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闭着眼,浑身早已被冷汗侵湿,脑子里面更是一片空白。
  他在杀手界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可怕的对手,传到同行里面他们根本就不会相信,自己居然会被一个闭着眼睛的人用泥土给拖到树枝上。
  杀手微微喘息了一阵子,又过了好久才慢慢地张开眼,只见齐齐鸣此时已从树下站起,棱唇划成半弧形,他朝上望了一眼,眼里面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可对杀手来讲却是极大的嘲讽,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你连我一根毫毛都伤不到,还有何脸面在江湖上混下去,杀手是气得浑身哆嗦,年年大雁,今年却被雁啄了眼,直等齐齐鸣走远了,他这才从树上下来,瞧见不远处的草丛里司马修阁露出半个头来朝他挥手,那意思是让他过去跟范知县汇报汇报情况。
  杀手想,还汇报什么呀,不但人没有杀成而且还被戏弄了一番,日后还有何脸面再在这一行中混下去,范知县那边若是知道我失手了也定不会给我留活路,既然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干脆自己了断吧。
  想罢他将心一横,口叼残刀,跪在地上掀开衣襟取下刀来,就用这柄没有刀尖的刀捅入小腹自杀身亡。
  范小路死了!
  这个消息是刚一传出去,立即就像是颗定型炸弹般在子富城里炸开了花!
  这下知县府邸门口可热闹了,每天都是人头攒动。
  人们好似一窝蜂般涌到知县府邸门口,若非没有衙役拦挡着,这堂堂的知县府衙恐怕就要被搞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变成哭哭啼啼的凭吊的灵堂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守门的家丁也忙坏了,他们不但要忙着接待前来凭吊的富家子弟们,还要劝走前来披麻戴孝的老幼妇孺。
  事实上又有多少富家子弟是真心来凭吊的,他们只不过是到范知县的床榻上来看看,表面上说些节哀顺变,保重身体的场面话而已,范知县病了些天,刚有所好转,就不得不陪着笑脸去应付。
  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明白这些人频繁来此的目的,总共有两点。
  一点是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和把柄可以抓,二点是来探一探范小路死亡的虚实。
  而那些平头百姓都是生前受过范小路恩惠的,所以他们一听到这个噩耗,就立即赶来了,他们自知没有资格进入府邸去祭拜,就只能每天前来跪在府邸门口,自自家带来的篮子当中抓几把纸钱,抛上,再自空中飘下,散开。
  每天范知县都要由两个小厮扶着,拖着病体,亲自来劝说这些好心的百姓们回去,所以这些天下来,他人已感到疲倦极了,也厌倦极了。
  无论谁到了他的这个年岁本就很容易疲倦的,何况他人还在伤心当中,无法从悲痛当中缓过来,脾气往往都会暴躁起来,失了耐性。
  因此他索性封了门,谎称自己病重,不再出来,为了生怕有人来借此事捣乱,就派司马修阁带着两个衙役日夜在门口巡守,同时也打发走那些人。
  不管他们来此的目的是善是恶,他都休想进入府邸的大门。
  也休想从中探出半点口风来,唯一能证明此府邸正在办白事的真实依据就是悬挂在府邸屋檐两头上的映着大大的孝字的白灯笼。
  有的人甚至还想钻狗洞一探虚实。
  他当然不会真的这样做,因为他是人而不是狗,人是不会去做狗才会做的事情。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子富城,这自然也瞒不过齐齐鸣的耳目。
  齐齐鸣回到倾醉阁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那天天色尚早还没有到打烊的时候,平时这个时候倾醉阁里总会有三三两两客人的,可是那天不但没有见到何美丽在拨弄珠盘而且倾醉阁里竟然连一个客人都没有,就连每天都准时出现的那些老客人竟连一个都没有出现。
  只有伙计小记一个人默默地抹着桌子,显得十分地冷清。
  小记人虽在抹桌子,可是却显得很是心不在焉,神色也很古怪,时不时地朝外张望着,也不知在等待着谁归来,会不会是何美丽?
