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西夏王是天真地这样想的,又岂知一旦放开手里的人开始去抢,这场面就一下子控制不住了,如果说就连西夏王都已经觉得生活艰辛无法过活,最底层的百姓自然早就已经受苦受难得眼睛都红了,虽然西夏王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过了他们抢可以,但绝不能伤害人,可是饿急了眼的人哪里还管得着这些呢?眼见着粮食就扑上去,可郑人富足骄傲,又哪里是好欺负的,自然不允许,一开口先是妄图以理服人,结果就被饿狼似的西夏人弄死了一群。
后来,这粮食的确是抢来了,可却是沾了血的粮食,西夏王连忙亲自去查看,一见死了好几个郑人,顿时惶恐不已,连忙把那些个杀了郑人的西夏人关了起来,然后准备收拾收拾,还是自己先去向郑王自首吧。
但是在出行之前,他还是得先吃顿饱饭,以免到时候一见圣颜,自己饿得腿软。
西夏王就这么诚惶诚恐地带着那几个抢了粮食,却至今还没吃上一顿饱饭的西夏人坐着马车一路来到了郑国,一见郑国京城的盛状,顿时又觉得凄恻起来,自己当真是饿糊涂了,如此大国,倘若真的动了怒,哪怕是勾勾小指头都能将自己灭了,怎么能抢他们的东西,还杀了他们的人呢?
回头看一眼自己那几个不知道该说不争气还是太整齐的子民,在心底深深叹气,恐怕也只能用他们来换取所有西夏人的生存,甚至即便是这样都不一定换得下来,好在自己还留了一手,至今都没有给他们吃过一粒米,只希望郑王慈悲,见了此等惨状,愿意放西夏一马。
而那一方面,段洵老早就收到了来自北方知州事那边的消息,事情倒并不是大事,大郑太平了这么多年,有些小国看不清情状,蠢蠢欲动也是有的。但是一旦发生了,就绝不能姑息,如果姑息,岂不是开了先例,从此相当于给了别的小国也这么做的借口?他们一受灾就来大郑的土地上抢夺,还敢杀郑国人,反正仗着自己宽容,不与他们的计较。以后可还得了?他们可别忘了,自己当年打下天下的时候,手段也是雷霆万钧,只不过这些年不愿再动手,所以从不轻易挑起战争,而并不是……因为老了。
西夏王战战兢兢地带着几袋残余的粮食进了宏伟浩瀚的大殿,身后跟着的是几个被五花大绑,瘦得绳子都陷进肋骨里的西夏人,一见郑王,立即毕恭毕敬地以郑国君臣之礼相见。
那几个仍旧饿着,头晕眼花的西夏人,也都被郑国皇宫和君臣神人般的排场顿时吓得匍匐在地,气都不敢大喘。
远处是一身明黄的郑王段洵,幽幽问道:
“此时并非朝贡时节,不知西夏王何事来我郑国?”
西夏王尽量保持住自己最后一点尊严,回答:
“小王管教不当,令子民蛮横无礼,可是西夏正逢天灾,实在难以生活,子民无奈,本想同大郑百姓借粮,却一时失手打死了贵国百姓,实在是愧对皇上,所以只能亲手带着这些罪民前来向皇上请罪。”
段洵的表情无人看得清,沉默良久,大殿中气氛凝重,那些重臣们几乎已经开始为这无知而大胆的西夏王乃至整个西夏默哀,而西夏王自己更是开始心虚腿软,可他明明,是吃饱了饭来的啊。
许久,才听见段洵开了口,语气虽不凶悍,却是字字骇人:
“此事朕确有听闻,既然西夏王千里迢迢亲自带着乱民前来请罪,何况是天灾使然,朕倒是也怪责不了许多。”
西夏王受了一大惊,原来这郑国的皇帝,果然什么都早就知道,还好自己先来请罪了,倘若装作不知道不来,再等郑王亲自究起,岂不是更加没有回旋余地了?
然而他才刚刚生出了一点侥幸的思想,就又立马意外地听见段洵说:
“可朕若是当真不做处理,想来我郑国百姓也是无法满意的,这倒是令朕十分棘手。不防……太子,说说你的看法。”
只见段洵的眼神正是看向他右手边的太子子珏,殿内百官纷纷展露出赞赏的表情,近日来太子殿下的长进倒是飞快,眼看着已经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储君,想来那妖邪之说果然无稽,倒是说做祥瑞之兆还有原因些。
子珏于是敛衣起身,在众人的点头欣慰,以及西夏王紧张的注视中朝段洵拱了手,然后缓缓开口:
“本宫记得,郑国年年都捐给周边国家钱财物品,得知西夏遭遇天灾,父皇更是亲手拨了二百万两白银赠与西夏王……”子珏笑了一笑,“本宫无知,难不成……是我郑国的官员中饱私囊了?”
西夏王原本黝黑的脸刹那间就绿了,或许是变白了的,只是实在是太黑,白不出来,只能变绿。
这年纪轻轻的小太子,原以为郑国皇帝问问他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怎知这心思竟比最奸猾的狐狸还深?这一番话说出来,每一个字都是扎了心。他的膝盖开始微微发抖,未等别人说话,连忙说道:
“并非……”
可仅仅只说了两个字,就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他根本没法解释,因为小太子说的还真的就是事实,那些钱,那些钱……
他都用来修缮宫殿,豢养姬妾了啊,原本以为等到今年收成了就都够回转了,谁知道这场天灾真的就这么棘手,不仅没法填补空白,竟让子民们连饭都吃不饱。
但这真正的原因又要让他怎么敢说出口?说出来,不仅郑国皇帝再不可能同情他一丝一毫,就连自己的子民都不会再拥护他。
西夏王彻底绝了望,重重磕倒在大殿的地板上,蓦然觉得自己就如同一只自投罗网的猎物,投入了一只正想要教幼兽捕猎的猛兽爪下,不仅要死,还要被玩。
那猛兽对幼兽的青出于蓝很是满意,慈爱同时却也残忍地说:
“想来我郑国不会有这样的官员。太子说的有理,朕竟忘了这一点。太子不防再说一说,此事该如何处理才算得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