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潭水,眼中毫无神采地喃喃念着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道歉、怨恨、愤怒,或是那绝不应该出现在他脑海中,甚至不应该响起的两个字,忏悔。
就这样,或许过了十年,或许过了百年,又或是千年……
他不知道时间度过了多久……
他,只是看着始终平静、无波,清澈的潭水。
就算他身上逸散,又一次次流回他自身的灵魂碎片,持续地浸润着这座不大的古城遗迹,他也不关心。
就算地面越来越硬,周遭海域越来越冷,连一些天性应该无比愚钝的普通水兽,都开始在他的气息中,缓慢,但明显地异常茁壮了起来……
虽然这些灵智初开的水兽,不敢太靠近流溢着死寂气息的海岛。但它们本能性地不愿意离开这块,会带给它们后代力量的海域。
一群群拥有异常力量的普通海兽,就这样血腥地争夺、吞并,分割了这片海域。
除了偶尔兴致起来会带给经过头顶的船只灭顶之灾外,它们并不会离开这边。只是盘据在各自的地盘上,安静地繁衍着自己的族群……
这些并没有魔晶,也没有什么高价素材,纯粹只拥有异常数量和力量的水兽群,让原本就无法靠近这块区域的人类王国,更是无视了这块地方。
而造成一切的他,仍只是安静地凝视着眼前的潭水。
偶尔……
他会仰起头,喃喃地自问。
他询问着自己,他质问着自己,他逼问着自己……
但,最终,自问,总是在一声叹息后停止。
叹息后,低下头的他,回复那彷彿被冻结的姿态,静静地凝视着那片,没有,也不会有任何反应的潭水。
在这似乎连空间都凝结的海岛上,他仍如同千年前,万年前一般,身为地面上最古老,也是最尊贵的寂寞存在。
只是,有些不同了而已。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时间沉默地流逝……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过去。
他停滞的精神,慢慢地陷了宛如沉眠的寂蓼当中。
声音渐渐远去,视线慢慢模糊,彷彿,一切都与他隔着一层层浓浓白雾般,迷茫,且不清。
正当他双瞳逐渐雾白,黯淡,几乎连眼前水潭与地面边界都快要模糊的时候……
突然有一丝遥远的水声传来。
很熟悉的感觉……
他,有丝茫然地听着……
那是来自远方的划水声、咆啸声、咽呜声,与那一阵,一阵传来……隐藏在希望下的,深刻绝望呼喊。
这些带着强烈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微弱,却规律的浪潮般……一波,一波地滔打着他冻寂的精神。
在他宁静黑暗的脑中,点点朦胧的破碎回忆,如微弱的星火般闪烁……
声音,画面……
他眉头皱起。
俊雅的脸孔颤抖扭曲。
如同那时一般……
几千年前,还是几万年前……
他,想起了那一天,那一刻。
他的子民们,在水花飞溅的声音中,怀抱着复杂的情绪,一个接着一个,跳入了水中。
一个熟悉,但苦涩的笑颜,如融冰般……在他的感知中崩解、散开。
他的眼角颤动了一下。
当那隐藏起心底的绝望,怀抱着如火焰般灼热,但也如同火花般虚幻飘渺希望的子民们,赴死前,似乎也是这么呼喊着……
他,缓缓的,抬起了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凝视几秒后……
他眼神再次回覆了死寂。
“爬虫……”
他语气中毫无感情地低喃一声。
但,一幕幕掠过心头的回忆,还是稍稍触动了他死寂的心灵。
他举起手,朝着在漆黑浪涛中载浮载沉的低贱存在张开手掌,然后,他虚握起了拳头。
