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第二年……
第三年……
一年又一年……
十年,二十年。
不论他在思考,或只是在逃避,时间仍在慢慢地流动着。
虽然,一切似乎都相当平静,但变化,还是发生的……
某一天午后,在一阵轻微的精神波动中,感到灵魂又回来了一丝,表情如同雕塑般僵硬的他……
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在一串微弱的波动中,他低下头,看着飘在自己胸前那个,被潭底的浓郁水元素波动吹得一阵闪烁,似乎随时会消散的半透明渺小身影。
看着那个不再完整,就连要成为亡灵都没办法,却依靠本能,循着缺失的部份飘入潭底,找到他的微小灵魂。
他,张开口,再闭上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望着那虽然小,却写满了遗憾与绝望的脸孔,他愣了半吟,才有些迟疑地伸出自身泛着浅蓝光芒的宽大双手,一左一右,轻轻地护住这个正在消逝的身影。
慢慢地站起身,仰起头,他,朝着潭面升去……
他很清楚,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不论是任何生灵,体内的灵魂都会随着他们的成长,经历,与精神状况不断变化。
而他们,上面那些有趣的生灵们,不论有没有锻炼精神力,他们每当生命度过某个周期之后,灵魂都会有一次小小的增强。
这增强不大,只是让他们的精神能够更好地影响肉体而已。
这个,原本是他们的天赋,是他们种族得以繁衍的优势。
靠着这一点点的增强,他们能够更容易地使用一种,被他们称作战嚎的声音波动,藉由精神的同步振动,强化他们自身,与他们同伴的身体。
不过,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一次灵魂或肉体的突然改变,都直接就代表着一次关呼生死冒险。
他们灵魂中那并不属于他们的一部分,原本就只是勉强维持着薄弱的平衡。
一但那接近他身体的气息改变,一部份的灵魂就随时可能脱离他们,回到那丝碎片原本应该去的地方……
也就是,他的身上。
从几十年前,从他的灵魂碎片与他们灵魂融合后,隐约注意到这点的他就已经知道……
以他们灵魂的状况,绝渡不过生命的第四个周期。
当时,他对于意外能够快速交替又节省食物的状况,还感到相当满意。
但是,他没想到,不过经过了短短几十年,当这一天到来时,他居然会感到如此措手不及……
甚至,还感到了一丝,让他有些陌生的怅然。
浮出潭面,望着后代又增加了不少,但仍一无所知,开心度日的他们,与……
那从他掌心中飘出后,只是哀戚地看着那些痛哭的生灵,伸出手,试着摸了一下,却摸不到那与他相像婴儿的半透明身影。
看着那半透明身影在阳光下缓缓崩解,他轻轻额首,发出无声地叹息。
在时高时低,但从未停歇的悲泣声中,几个月过去了。
而他,仍坐在潭边。
越来越多半透明的身影,或是呆滞,或是茫然地飘到他的身前。
他们只是本能地找寻他们失去的东西……
但已经不全的灵魂,让他们甚至很难理解,眼前这个默然看着他们一阵后,就伸手将他们牵引到家人身边的庞大存在,到底是什么。
他,就这样看着他们,飘在家人的身边,茫然地倾诉着他们的遗憾、与眷恋。
看着他们,尝试与他们仍存活的亲属接触……
看着他们,尝试向他们悲痛哭泣的亲属解释……
看着他们,尝试扶起走路仍摇摇晃晃的后代……
看着他们,在机械般僵硬的动作中,艰难地转过身,看着他,一边露出像是恍然,又像是遗憾的表情,一边缓缓崩解……
他不自觉避开那些遗憾的眼神,转过头,看向他们痛哭的繁盛后代……
但,当他看着他长远计画中,那既成功又哀伤的第一步时,内心却越来越明显的不稳。
发展的很好。
很显然,不用多久,就会更好。
想到这边,他突然莫名地感到烦躁。
他一挥手,所有眷恋,遗憾的目光,都被搅碎。
猛然转身的他,看着空气中那最后残存的破碎身影,涌起一丝深深愧疚的他,再次潜下了潭中。
但这次的逃避,并没有持续多久……
几年过去,进入生命第四周期的他们数量越来越多……
他们虽然还不大确定,但也纷纷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坐在潭底巨椅上,看着一个个半透明身影飘到自己眼前,一边表达出恐惧与遗憾,一边缓缓消散的他,终于再也没办法忽视那来自头顶上方,不断爆发的剧烈情绪。
他们,很恐慌。
他们还背负着族人的希望。
他们还想要跟家人继续生活。
他们想要活下去!
