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盈神情平静,回头去看向身后众人,也从跪着的姿势站了起来,顿时在一片或跪或坐的人中央尤其显得醒目。
父皇母后既然选择了在这个时候把众人托付给自己,便是认定了这是最好的时机,自己自然是最相信他们的。而且即便由她看来,如今子珏恰逢危机,本就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时机了。
韶华,你的确没有白死,至少你的死亡,换来了子珏的落马,也就相当于换来了为赵修元报仇的机会。
如果未来此事可成,你将永远是她的恩人,以及大郑的恩人。
百官静默,在皇后的一番训斥之下已经纷纷低垂了头,皇家之事,果然是插手不得的啊。
唯有易暮景一人,还能够抬头挺胸地看着皇族的一家三口,眼神里无一点畏惧,仅仅只是平等的骄傲。不过也是,从小被皇上皇后当成亲儿子长大,又娶了公主做妻子,早就已经是半个皇族的人,其实在段洵心里,如果不是放不下他的亲生父母和自己是灭国之仇,大概将江山拱手相让也未尝不可。
到如今,段洵也曾后悔过为什么不看开一点这样做,只是早就为时已晚,才只能用了下下之计。
温盈扫视过一片跪倒的人,眼神淡漠,最终还是和易暮景四目相对。
“昌定侯此话差矣,本宫虽年纪尚轻,亦无治国经验,但至少,明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也明白身为皇家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如今太子如此,本宫也深感痛心,虽自知愚钝,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大郑基业,为了父皇母后的希冀,本宫也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易暮景看着温盈极其少见的认真表情,一瞬间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看不清她。
她是自己的小满,可也是大郑天下的公主,她或许也可以在自己怀里撒娇,可是,却不能永远如此。她总有一天要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而如今,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小满,自己,没法拦你了是不是?
可是……有时候就连他也会有私心,尤其是一涉及到小满的时候,他就真的很想不管不顾一次,不要总是第一顾念到家国天下,只顾念着自己所爱行不行?他们就不能自私一次,什么都不管,只求过个太平一生?
他大部分的时候都很大度,但是自私起来,也很自私。
“昌乐,不要胡闹,太子不过是被人冤枉,你一心求立自己,就不怕引来闲话吗?”
直到此时,温盈才终于可以确认,自己嫁的,还真是个嘴一张就能颠倒黑白,说什么违心的话都能一本正经从不打草稿的人。不禁有些无奈,父皇母后似乎是,把最难对付的对手留给了自己啊。
她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不想让自己受俗世牵累,不希望自己之后的一辈子都过得不自由,可是,他也不能为了自己一个人,就置天下于不顾吧。
温盈心中是软的,眼底也有一片柔情,她拒绝他的好意,只是想要告诉他,自己早就已经长大了,不是,也不能永远是需要别人保护的孩子,有朝一日她也可以守护别人,守护整个国家,这是她的使命,是她的光荣。
“本宫问心无愧,何来闲话?”温盈声音柔和,反倒像是一个冷静客观的人再劝一个肆意胡为的孩子。“本宫更没有胡闹,天下之事,岂敢胡闹?此事既是父皇母后的决定,昌定侯也没得多说,本宫只希望将来,昌定侯与各位,还能多多辅佐劝谏。”
各位大臣们连忙下意识地点头应诺:
“臣自当倾尽全力。”
唉,昌乐公主和昌定侯这又算是怎么回事,这你一句我一言地来来往往,到底是在讨论政事,还是在大秀恩爱啊?唉,想来应该还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毕竟,这可是一对连封号都是成双成对的夫妻啊。而皇上和皇后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女婿两个这样当众情意绵绵地斗起嘴来,怎么也不拦拦呢?唉,不过仔细想来,似乎不管是封号,还是今日这场斗嘴的机会,都是皇上和皇后亲自给的哈。
一片大臣们纷纷心中深感无奈,这把皇家狗粮吃得实在是太够了,皇上皇后两人的狗粮都还有剩的呢,这下可好,又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一代了。
所以这种事情,自己压根也插不进去意见,他们自己家人商量着,得出个结果再通知下来不就好了吗?何必硬要多此一举把他们都叫过来?难道就是为了秀一场恩爱?
这样看来,这一家里最可怜的就当属太子殿下了,储君之位被废,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和妹夫秀恩爱,而自己却只是个失了势的孤家寡人。
易暮景最终果然还是在众人狗粮不耐的眼神中向温盈屈服了,毕竟他那样宠她,她想要做的事,想要完成的心愿,他再舍不得,都抵不过她一丝失落。
只是易暮景屈服之后,温盈的皇太女身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定了下来,子珏的太子身份也同时简简单单地被废除,子珏的心情,却并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清楚的。
如果是从前,他不知道自己本来就是个假皇子,从来没有过什么当个君主的想法,或许此时反倒是要庆幸,并谢过温盈的,可是如今早就今非昔比,他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身份上面,只盼望将来荣登龙椅,所爱之人方能拨开云雾见月明。
甚至哪怕是别的都不要,他仅仅只要青儿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站在阳光底下……可仅仅是这样,他们都要尽数摧毁。
眼看着段洵虚弱而欣慰地笑道:
“昌定侯不再反对就好,如今朕实在无力返朝,立储之事也只能如此先草草定下。你们听着,自今日起,太子贬为皇子,昌乐公主封为皇太女,若朕驾崩,皇太女即登皇位。”
子珏心中更仿佛有一股不平之气跃然于胸,虽表面上也只能随着众人磕头,可是又哪里熬得过去?
深深拜下的头,眼底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其中藏得是什么,无人得知。总之,那些少年的纯真透彻,早已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