一圈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但连惊讶都来不及的波动迅速席卷了开来。
翻腾不休的海涛底下,数千头盘据各海域的强横海兽,同时被一股无法抵抗的重压,狠狠压进了海底的岩盘中。
被挤压的哀号,与让人心惊的破裂断折声在深海响起。
然后……
他转动拳头,将拳心朝着自身,缓缓拉了回来。
瞬间,几头被压进海底沉泥中侥幸存活的幸运海兽们,就被更庞大狂暴的改道海流卷起,它们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几股交错而过的暗流扭转、扯裂。
接着,他,松开了拳头。
天空中厚厚的乌云,随着他的手势缓缓分开,敞出了一道透出星光的裂缝,稍稍照亮了这座海岛的轮廓。
做完这些之后,他停下了动作。
虽然,他出手帮助了这些卑微、低贱,还很丑陋的存在,但,他并没有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海岸边。
几个小时后……
数千个卑微低下到连他气息都无法察觉的存在,吵杂地躺在海岸边,躺在他的脚前。
他们,完全没有发现到他的存在。
他们喧闹、他们虚弱,他们用歌声传递对于天地的感谢……
就算他们歌声中所感谢的冥冥存在就在他们眼前,他们仍毫无所觉的,以他们自己的,野蛮的、真实的方式庆祝着生还喜悦。
他感到,有些新鲜,又有些陌生。
彷彿一名第一次低头观察蚂蚁的幼童。
早已习惯被渺小生灵敬畏与恐惧的他,凝视着这些,比他一片指甲都要小上几倍的存在。
看着他们在他的脚边喜悦哭号,看着他们在星光下沉沉睡去,看着他们艰辛地扶持着同伴站起……
看着这些,虚弱、却又充满生命力的生灵,为了同伴的生存而行动。
看着这些,野蛮、原始、丑陋,早在几千、几万年前就该被他们抹去的长毛生灵,在他眼前奋力求生……
突然……
他明白了。
那拐骗了他的同伴。
那拥有强大力量,仅仅是依靠一击就将整座城市压平的存在。
那整座大陆最光明的存在。
为什么会突然间愤怒地毁灭他的城市。
就为了……
就为了让这些卑微,粗鄙的生灵继续存在?
他,感到不敢置信。
同时,还有怨恨。
就在这时候,他注意到,脚下那些难看渺小生灵中的其中几只,正在朝着海岛的中央走去。
他们在找水。
不需要特别仔细去听他们的声音,或是用他的力量观察他们身体状况,他就能够很清楚地知道。
这些代代在水源区繁衍的渺小生灵,没有淡水,活不了多久。
不过,这里,并没有真正的水。
哼,那就早点消逝吧。
胸中滚着一口怨气的他,刚举起手,准备将这些被他一时兴起救起的生灵直接扫回海中时,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摆脱现况的可能性。
想了想,他虽然仍沉着脸,但将手放了来。
伸出手指的他,卷起一阵海风,慢慢地,引导起那些负责找水的肮脏生灵。
他一步一步地指引着他们的脚步,缓缓地走到了海岛的中央。
直到他们都走到了混杂他子民遗体,与自身躯体的潭水后,他才神色挣扎地仰头低声喃喃了几声。
然后,他,缓缓托起双手,将潭水中,那属于他身躯的部份浮上了潭面。
接着,他低下头,皱起眉,看着这些恶心的生灵,在他的引导下,将头埋入了透明的潭水中。
他们张大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无比饥渴地吞咽着他的身体。
身为这个陆地最古老高贵存在的他,这时,就只是露出难看厌恶的表情,看着这些围在水潭边,像蛆虫般贪婪地啃蚀高贵身躯的卑微生灵。
并没有完全与身体失去联系的他,虽然从灵魂深处涌出了强烈的麻痒、酸麻、撕扯等不适感。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一些,他猜测会发生的事情产生了。
