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去,所见到的果然就和自己所料想的一模一样,雪青正拿着个系了骨头的木棒逗小狐狸玩,一个雪白又毛茸茸圆滚滚的东西到处上下左右翻飞,灵活又笨拙,十分逗人欢喜。
而她呢,就这么眉眼盈盈地笑,一点没有杂质,一点没有心机,那一刻,原本平庸的脸庞在昏黄烛火的笼罩之下,投影在喜欢她的人眼中都是至美,美得惊心动魄,胜过千里河山,美得让子珏一时发懵,那一刻他甚至想,他还要什么天下,她不就是天下?哪怕自己什么都不做,只保留住当下这一瞬,不也好吗?
但是,下一瞬雪青就意识到太子殿下驾临,回过神来,眼里瞬间浮起惶恐,那一丝浅浅的惶恐,便让子珏刚才幻想的所有一切设想都尽数推翻了。
雪青连忙收敛了所有动作和笑意,战战兢兢地缩在那里,花花还有些不知所措,仍想着去和她玩,自己跳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也就丧气地趴到了一边。
不过子珏今天心情好,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何况对于她的冷漠,他早就习惯了。
走到她身边,然后在三尺远的地方克制地站住。
他露出少年的笑意,十分温和:
“玩得累不累?”
雪青总觉得今天的太子殿下有哪里不一样,好像比往常柔和了许多,低着头偷偷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今日是换下了那一身明亮得刺眼的明黄袍过来的。
想起那一日自己一时激动说出口的话,令他当场脱下黄袍,原以为那只是他一时冲动没想到,倒是记在了心上。
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心中枝蔓横生,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开放似的,乱了乱神,才匆忙回答:
“不累。”
子珏脚步不动,却对她招招手,暖洋洋地笑起来:
“走过来一些。”
倘若他不是太子殿下,应该是一个明媚的好少年吧,掷果盈车,傅粉檀郎,就好像书上说的那样。
那个时候,雪青这样想。
以至于她一时间果然失了神,竟然就这么愣愣地走了过去,一方面是碍于他的身份,另一方面究竟是为了什么,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离他只有寸许远的时候,雪青才慌忙意识过来……太近了,她的心跳早就控制不住,仿佛整间屋子里都是她的心跳声。
埋着头,气氛沉默,肌肤以可以感知的速度迅速滚烫,半晌,却觉得自己的下巴一凉。
她被一只玉雕似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捏住了下巴,勾起来逼迫着与一双明亮的眼睛对视,简直比日月还要明亮,明亮得她的眼里控住不住地不知不觉就盛起了泪水,可是这一次子珏再也没有放开她,反而手中的力气更加霸道而坚定。
他恍然问她:
“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仍旧是这个问题,自打自己被他带到这里以来,他就时常地会问这个问题,保守算算,应该有……嗯,五十七次了。
雪青不敢逃,就这么和他保持着一种姑且可以用暧昧来形容的姿势,她看到他眼底映出的自己瑟缩懦弱的样子,突然开始仔仔细细地思考这个问题,再不像以前,总千方百计敷衍而过。
这个问题有点难,她想了很久,子珏倒是也极有耐心地等着,只是雪青的下巴有点受不了了,太子殿下明明还未及弱冠,怎么就已经这么高了?加上自己总是忍不住去仰视,有了这层光环,就显得殿下更高大颀长。
雪青一面想,一面又乱七八糟地跑过许许多多别的念头,终于在自己的下巴脱臼前想出了原因。
“殿下想要惩罚雪青,雪青自然害怕。”
或者,与其说是她想到了原因,不如说成,她终于敢于说出心里真正的原因。
明知自己只是个小丫头,却亲自去对皇后说他想要纳了自己,以引出接下去的一切事情,自己被世子妃逐出世子府,然后又被他恰好遇到,难道还真当她会觉得那是个巧合的偶遇?不就是为了把自己抓到他眼皮子底下,好一报之前的仇怨?
太子殿下,其实真的很小气。
太子殿下,也很令人猜不透。
就比如说现在,子珏在听完了雪青认认真真思考了半天之后说出的原因之后,愣了片刻,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如果不是心思被发现之后的掩饰,就是他比她想象中还要阴险百倍,一定还藏着其他更深层次的阴谋。
雪青吸了一口凉气,又看了一眼脚下睡着的花花,她走入今时之地,与这畜生脱不了关系,可是她落难之时,又只有它跟着自己,实在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绝望间,只听见太子殿下笑得更大声,笑得松开了箍住她下巴的手,笑得眼角都是泪花。
子珏一边笑一边说:
“青儿,你怎么会这样想?难道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吗?那我实在是还不够了解你……想来都是我的错,竟连我究竟是怎样的想法都无法让你看出来。”子珏敛了一敛,平静了一会儿,然后满眼的喜悦和情意,“看来青儿比我想象中更单纯,那我便亲口告诉你。我从来都不想惩罚你,我只是想……喜欢你。”
时光有片刻的寂静,万物仿佛陡然都沉睡了,花花在她的脚底下睁了睁眼皮,随后也陷入甜蜜的梦乡,于是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以及自己眼前这个总是令她震惊的太子殿下。
雪青愕然到连任何反应都不再有,只是定定陌生地看着子珏,看到他正在含情脉脉地对自己笑,的确好像是一个男子对欢喜的女子才会露出的温柔笑意,可自己怎么从来都未曾察觉呢?
哦是了,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有以看一个男子的眼光去看过太子殿下。
如今想来,把那些她之前未曾看懂的行为都以喜欢来解释,就都瞬间解释得通了。
可是……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浮现出了一个更大的疑惑,为什么?为什么堂堂太子殿下会喜欢上自己?此时此刻当真不是月夜里自己做的一个梦吗?
等到醒过来,她还是太子妃身边伶牙俐齿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