有些失控的他们,正在组织岛上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们,准备再次出海找寻能居住的岛屿。
当然,他们还不是很清楚,只要一离开他稳定的力量范围,差不多是海岛半径千米左右的距离,他们的灵魂就有一部分会自己离开。
那时候,靠着肉身渡海的他们,失去生命的同时,就会随着这边复杂的海流直接被扯入海底。
他们不会有机会警告其他人,也没有传讯的方法。
能够回来的,仅仅只会有他们困惑,残破的灵魂。
皱起眉,带着身边数百透明身影上升的他,并不希望看到成千上万茫然的半透明身影,困惑地向他述说这件事。
时间已经不多了。
焦躁感让他双脚一踏到地面,就开始考虑,要怎么做才不会溢出太多他的气息,造成他们提早死亡,也不会因为力量太强,直接吹散他们脆弱的肉身。
这时,他不经意左右看了几眼,然后……
他与祭坛边,一个表情相当惊讶的年轻生灵双目对了起来。
是一个白发的俊俏生灵。
他,还记得这个小生灵。
而那似乎看得到他,长大了不少,但仍很小的生灵,看来也还记得他。
那小生灵伸出手,激动地指着他,并兴奋地呼唤身边的同伴。
虽然绝大多数的他们都露出困惑神情,但那小生灵仍不断地高喊,呼叫。
而他……
先仔细地观察了那小生灵清澈,且隐隐让他有些亲切的肉体,和那小生灵呼喊出的纯净波动,再看向那小生灵身边的祭坛,与被他们称为巫,拥有一些些沟通自然能力的生灵后……
他想到了一种或许可行的办法。
将脑中转动的想法整理了一下,并再次压抑自身散出的气息后,他含着一口酝酿许久的气息,微启双唇,对着那白发的生灵轻轻吹出。
随着一道冰寒的微风,饱含无数讯息的波动,温和地吹进了那与他有几分相像的小生灵脑中。
那小生灵的先是表情陷入呆滞……
接着,是茫然又困惑……
再来,是如同遽然沸腾的愤怒……
最后……
那双肩下垂,无比颓然的小生灵脸上,只剩下死灰般的苦涩。
短短几秒的时间,那小生灵脸上的兴奋已经完全消失。
但,换上的表情并不是怨毒,也不是愤怒。
那双漠然眼眸中所仅存的,逐渐黯淡的光芒,仅仅只是一丝无比渺茫的期盼。
面对这丝飘渺的希望,他,很轻、很轻地点个头。
虽然不知道要几千年,但这小生灵所期盼的事情,确实还是有可能发生的。
小小的白发生灵,看着头顶上那位,拥有如同神灵般力量的存在,给予了肯定的回覆后,才缓缓闭上眼睛,低下头,完全接受了脑中讯息内,所包含的精神契约,或称作强迫的精神连结。
这位有着白发的生灵,生涩地调动起自身微弱的精神力,依循着刚学会的方法,一步一步,解开那代表了自我的精神中,所有隐藏,或是明面上的枷锁,放开了对于自己的保护。
不久,一个庞大、威严,沈重到足以压垮小生灵自我的古老意志,一点一点,缓缓地进入了他的心灵。
小小生灵的自我,被小心地压到心灵的角落,陷入了半永久的沉眠当中。
而他,则用一种陌生的,低矮的视角,睁开了眼睛。
不久……
这座岛屿上,诞生了一位被他们称作大巫的特殊存在。
沉默了数十年后,他的意志,首次真正降临了这座海岛。
他的意志,在恐慌的呼喊声中,逐渐与他们飘渺的信仰揉合。
削弱了数千倍的呼啸,在整座海岛之上回响。
混乱,很快就在让一条条绝望的讯息,与稍稍泄漏的庞大气势下平息。
他,怀抱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正式介入了他们的生活当中。
他,睁开了双眼。
第十四幕(中)︰它与他们
第十四幕(中)︰它与他们
他望着一大群体型各异,但都拥有同样难看脸色的生灵,默默地替之前计画做出了修改。
或许……
他们不一定需要全部死去。
虽然,同样要牺牲相当数量的他们,但仍残存在这具弱小身体深处的卑微期盼。