这些被肮脏生灵喝入口中,咽下喉咙,吞下胃里……
一口接着一口,一滴接着一滴,自然,和缓地渗入了他们干渴的细胞中……
他小心地压制,牵动……
让静静混入这些丑生灵血液中,彷彿水一般流淌的高贵躯体,仍保有他正统的气息,和一部分的力量。
确认这点后,他咬咬牙,忍着彷彿皮肤剥离般的剧痛,双手一拉,硬是压抑住了他不断重组的灵魂。
然后,他扭曲的嘴角弯了起来。
因为,一些原本散布在水潭周围,缓缓朝着他飘回的灵魂碎片,正朝着那些卑微生灵飘去。
随着潭水逐步在他们体内流动,并一点一点取代他们体内原本水份应该存在的位置,部份逸散的灵魂碎片也跟着被吸入了这些丑东西体内。
看着一丝带着他的烙印,带着他的讯息,带着他一部分力量的灵魂碎片,缓缓地融进了一只丑陋生灵体内,那缕脆弱渺小的灵魂当中。
他扭曲弯起的嘴角开始颤抖。
彷彿经过了千年的黑夜后,第一次看到曙光。
彷彿百年的盲目探索后,终于看到终点。
他双眼中的神采逐渐回复,再次亮了起来。
他看着、想着。
虽然……
这些卑微生灵靠着那丝碎片,确实能够靠着喝这些绝不是水的液体活下去。
但……
不论如何,他们这种异常状态,或许能勉强维持个十几二十年,但绝对撑不了太久。
而且……
还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他,笑了。
代价并不大。
也就只是成为帮助他灵魂脱困的载体而已。
他相信,他们并不会反对。
收起脸上消失了不知多久的喜悦神情后,他稍微试验了一下,发现,这种灵魂的结合并不紧密。
他只是稍微勾了勾指头,水潭边几个精神力比海兽还低下的衰弱爬虫,就抽搐着倒了下去。
似乎,只要他动个念头,这些看来好像已经跟着融入他们灵魂内的灵魂碎片,就会直接被他扯出来。
挺不稳的啊……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就算需要一次抽出几千个,几万个灵魂碎片,也不会消耗他多少力气。
而且,意外的是,被扯出的碎片比他想像的还要干净,纯粹。就像从来没有融入过异物一样。
他很满意。
至于……脆弱灵魂被扯碎的生灵?
当然,只会有死亡一种结果。
不过,那又如何呢?
他已经让他们不会在这几天内全部死亡,还让这些比蝼蚁更低贱的生灵,安全地生活在这座高贵城市的遗迹中,应该已经算是相当仁慈了。
至于利用这些卑微低下的生灵,并随意决定他们,与他们后代的生死?
他内心中没有任何负担。
看着几个抱着肚子倒下的肮脏存在,他先优雅地虚点眉额,行了个轻藐地告别礼后,他转过头,望着其他躺在石地上喘气的卑微生灵,不乏恶意地笑着。
这些生灵虽然脆弱,肮脏,又渺小又丑,但……他们的灵魂干净、单纯,且数量够多,又能够快速繁殖……
他只需要让这些已经带有他一部分身体,与气息的生灵,繁殖个几十万后代,然后暂时将自身灵魂与水潭的联系切断,全数散到他们身上,再一次全部扯回,最后,或许,他就能够摆脱身躯的桎梏,摆脱现在的糟糕困境了。
也许……不,是一定。
到了那一天,这些繁殖快速的卑微生灵,会为了让他获得自由而全部死亡,但……
那又怎样?
他们只是爬虫,就算一千爬虫,一万爬虫……
再多爬虫,也不过是爬虫。
千年了,终于第一次看到一线希望的他,静静地看着这些卑微生灵继续吞咽他的身体。
他,压下胸中不断涌出的厌恶,看着他们满心愉悦地庆祝着,看着天空,望着大海,感谢着,那冥冥中的存在。
而站立在他们喜悦视线对面的他,正紧闭双唇,俯着脸,面容扭曲地笑着……
就算需要糟塌自己的身躯、子民的遗体,甚至玷污自己的灵魂,他也想要离开这座岛……
他要度过海洋,他要登上大陆,他要去找他的同伴,他要去找寻希望,他要去问……
为什么?
