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珏于是又朝着那个位置拱了拱手,接着又转过身来,朝着那自知死到临头的西夏王也拱了拱手,然后只彬彬有礼地说了一句话:
“明犯强郑者,虽远……必诛。”
刚登上王位不久的西夏王终于彻底绝望地瘫倒在地,而那些眼看着太子殿下长大,眼看着他仿佛昨天还是个在皇上面前虚心受教的孩子,如今却飞速地成为了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绝不心慈手软的储君,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应该欣慰,还是……愕然。
段洵在无人可窥见的高远之位将眼睛一眯,沉吟半晌,声音幽然如烟雾传出:
“有理。准。宋大人!”
知枢密院事宋舒慎立即上前一步,立于阶下躬身行礼:
“微臣在。”
段洵袖手一挥,说的话仍是仁义礼智信,语气却薄凉无一点起伏:
“西夏王,朕给你一个月时间回西夏整顿,踊跃用兵,一个月之后,郑国军队必定来到你西夏土地!宋大人,一月后准备出兵!”
“微臣遵旨!”
宋舒慎低头领命,低垂着的神情无人可察,直到段洵退朝离开,西夏王也被他的侍从从地上搀起来,这才一寸寸抬起了自己的头。清隽的容颜,无暇的眉眼,唯独嘴角勾出一抹妖冶的邪笑,为此俊秀容颜平白添出一分邪佞,而就站在他边上不远处的太子子珏,也正似有若无地朝宋舒慎看过来,两人视线似有交集,又似一扫而过,皆消散于殿内诡异的气氛里。
人人都若有所思,却人人都说不出来,到底是激动于郑国十数年才终于即将迎来的一场战争,还是……激动于太子突然令人惊骇的狠厉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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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珏回到了东宫,对于今日在朝堂上他所做的一切,以及头一次由他设定下的未来,不禁感到欣喜而兴奋,一方面是因为,如果此事可成,那么就会是自己走向光明希望的一大里程碑,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从前的那么多年竟然从不知道,自己的太子身份,竟可以如此不容置喙地发号施令。
看来以后,这条路或许并没有他想象当中的那么难,那个至高无上坐拥天下的位置,也并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对于一个年轻的男人,的确,目标仅仅只有两个,天下,以及女子。
很简单纯粹,亦很复杂艰难,做得好了就是少年得志,做得不好,一念成魔陷入灭亡历史上也不在少数。
譬如当年也不过子珏这样大的年纪,从皇太女蘅芜手里夺来女帝的天下的新朝最后一任国君,不也就是这么尝到了一点甜头,就以为母皇的天下真的唾手可得是他囊中之物了,做出残杀亲姐惹怒大司徒温希夷的事情来,结果江山易打不易守,少年国君可笑的希望还是破碎得四分五裂。
但是世事和人心不就是这样,在破碎之前,谁会甘心将已经抓到的东西放下,纵然眼睁睁地看到了缝隙,也总是侥幸地怀着哪怕只有十之一二的希望,总是要等到亲眼看到它真的啪啦一声碎在自己眼前,才能目瞪口呆地意识到自己的单纯愚蠢,并且,更多的是往往连最后亲眼看着希望破碎的机会都没有。
且说当下,子珏的希望乃是最大最强烈的时候,先不去论以后,此刻他总归早已在心中勾勒出了由他掌控的一个盛世,他怀里抱着一个天下最胆小的姑娘,可是没有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和本钱让她变得骄傲尊贵,然后和她一起俯视天下,告诉她:雪青,你看,这天下好不好?现在,它是你的了。
他们不是都嫌弃她卑贱吗?如果到时候拥有天下的是她,看谁还敢看不起她。
唉,令少年最快速成长为胸怀天下的男人的方式总归是心爱的女子。
子珏刚走近绥春轩,来到院子里就看到一长串狐足印,因这里他屏退了所有宫人,所以无人涉足,这些脚印也就全部完完整整地留了下来。
这也正是宫里面如今正闹得沸沸扬扬的话题的由来,再往门口走,就听到里面有一阵吵闹声,而被吵闹声掩盖住的,是女子极其细微的笑声。
他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地笑了一笑,那只小狐狸倒是惦念情分,一路寻着雪青的气味来到东宫,那一夜自己入绥春轩,猛然瞥见这一串脚印,心里都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宫里竟会有什么猛兽,又见那脚印是径直通往绥春轩的,不由更加担心她的安危,匆匆忙忙冲进门,才看到一向胆小愁眉不展的她,手里正抱着一只雪白的银狐温柔微笑,侧脸浸在烛光中,一片暖意。
暖得他心都快化了,直到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的闯入,才开始假装去看那只小狐狸,看着看着,就慢慢觉得眼熟,再看着看着,就见那小狐狸露出了熟悉的张牙舞爪表情……这不就是那只站在假山上吓唬了他整整半日的畜生?
看来那一日自己被吓得实在是太过分,竟然分辨不出,其实这是一只银狐,而非白犬,如果这是一只狐狸而非狗,那么他倒是不怎么怕了。其实堂堂太子殿下会怕狗,说来也是有缘由的,只因那一年他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四处横行霸道,结果就招惹了宫里一只比他更横行霸道的狗,狠狠地咬了娇嫩的小殿下一口,从此这宫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狗,从此太子殿下也就深深地怕起了狗。
可如今他才看出这原来不是狗,那些心里的恐惧阴影也就顿时都消散了,从前在心里骂的白毛畜生也顿时变成了忠心耿耿的好狐狸。
尤其是在看到自打他带入东宫以来就没有笑过的雪青终于笑了,而且那样温柔,温柔得和她曾经的刁蛮、胆小表现,又是完全另一种面目,自然也就允许了花花留下。
而此时他听见雪青低低的笑声,自然也就料到神出鬼没的小狐狸正在房里同她玩,隔着门窗,他几乎都已经可以猜到她此时的微笑,一定是不会对他展现的温柔。眉头一展,原本还在想着下一步应当怎么做的心思也暂时放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