自由……会有实现的一天。
仰起头,茫然地望着阴沉的天空,他在潭边默立。
几天后……
不论如何绝望仍拥有不少后代需要抚养的矮小生灵们,在接受了残酷的现实,与呼啸冰冷的回答后,他们还是挺起腰,咬紧牙、选择了继续挣扎下去这条无比痛苦的道路。
因为,他们仍保有希望。
至于更搞不清楚状况的幼小生灵们,左右看了看,还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后,只能跟着他们或是阴沉着脸,或是低声啜泣的长辈们离开了水潭边。
看到这,他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阖上双唇,停下了这几天来的低低呼啸。
在阵阵隐蔽的暗示中,他们比以往更认命、安稳地生活着……
时间缓缓流逝……
而稍微转变了心态的他,渐渐感觉,这片海域似乎……对于他们来说,有些危险。
于是,他花了一点时间,大范围引动在他们血脉中的天赋,并呼啸着教导了他们,些许……调动体内力量的方法。
然后,静静看着他们皱眉学习,看着他们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进步喜悦,看着他们为了一块较大的石块竞争的他……
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着,想着。
看着,出生就失去了很多的他们,一点一点地变强。
想着,这么做是对或不对。
在缓缓流逝的时间中,他就这样一直静静地看着,想着。
十年……
这是对绝大多数生灵来说都不算短的时间,但对于他,却连一个对或不对的简单答案都想不出来。
经过了十年的这天……
最后一个初代小生灵僵硬地沉入海中,什么话都来不及说。
他,轻轻地将那丝飘来他胸前的残破灵魂握起,捏碎……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感到有些茫然……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他默默地思考着,问题,又多出了一个。
五十年后……
他没有得出答案。
百年后……
他仍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想着。
看着数量越来越多,已经发展到第六代的他们,稍微不脆弱了一些。
想着他一直得不到正确答案的问题。
不过,他注意到,他们最初设立的简陋阶级制度,对于现在的族群数量来说,已经有些不堪负荷了。
而且,在这封闭的生活环境中,一丝最微小的摩擦就能引发出严重的后果。
虽然这是他最初就有预料,可以说是难以避免的结果,但……
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默默看着他们繁衍的他,在看到他们一代、一代,因为传承与文化的流失,逐渐发展到连最原始、粗糙的尊严与骄傲都近乎消失时……
他那颗始终漠然、麻木,隐藏在冰冷呼啸后,沉浸在茫然与困惑中的心灵,突然颤动了一下。
虽然对于他来说,圈养一群毫无尊严,如同畜生般的生灵,是一件相对来说更加容易的事情……
但,看到与自身越来越相像,气息也渐渐亲切的他们,只为了片鱼干就抢成一团时,他漠然、雾白的瞳孔,其实一次又一次不自觉地紧缩。
他仍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不过,他,知道。他……想要,这么做。
那就做吧。
在一种奇妙的心态中,他挪动了脚步。
空气缓缓凝固……