他不相信,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在凄厉、哀伤且没有任何一人听到的长啸声中,仰头看着天空的他,缓缓阖上了双眼。
海岛上的狂风停歇,厚重的乌云散去……
吵闹的生灵们兴奋地高喊。
在他无声的嗤笑中,这些渺小的生灵们,开始为了食物而捕鱼,开始收到传讯的飞鸟,几天后,他们开始徒手敲着比铁块还硬的石地,试着建造居所。
他,放任这些的野蛮生灵,随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阖上双目,静静等待。
然后……
一年过去了。
接着,又是一年过去……
几年,也过去了。
然后,或许是三年,又或是五年后……
在一阵轻微的躯体撕裂感中,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摆动了几下头颅的他,看向不远处……那带给他一丝剥离感的方向。
就在身前,下方……
呈现在他眼前的,仍是一群卑微丑陋的生灵,但,似乎有了一些些变化……
其中一个被其他生灵包围的爬虫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兽皮包住,很小、很脆弱的生灵。
这生灵虽然小,但也确实带着几丝他的气息,并融入了一滴他的灵魂碎片。
喔……很不错。
这让他很满意。
他明白了那阵剥离感代表了什么,同时也发现计画或许比他想像的更容易。
不过……
他还是感觉到了有些意外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去,又或是因为他的灵魂还在不远处持续活动。
所以,虽然他并没有出手干涉,但眼前这个既小又脆弱的生灵,气息却似乎比他的父母辈都还要再更纯粹了一丝。
不多,也就只是一丝。
正常来说,对于这种现象,他应该感到高兴。
毕竟气息越纯粹,能够融入的灵魂碎片越多,距离他的成功也越近。
但,看着眼前这个被抱在怀中的渺小生灵,那扭曲哭泣,皱成一团,却似乎没有那么丑陋的小脸,他充满喜悦的内心忽然,泛过了一丝,隐隐约约的不安。
他舒展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在参杂着喜悦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这个充满粗野贺喜声的一天过去了……
总之,先让他们的族群扩大吧。
摸不太清楚内心不安点的他,决定先定下一个大略的目标,小心地控制起气候,让他们更能够安居……
而在观察一阵,判断出这新生爬虫远比他预计的还要脆弱,且短时间内不能失去父辈的照顾后,他出手或是捏碎,或是压制了几只海岛周围过强的海兽,并仔细地开始守护他们狩猎……
然后,每当月圆的晚上,他都会悄悄地吹出一阵温暖的薰风,试着促进他们繁殖……
他仔细地,像是为了保护未来的自己,或说是其他……他不大想仔细去想的存在一般。
他彷彿真得化身这些卑微生灵每晚高声感谢的天地祖灵,日夜不休地看着他们。
观察着他们……
静静地看了数年后……
他站在越来越多,抱着白嫩干净,但似乎比虫蚁还要脆弱后代的渺小生灵身前。
看着他们走出居住地,朝着天地与……头顶的他道谢时,他清楚看到了他脱困计画成功的可能。
但,从来没有如此仔细观察这么卑微的一族生灵,也从没看过变化如此多生灵的他,在看到这些……娇嫩,脆弱的新生儿缓缓成长,第一次笑嘻嘻地开口说话,和第一次闭着眼睛吞下固体食物的瞬间,他的内心再次微不可察地动摇了一下。
这些新生儿……
跟他们的父母像,又不像。
其实,他很早就看出来,不管是他们泛白的发色,或是气息,甚至是面容,都让这些新生儿与……他有些相像。
但,两者又有明显的不同。
当然不是指大小。
而是这些新生儿,虽然还很小,却已经像他们的父母辈一般,野蛮,原始,且……充满了生命力。
生命力。
他惊叹地看着,且对于这点,有些着迷。
看着他们一些错误百出的尝试,有时再加上意想不到的变化。
他们很弱小,很低贱,但他们似乎每一天,每一刻,都一直在用着没效率,却很有趣的方式,一直在适应,学习这个世界。
他看着,观察着……
时不时,他也会小心翼翼地出手帮助一下……
偶尔,他会敲碎一小部份的石面,然后期待地观察。
