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修元被推进花魁房间的那一刹那,只闻到了一股淡淡香气扑面而来,就好像是小时候娘亲身上的。然而他娘亲早死,他被托付于亲戚家养大,亲戚家并不富裕,养得久了也就日益拮据,本来他也是饱读诗书想着将来中个名次,让母亲做一等夫人的,可后来也只能碍于生活投笔从戎,但如今他终归也算是个半大不小的将军,母亲在黄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此时此刻因着这股阔别已久,却在记忆深处无比熟悉的香气,赵修元想起了母亲,也想起了他的幼时,心头一时悸动,也忘了别的,等到再回过神来,只看到眼前珠帘后是一个红衣的女子,明明穿的是最耀眼的颜色,可偏偏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与身俱来的清冷之意。
这种清冷就仿佛他和母亲之间的天人永隔,明明心里有着她,可也清楚地知道永远都碰不到她。
赵修元恍然愣神,已不必去论花魁究竟长得是何等模样,光是这个背影,就已经足够他心心念念之后的许多岁月。
花魁大概也早就听到了身后的开门关门声,只是良久不听闻凯旋而来的世子爷有什么声音,还以为他对自己有什么不满,纤弱的身子不由得僵硬起来。她虽流落风尘,可曾经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才将她卖了。她是个清妓,平时根本不见客,至多在纱帐之后抚琴,只是没想到这样也能混得一个头牌之名。虽是个妓,但是她心里也有仰慕的人,十几岁上战场的世子爷,风流萧飒的世子爷,就是她的春闺梦中人,想来纵然达不到白首之约,仅仅是一夕红颜知己,自荐枕席,总还是不至于令他嫌弃的。
她含羞低头转过身,只看见自己眼下一双银靴,靴边似乎还沾着几滴凝结的血,一时心惊,却愈发地仰慕起她的英雄。她行下一个大礼,躬身在赵修元面前,从他的角度,只感到一头乌发倾泻而下,衬得突然回头的脸庞更加美丽得惊心动魄。
赵修元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一律一动都是陌生的节奏,红衣的女子果然有一张绝世的容颜,堪比他挥刀刺敌人于马下之时,动脉的鲜血喷射着划破长空,那血染的江山。
艳丽到极致的一张脸,可说话的声音,却又有一种昆仑玉碎的清透通彻。
“韶华,参见世子。”
赵修元带着无比明媚的笑的脸色一下子僵住了。
那半伸出去的手,即将触碰到那红色的袖口,也停滞在半空之中。
然而世子不下令,她也不敢起来,于是韶华就这么低着身,于是两人就这么在屋中僵持。
赵修元的突然的喜悦和失落,韶华的满心欢喜,都逐渐在这不大不小的房中比较发酵,最终还是赵修元败下阵来。
他仍旧是笑着,秀美的脸,笑起来有一种天生的风气,真的就像是个流连花丛的富贵公子哥,与韶华心中对世子的想象有所差距,于是那雪白的脸上挂着的笑容,也不由有所收敛。
他收回自己的手,然后对韶华说:
“我不是世子,我是他的副将,赵修元。”
韶华果然霎时间收回了笑容,如此看来,艳丽的脸也顿时变得冰冷无比,同时眼底有一种骄傲的怒意,令赵修元见了猛地觉得胸口发凉。
与此同时原本温暖的香气也带上了几分凉薄之意,韶华敛了一切笑意冷冷开口:
“原来不过是个副将,怪不得,我就说堂堂世子易暮景,怎会有如此轻薄面目。”
赵修元顿时就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哭还是应该笑了,夸他崇敬的上司,当然是应该笑,可是与此同时却非得贬低自己,他似乎又应该哭。
不哭不笑地愣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笑吧,毕竟他好歹也是个大男人,虽说自知长得娇美了一点,可哭起来也太不像话了。
赵修元苦笑,没想到自己头一回看上一个姑娘,可人家心里却是把他当成另一个人,要换做别人也就罢了,他一时火气上来把那人杀了然后强占了姑娘也不是做不出来,可偏偏姑娘仰慕的人也是自己仰慕的人,他最后就真的只能连一点火气都没了。
小赵副将至此一片芳心……哦不,汉子心错付,原本是要来消遣的,没想到反将自己消遣了,又因着韶华看上的人的特殊性,强占对策显然是行不通的了,小赵副将思来想去,最终想起了自己也是个文化人,还是决定用文明的方式掳获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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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之后赵修元也被传染上了三天两头逛趟青楼的习惯,易暮景对此表示孺子可教的欣慰,军营里的兄弟们也为小赵副将的领悟力天资超群而觉得后生可畏。
赵修元常常在练兵结束后换下铠甲就来到青楼找韶华,韶华先前一听这个名字是不肯出来见他的,毕竟在她心里,是赵修元的出现破坏了自己见到世子的机会,可是也耐不住他天天来找自己,她不见三天之后,老鸨就过来语重心长地劝她了。
毕竟花魁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老鸨也不敢对她太强硬,总不过死乞白赖地劝,什么那是近日军中初露锋芒的少年将军,又是世子极其看重的人,什么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世子,会影响整间青楼的生意。
其他的话也就罢了,只那一句,世子极其看重的人,让韶华记在了心里。也就是说,要是自己能笼络住他,日后还是有机会见到世子的。红衣清冷的人嘴角勾了一抹笑,顿生艳丽。于是在第四天,韶华终于同意见赵修元。
赵修元几乎是满脸激动地看着韶华,换下戎装的小赵副将,一身白衣翩翩,头戴玉冠手执一柄山河扇,风度万千,仪表堂堂,这几天天天在青楼里等着,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姑娘,都将他视作世子之后第二个大众情人,偏偏韶华就是正眼都不看他一眼,都不等他好好地向她做一个文质彬彬的自我介绍,第一句话就是开门见山地问他:
“听说世子很是看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