立于简陋石穴间的他,俯视着脚前如同野兽般嘶打的渺小生灵们。
他弯下腰,缓缓开启双唇……
虽仍有些迟疑,但,在吹出第一道呼啸后,他突然就明白了一些什么……
那是一股早已在他胸中滚动、酝酿了十几年的东西。
他,想要把这些告诉他们,教给他们,传授给他们,倾诉予他们。
他明白这感觉是什么。
他彷彿一直以来都无比渴望这一刻似的,他畅快地呼啸了出来。
那是,带给他更多茫然的,自己的,期盼,
于是……
在他迷茫又彷彿松了口气的复杂表情中,一阵百年来最漫长的呼啸声顿时涌过了整座海岛。
在这一阵又一阵,不但威严、宏大,且就连灵魂都被扯动的呼啸声中,整座岛上所有正在发生的争吵、打斗,或任何一场即将发生的阴暗活动,都在一瞬间平息了下去。
没有注意到这些,也不在乎这些的他,只是微张着嘴,持续地高声呼啸着。
他已经不在乎他们需不需要了,他只是很想要告诉他们,交给他们一些什么。
随着一波波从未如此严肃的呼啸从嘴中流出,一种由他一手创造,并在整个大陆上绽放出壮丽花朵,且裹着厚重历史尘埃的制度,缓缓地流入了数千颗原始蒙钝的心灵当中。
虽然,他知道,对于眼前生活原始,不但吃不饱、睡不暖,还几乎衣不蔽体的他们来说,这种陌生的制度,可以直接说几乎是没有意义。
更甚来说,不但没有价值,且对于生活中并没有多少闲暇的他们来说,这种将同一种生灵清楚分出阶级的制度,显然立刻就会造成不少问题。
不过虽然如此,但,他仍忍不住。
不知道为什么的,他花了一整天,彻彻底底地将这种制度最核心的部份,与延展方向都完全吐了出来。然后,他才有些茫茫然地停了下来。
接下来,他立刻陷入了一种疲惫,又有些患得患失的奇怪心理中。
他摇了摇头,轻按着自己已经缺失一小部份的半透明躯体,琢磨着估计,这部份,或许就是自己会突然失控的原因。
有些懊悔,又隐隐有更多期待的他,心中暗暗猜测,这些小东西在听过跟他们生活太过遥远的东西之后,最大的可能,大概就是……没有任何变化?
想了想,有些失落,又对于自己会对自己做出的结论感到有些失望而感到困惑。
不过,表情怪异的他,完全没想到的是……
这段持续了整整一天的呼啸,并不只带给他忙困惑,还似乎唤醒了这些与他越来越相像的小生灵血脉,与灵魂深处某些,属于……又不属于他们的异样东西。
争吵,停了下来……
黯淡光点在他们拼装的灵魂中此起彼落地闪烁,却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就好像一伸手就能抓到,却又不明白伸出手的方法。
绝大多数的他们都搔着脑门,一脸苦恼地在自己简陋的聚居地度着步。
而少部份的他们则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尝试着思索,考虑一些,他们从来不曾接触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们只是彷彿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一抓到人就开口倾诉心中的困惑与期待。
就算偶尔产生些摩擦,也只是简短地交谈几句,再互相打个不大熟练的手势就分开,好像迫不及待一般地寻找下一个交谈的对象。
一切都彷彿海面下的暗流一般,表面上看来风平浪静,底下却蕴含着由无数小股力量组成的庞大力量,在滚动、在压轧。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不否认,这些让他很惊讶。
那是一股压抑,但却如海涛般澎派、有力,还酝酿着一股,他已经许久没有在他们身上看到的……生命力。
更为庞大,更为闪烁。
