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珏抽动嘴角,眼底是一个哭得好像失去了一切的姑娘,苦笑一声,也只能一寸寸松开她的手,只见那雪白的腕子上早已有了红印,一时心疼,同时又觉得自己原来是这样无能,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喃喃道:
“对不起。”
而她早已又重新躲进帐中,并背过了身,看不见眼泪,只看得见微微抽动的肩膀,以及那一声声弱小的抽泣。
子珏蓦然发起了呆,握紧那只刚刚捏住她腕子的手,直到勒痛自己的掌心,才觉得心底有深深的绝望。
因为他的情窦初开,欢喜上的,却是一个不应该欢喜上的人。
一个可怜的小丫头。
有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可以换一个更美丽的,更尊贵的,更大气的欢喜的对象,一个以他的身份为荣,而非恐惧的女子,比如什么锡兰的公主,什么高丽王的妹妹,什么太宰的女儿……
可是呢?谁叫他统统都不喜欢,偏偏就是要喜欢上她,不仅没有任何让天下接受的可能性,甚至都不敢看自己一眼。他喜欢上她,不仅要对抗全天下,还要费心费力去让她接受自己。
可是呢?
谁叫他偏偏就是要喜欢上她?
他最后笑了一笑,都是深深的绝望,以及从绝望中衍生出来的一丝不甘,一种被压抑了那么多年的真性情,终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意浇灌出破土的嫩芽,他再也不想做一个只能在天下至尊的父母面前永远唯唯诺诺的儿臣,而开始想要成为一个自由的,至少,可以自由地决定喜欢谁的人。
子珏怀着这样冲动而可怕的想法,将双手握得越来越紧,直到掌心嵌入肌肉的痛楚令他刹那回神,才木然苦笑着推开了绥春轩的门,走了出去。
而眼见着子珏出门离开,雪青也才终于敢放声哭了出来。
她无助,亦无能为力。自己是因太子殿下而被赶出了世子府,如今落难,却又偏偏被太子殿下所救,她虽然没怎么读过书,可是也从世子妃那里耳濡目染地听过一些道理,记得有这样一句话,叫做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她自认自己已经步步小心,不敢错行一步,可谁想就招来这天祸?招惹了对她来说几乎就等同于天的太子殿下,她又怎么还敢多做什么事?万一做错,便是自作孽,任凭谁都救不了她了,她实在猜不透这年少的太子殿下心里面究竟在想些什么,既然当日要害她,今日又何苦救她?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当日不小心冲撞了他,又何苦如此紧抓着不放,竟不如直接给她个痛快。
而如此的痛苦煎熬,一切如此的害怕,都是归结于那一句,因为殿下,是殿下。
以至于她日夜害怕胡思,毫无头绪希望,猜不透的太子殿下,当日明明答应了她不会责罚,却亲手将她置于今日之境地,若是以此来折磨她,又何苦这些时日以来待她这么好?
自己就仿佛一个猜不透主子想法的玩偶,浑身的线都掌握在太子殿下手里,一举一动都不属于自己控制,只有他抽动某一根线,自己才能按着他的想法,如履刀尖地踏步。
子珏背对着绥春轩的门,脚步却停留在了院中,头顶是一轮寒月,扫过两边翠竹,沙沙作响,风移影动。
不由得又想起那一天,想起他怀着毕生最大的希望和勇气去向母后提出要她入东宫的请求,却久久不得回应,于是亲自来到世子府打听,这才从王兄那里问出来原因,并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竟然已经被敢出了府。
他镇日无心,恍惚地坐车回宫,然而路上马车一个急停,将他差点摔倒,撩起帘,只听得外边有一阵喧闹,正是自己的人在叱骂别人碰瓷。他皱了皱眉,很清楚自己的人没有一个是刁奴,更不至于刁难平民,所以极烦躁地提扇撩起帘,可就是这一眼,落到那个胆敢向堂堂太子碰瓷的人身上,却霎时就从慵懒不屑,变成了喜出望外。
虽然自打带她回来,她就只会在自己面前发抖,至今都无法向她问清楚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狼狈,可是,他很清楚,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心里是高兴的。
即便仅仅是为了这难得的为了一个人而发自内心的喜悦,他都愿意付出一切,仅仅是因为,她教他明白了什么是情窦初开。
便就哪怕她突然变得胆小如鼠,变得连一句话都无法同他说,他都愿意将那理解成是受了什么他不知情的委屈,尤其是她刚刚居然说出的那一句话,就更加坚定了自己必须要尽快成为一个真正名副其实的储君,以让她再不必害怕任何东西,重新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敢指着他的鼻子骂,天不怕地不怕,那样鲜活的,他于这世上头一次见到的女子。
所以他必须,快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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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国自打立国以来,太平盛世,欣欣向荣,无论经济文化、政治艺术,皆是有史以来国家之最,而段洵也是是亲手打下来的江山,深谙战争之苦,对外常捐财捐物,只为保百姓安乐,是以,郑国在周遭小国的眼中,是天朝大国,是圣洁之地,是人人向往的乐土。
虽然在刚立国十余年之内,偶尔也有一些刚刚登基上位的年轻首领意气风发,意图蜉蝣撼大树,但都被大郑的虎狼之师和年少时的易暮景轻松平定,后来十余年,再无祸乱,小国定期进供朝拜,好不和乐。
然而大约是和平的日子久了,有的小国的年轻首领就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尤其是北方西夏国,自冬季以来忽遭天灾,粮食颗粒无收,人和牛马多饿死冻死,刚刚继承父位没多久的少年西夏王一见这形势当即就慌了,难不成自己刚继位就要灭国?辗转反侧了好几天,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倒不如赌上一把,与其眼睁睁地看着大郑这块大肥肉就躺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却吃不饱穿不暖,还不如拼死一搏,去大郑的土地上抢夺,听说郑国皇帝一向以仁义治国,或许也不会和自己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