而每当看到他们从困惑地捡起石板,到试着拿石板加热来烹调食物,或是搭建简陋小篷的过程,都能让他开心许久。
这种感觉,是他不曾感受过的。
他的子民们,虽然也是被他培养成长的,但……
他们并没有带给过他这种,彷彿花朵绽放,彷彿种子破芽而出般……充满了生命与活力的瞬间。
千年不变,似乎是他们带给他的唯一感觉。
不管再听话,不管再忠实,他们一直都是一样的。
但……
他们是这样,千年、万年来,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他突然发现……
就连他自身,或许也没有多少生命力。
这发现有些意外,意外到让他惊醒。
他手放在脸前,轻触自己半透明的嘴角才发现,直到前一刻,自己脸上似乎一直带着笑容。
他居然一直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这些,注定会死在他手上的生灵。
看着这些热火朝天,一边高声歌唱,一边建设着祭坛的小生灵……
过去几天静静地聆听他们高声讨论,仔细地观察他们设计挥洒,并偷偷出手压出大片碎石板,对于今天,一直有些期待的他,沉默了下来。
他知道,这些生灵活不了多久。
从他们喝下潭水的瞬间,从融入他一丝灵魂的刹那……这结果,就已经定好了。
当初,他并不在意。
或许有长有短,但他们的生命,最多也就是只能够活到他们灵魂彻底崩溃的那一刻而已。
不论如何,不论他们的外表与内在,究竟有了多少奇妙的改变……
他们,与他们刚出生的后代,体内都有一部分灵魂并不属于他们自己。
比起他们,更熟知他们身体与灵魂状态的他,低下了头。
他,看着欢欣的他们。
他,看着一步步从无到有搭建起来的简陋祭坛……
他,看着踏着原始舞步开心庆祝的渺小生灵……
双眼中白雾如晨空般轮转的他,默默转过了身……
他安静地回到了潭水前方,蹲下身,凝视着那片,不会有变化,也不会带给他任何一丝活力的冰冷潭水。
他开始想,是否该停下对这些有趣生灵的一切干涉。
他想……
或许……
或许,与他们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正当他刚做出一个,连自己都还不大确定原因的初步决定时……
忽然的,他的脚边走出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头上飘着细致白绒毛的小小生灵,被他的母辈抱到了潭水旁……
啊……是他。
他记得这个小东西,内心还有些迷茫的他,仍像是前几天一般,很习惯性地低头望去。
然后,不经意的,他的视线,与那刚出生不到几天,小小的,却拥有与他相同发色,和相近肤色的生灵对到……
那小小的生灵,彷彿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嘻呀地笑出声。然后,那比起他指甲都还小了数倍的生灵,居然张开幼嫩的手掌,朝着天空,朝着他的所在伸出手,发出了咿咿呀呀的童稚声音。
他张大的瞳孔,清楚地看到了一丝冰晶在空气中凝结。
他轰鸣鼓胀的耳内,听到了一阵不成话语的微弱精神力波动。
紧绷着脸后仰身子的他,表情出现了明显的动摇。
离地百米的高空中,一双雾白的瞳孔急遽缩起。
他,哆嗦着伸出手,张开嘴,然后,停顿了下来……
几秒后,他转过身,彷彿在逃离什么一般,弯着腰,头也不回地踏进死寂的水潭中,紧闭双唇,直直沉了下去。
直到双脚踏上阴暗的潭底后,他才直起身子,握拳,将粉碎的巨椅重新凝结起来。
转过身,阴沉地坐回椅子上,他阖上双眼,不言、不语、不看、不听,回到了那,他已经待了不知道多久,之前让他无比厌恶,现在,却让他感到安心的黑暗当中。
一年,一整年,他都在黑暗中度过。
他,不去听距离千米之外,那些熟悉又充满陌生活力的波动。
他,也不去看那些将双手插入潭面,一边戏玩出水花,一边弄出细碎冰粒的稚嫩生灵。
他,忽视了那些在潜藏的危险中逝去,失去了生命的生灵。
就算这些东西一直不断地灌入他的身体中。
就算不断有一丝丝灵魂碎片回到他的体内,又有一丝丝飘散的灵魂碎片被吸收。
他就只是这样,静静地,彷彿不去承认就不存在一般,坐在死寂,冰冷的潭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