那让他着迷,沈醉,甚至有些忘记最初目的的力量。
他隐约明白自己所期盼的事物,那其中一小部分的面目。
自从他告诉他们那些绝望的讯息以来,他终于再一次看不清这些生灵的活动方向。
这是一股微弱、发散,没有明确目的性,但也强大到让他没办法确定未来的力量。
虽然如此,但看着这些发生,他却不知道自己是满意,还是感到困扰地长吸一口气,然后叹了出来。
又过了几个星期后,他很意外地发现,就在这段安静的过程中,他们居然已经想试着将原始的统治制度,融入了初步的贵族阶级制度中。
虽然一整个制度看来不但原始,幼稚,而且漏洞百出,但这仍无法不让他讶异。
他瞪大滚动着无穷白雾的双眼,看着他们招开简陋的议会,一下七手八脚地规划奇怪的爵位,一下扯着浑厚的嗓子,可笑地争论起君王和酋长谁比较高贵。
随着寒气凛然的战嚎声此起彼落,奇奇怪怪的结论越来越多,这种对他来说根本是离经叛道的混合制度,居然也开始一步步建立起了……似乎并没有那么粗陋的规则。
这种发展让他越来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赞叹,却连自己在赞叹什么都说不明白。
而从这让他傻眼发愣的开头开始,接下来的发展不但快速,而且还越来越像一回事。
他一刻不停地紧盯着事情的发展,甚至偶尔在他们面临难题,一齐皱眉苦思的时候,还会轻轻吹出一丝微不可的呼啸,表达出他自己的见解。
每当这种时候,只要看着他们同时恍然大悟的神情,几乎哑然失笑的他都会感到几丝陌生,却又很不错的奇妙情绪。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观察着,引导着……
看着他们在这种有些好笑的制度中,一步步找回他们的尊严,与早已忘怀的古老骄傲。
看着在寻找自己血脉的过程中,他们一边修复斑驳的壁画,轻触破碎的骨片,一边寻回部份文化,与短短的历史。
看着他们那如繁花般盛开的脆弱主张互相碰撞,攻击,消失。却又有更多火花般的奇妙想法在碰撞中绽放。
看着他们互相学习、交流,在让人捏一把冷汗的过程中逐渐增强。
他不知怎的,突然有点喜悦,但又有些隐藏的担忧
但,这丝担忧,在某一天,当他看到几个年轻有趣的小生灵居然跑到潭边祭坛,彷彿他们前几代的祖先祭拜祖灵一般,模仿着壁画中的内容,他们笨手笨脚地舞蹈着,高歌着,并将一只不弱的海兽当作祭品宰杀,血淋淋地献给天地,祖先,同时不可避免地献予自己时……
那丝担忧与不安都被他胸口喷涌而出的震撼,深深掩埋进内心底部。
虽然他几乎没有任何自觉,只是隐隐地感觉到心底的暗暗波动,与逸散精神中的微妙凝结。
但,或许就是从那天开始的。
有个停歇许久的东西,再次于他的心中转动了起来。
彷彿错位的齿轮再一次被摆回正确的位置。
某些他以为再也不会动起来的东西,正确确实实地在他混沌的身体中滚动。
接下来十年……
他一步一步看着他们改变,同样的,他也一点一点地改变着态度。
某天,他心血来潮地用一种与原先的高高在上类似,但又完全不同的心态,开始仔细教导他们如何安全地使用力量。
对于自身那彷彿趴在地上比手画脚,明显过度的用心与投入,他时不时会感到有些茫然,但同时升起的,却是那些微的满足感。
再来的百年……
他不但频繁地传达讯息,一点一点修正他们那简陋的制度,并且偶尔也会皱着眉,严肃地传达给他们一些,身为一个贵族,就算没有奢华的享受,至少也该拥有的修养。
一天天过去了,对于这些小生灵的行为举止,感到虽不算满意,却很舒服的他,开始将心灵沈降进了那沉眠许久的白发生灵体内,真正走入了他们之中。
他以一种较低的角度,坐在祭坛边,引导他们,教导他们一些,有关于那不能吃,不能用,也没有任何实质力量,就连他的同族都没多少兴趣,却又有着无形能量的品德。
