的安排出现。她从小就是个好奇叛逆的孩子。
她的大红色外套在疾速的寒风中像花一样盛开,赤裸的双脚感觉到雪花的清凉。有一刻她的手试图抓住什么东西,但在无声的滑落中,她终于接受了手中的虚无。
杨帆是在一小时后接到警方电话赶到的,苏雅居住的楼已经被警察封锁。她从六楼的窗口跃身而下,当场身亡。
她的一双鞋子,整齐地摆放在洞开的窗口,窗前的地毯上有许多熄灭的烟头,看得出她曾坐在窗台上观望楼下的万家灯火,犹豫了很久。手机打开着,放在窗台上,她想打个电话给谁,但不知道可以打给谁。曙光渐渐出现,城市的天空出现了灰白,寂寥的空气里有凄凉的味道。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她无从回避
世界依旧繁华,却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她终于是要放弃掉他。那个在她丧失爱的能力之前,爱上的最后一个男子。
这一年的冬天她没有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