  这些奇怪的地方,齐齐鸣都没有注意到。
  当时他并没有多想更没有过多的在意,而是匆匆上了楼,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关好房门,马上换下行头,鼓弄了好半天,直到傍晚时分陆续有客人进来准备吃饭,楼下这才开始热闹一点儿。
  这时忽听门被“吱嘎”一声被拉开了,伙计小记这才赶紧收回担忧的目光,不禁抬起头向上一看,顿时不由得一愣,心想,这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不但他没有见过,就是倾醉阁的这些常客也从未见过,一时间不禁全都愣住了。
  就见从里面走出来的竟然是一个罗锅,也就五十来岁,面黑如碳,五官长得还算俊朗,留着花白的银髯,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长衫,手里头拎着一根龙头拐杖,一双布满鱼尾纹的眼不时地向上横翻着,是眼白多眼黑少,看起来像是个盲者。
  可是他非但不是盲者而且还是个眼睛精亮之人。
  他的腋下还夹着本厚重的书,他一手背在背后,另一只手拄着那根龙头拐杖,步伐蹒跚地走了出来,一边下楼还一边咳嗽着,无论是谁看到他一眼都会认定他是某个私塾的教书先生,绝对想不出他就是官府正是通缉、势必要将其诛杀而后快之人——齐齐鸣。
  那罗锅下了楼并没有马上找地坐下,而是直接步履蹒跚地走到灶房里,跟大厨点了几样小菜,又对小记谎称自己身体有些不适,嘱咐他把饭菜做好了,端到自己的房中,随后付清了银两,出了灶房,他这才拎着小酒,夹着书,拄着拐棍缓缓地转了个拐角朝楼上走去,他走道的样子很是古怪,看上去就像是一架老旧的机器正在吃力地运转着。
  可是当他刚上到一半的时候,就听见楼下有一人把头往前一凑,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对同伴道:“你听说了吗?范知县的爱女范小路前两天在府邸自己的闺阁中自杀了,死相诡异离奇,衬托着当时的那种气氛,简直能吓死人。”
  另一人道:”我怎么没听说,这件事早就轰动全城了,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我还听说这个知县范大人就是因为爱女自杀才病倒了,听说已经昏迷三天三夜,口中不停地呼唤爱女的名字,那叫一个可怜。”
  他顿了顿,继续地道着:“虽说范知县不是什么好官,但是他上任以来整个子富镇也算是风调雨顺,相安无事了,可是没想到他居然摊上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人间最最悲剧的事情。”
  第一个发言的人道:“我看这一切都是那个近年来出现的影人给闹的,他要是不来,怎么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凭白死了那么多的人。”
  另一个听了立即捅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你疯了,竟然敢怪罪影人,小心要他老人家听到的话,你的脑袋就得搬家!”
  第一个发言的那个人听了,立即不作声了,他低下头去,拔了几口饭,又抬起头来道:“我倒是不敢得罪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影人,只是我从小道打听出来一件事。”
  另一个人听了立即来了精神,问道:“什么事?”
  第一个发言的人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拿过桌上的酒壶,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旁边的那个人见了,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高声叫道:“小二,再来壶酒,加两个荤菜,记在大爷的账上,这顿饭我请了!”
  第一个发言的人看他都这么说了,这才开口说道:“我听说,那个范小路范大小姐是殉情而死。“
  “殉情?”那个人立即追问道“她为谁殉情?”
  第一个发言的人用力敲了下他的脑袋,暗骂道:“你是个榆木脑袋啊,她还能为谁,自然是为了男人呗。”
  另一个人边揉着被他敲痛的头,边委屈地嘟囔着道:“我当然她是为了男人,我的意思是,她这个知县千金从小眼睛就长在头顶上,性格又十分地泼辣倔强,王孙公子统统看不上,她看上的那个男人定是很特别的人。”
  第一个发言的人深深叹了口气,道:“这个男人确实很特别,而且是她绝对不能够爱上的,可是造化弄人却偏偏让她爱上了!”
  “那个人是谁?”
  “影人!”
  刚说到这儿,就听“砰”地一声,两人回头一看见是那罗锅腋下的书籍掉落在楼梯上,两人不屑地哼了一声,继续地低头吃饭。
  他们并没有发现此时这个罗锅面色甚是难看,黝黑之中罩着一层死灰,就跟死人是一个颜色,双目空洞直勾勾地盯在某处,宛如被巨雷轰顶震散了魂魄,嘴唇不停地哆嗦着,鼻洼鬓角上不停往下淌着冷汗,身体一倾就靠在了朱红的栏杆上,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这一幕让跑堂伙计小记给看见了,他眉头不禁皱了皱,赶紧跑上楼把书本给拾起来,然后搀扶着那个罗锅上了楼,送他回到房里,正准备转身出去时,罗锅却突然叫住了他。
  小记只好留下,满脸赔笑着问道:“不知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罗锅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来一锭五十两纹银放在桌子上,然后拉过一把椅子让小记坐下,小记只好坐下,只见罗锅盯着他一字字地道:“你现在就将范府千金之死的详细经过告诉我,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
  小记吞了口唾沫,眼睛直盯在银子上,开始讲述起来。
  原来那天齐齐鸣下山之后,遭到了范知县派来的杀手,齐齐鸣赢了他,却没有要他的命,而那名杀手在他离去之后,自知无脸面再去面对范知县的提拔之恩,所以便自杀了。
  就这样范知县便折损了一名杀将,他心中自然很是不甘,但是急于找到范小路为此只好暂时作罢,大家在山洞中找到了范小路,范小路当时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双目空洞,仿佛魂魄都已经离开躯壳。
  范知县瞧见范小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是心疼不已,也不忍心当众做过多的责备,便让人将她抱到马背,一行人回到了府邸。
  可一回到家中范知县就立即翻了脸,让人将范小路带回闺阁,“咯噔”一声上了锁,又派两名如狼似虎的彪形壮汉手提宝刀日夜巡逻守在门外,在门上只开了一个口,吃饭出宫都是从里面传递,别说是范小路活生生的人出不去,即便是她变成蚊虫也休想逃出。
  范知县之所以这么紧张,是因为他这个宝贝女儿从小经高人指点练就了一身奇特的本领,在江湖上赢得了“千变娇娘”的美称,她可以乔装成任何一个人。
  不管这个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只要她一扮上此人定学得惟妙惟肖除非是她自己要故意暴露真实身份,否则再熟的人都休想分清,也正因为如此每一次不管范知县防守多么地严范小路总是会离奇地自房中消失,一家人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到处寻她时便被人发现她竟好端端地躺在床上睡觉。这使得范知县是防不胜防,哭笑不得,自知也管不了这个宝贝女儿,只好任由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