这些对于他们来说毫无意义的知识,除了让他们的精神生活,与人际交往的等级有了一个层面的提升外,并没有多少用处。
当然,还有个明显的副作用外,也就是让他们的生育率下降了许多。
虽然,他知道这么做对他的计画来说是错的,但他没有感觉到不好的地方。而且,他不想,也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做。
这是一段只有短短百多年,却比他过去千万年还要忙碌数倍的日子。
随着他越来越常挺起胸,望着这些既随着他引导成长,又有无数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一连串发展让他眼花撩乱的小生灵们出神。
他也越来越常仰起头,又长又满足又地吐出一口气。
他的表情已经跟麻木、冰冷,越来越没有关系。
神情柔和的他静静地看着……
他们体型仍是那么的矮小。
他们的一言一行,虽然比起他子民们标准的动作来说,确实还差了明显的一截,不过,他们那种缺少了几分僵硬,增添几分灵动的动作,似乎比起完全的标准更加赏心悦目了许多。
他暗暗地赞叹,摇头,然后走出几步,低下头,侧耳倾听他们这次招开议会的奇怪议题,
每日,每刻,每时,这些小生灵总是些微地进步着,或是错误,或是成功……
他们不停歇地一点一滴地变化着……
如同过去的数十、数百次一般,他看着,观望着,满心期待地微微弯起了嘴角。
十年、百年,在相比他那无比漫长的生命来说,这段如弹指般短促的时间里,他一直兴趣盎然地拨动着这些小生灵的生活,看着他传出的制度,他呼啸出的知识,在这些小生灵的手中变化、发展,延伸出新的东西。
不管是好的发展,或是奇怪的,好笑的发展,他都能从中获得许多的满足,与丝丝屡屡,既让他陌生,又让他感到愉悦的情绪。
而每当看到他们那并没有明确追求,却彷彿被什么追赶般,每天每天都在探究眼前一切的态度。
这些,除了让他感到好笑、惊叹外,又让隐隐他感到若有所得。
他开始想起了他的记忆中,某些最原始,最古老的东西。
他想起了……父神。
一连串模糊影像闪过脑中的他,有些茫然地摇摇头,隐约感到了什么奇怪的变化。
但听到一阵响亮招集吆喝声的他,立刻甩甩头抛开了模糊的困扰,再次兴致勃勃地移动脚步,低着头观察了起来。
每天每天,他有些选择性地忘却了原本的目的……
诗歌、故事、绘画、雕塑、戏曲、谈吐、礼仪,他既规律又时常忘我地向这些又小又脆弱的生灵倾诉,有关他所得意的,所喜好的一切,不管有没有用,也不管这些会对于眼前堪称幼小的文明会造成什么冲击。
他讲诉着,看着,沈醉着……
每天每天,那些在他眼前绽放……
或是美妙到让他高声赞赏,或是丑陋到让他低声叹息的生命花朵。
这些,总是再再使他彷彿第一天接触他们般,每一时、每一刻,双眼中都写满了期待。
随着总总让他眼花撩乱的一切处处绽放,他忙乱地,愉快地在庆典般喧嚣的每一天中度过。
直到某天……
很偶然的,他看到一名,最近曾提出过许多有趣意见的小生灵跃入海中,似乎准备为怀孕的伴侣抓个大猎物。
发现自己居然会记得这些事情,他自嘲笑了一下,但没过多久,他发现,这小生灵在狩猎到一半时居然呆呆地浮在冰山之间,随时可能碰上致命的危险。
于是,他很自然地伸出手。
但,就在他快要接触到那个小生灵前的那一瞬间,他又收回了手。
眼神化为雾白的他,有些茫然地停下了动作。
因为,在一阵发自灵魂的温热感中,一个很眼熟的半透明身影,在他缩回的手前飘了起来。
那是一张……
如同既往困惑。
如同既往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