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她的手一点点松开,最终无力地垂了下去,温盈慌忙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如决了堤河流刷地流淌下来。
“老祖宗……”
温盈将头重重磕在床沿之上,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而莫三郎牢牢抱住她,不发一言。
这时他们身后的人也都意识了过来,轰的一声齐齐哭将起来,可是温老太爷一生膝下只有一子,如今温老爷与宋舒慎都早已见过面,准备后事而去,温灵曦正在屋中反省,只有温夫人和温盈、莫三郎三个亲人在床前,那些下人们再尽心都毕竟不是亲人,哭得轰动有余,却悲痛不足。
温老太爷溘然长逝,一切都来得太快,家里之前没有任何准备,好在宋舒慎做事一向效率高,才不至于让温老太爷一世英明,最后的大礼却落得惨淡收场的结局。
停灵需停够七七四十九日,头七里需儿孙们轮流分别守灵,按礼,温盈是不必回来守灵的,更不必带上莫三郎。但人人皆知温老太爷生前最看重这个孙女,她又一心要尽孝,自然没人敢拦。灵堂里日夜灯火通明,道僧们念经拜忏,力图将葬礼弄得风风光光,不让温老太爷生前之名死后埋没。
暂厝之后便是出殡,温老爷走在最前面捧着牌位,上书:显考温公讳希夷府君之灵。后头跟着一溜儿人,温夫人、宋舒慎、温灵曦、温盈、莫三郎,全都到齐,此外更有好几列下人和打醮的道士和尚,一面凄凄惨惨,一面吹吹打打,一带队伍怎么也连出去有好几里,总之瞧上去也算是热闹体面了。温盈与莫三郎二人的参加虽也让丧礼增加了些排场,只是毕竟是从京城被贬之官,那些功绩头衔都不得添上,只能作为一个庶人,这排场总归是太小了。
温老爷如今也是五十岁的年纪,头发胡子都花白,可温老太爷一时亡故,他竟然也有要哭的感觉。其实温老太爷生前一向不喜欢他这个儿子,他不知道是何缘故,只是渐渐地就和自己这位位高权重的父亲离了心,但是在他心里,最敬佩,最尊敬的人,永远是他的父亲。
他此时流泪,一方面是惋惜郑国之栋梁最终老死乡野,无人问候,一方面则是惋惜父亲一世护国忠心,到头来竟连一场复合身份的丧礼都没有。这场丧礼,放在汴城中也算是顶风光,可是对父亲来说,仍旧是小气寒酸。
也不由得后悔伤怨,如果他们还留在京城,如果当年他们没有受此皇命,如果……如果那样,今时今日的温家又会是怎样的情形?他们温家仍旧会是京城中最显赫的府邸,他与夫人会有一儿一女,他们会一生顺遂,一世喜乐,曦儿不会不平,夫人不会凄怨……
父亲,一生运筹帷幄,大义凛然,他尊敬父亲一世,唯独这一桩,他不理解,不支持。父亲将为臣之忠视作最重要,那么亲情呢?对父亲来说,亲情真的不重要么?
此外,还有一桩事,他也怨着,并且存疑。
就是他的母亲,究竟是谁?父亲生前不肯吐露半字,每每提起,更是会面露愠色,他不敢多问,如今父亲死了,他便永远无法得知母亲的身份了。
这是他一生最不能理解的两件事,却也不得不确定,是他的父亲一生绝不后悔的两件事。
送完了殡,一行人回到府中,温老爷和宋舒慎作为家中男子,来不及卸下风尘仆仆就都已去前厅处理事务去了,温夫人推说突然身体不适,进了房中休息,温盈和莫三郎到了温盈出嫁前的屋子里坐着休息。
她这几天都失魂落魄的,可是面上看上去又始终很平静,他真的担心她会突然撑不住,本来是想要先回家的,毕竟在温家,多呆一刻都是伤心,可是回来却看见她脸色苍白,状态实在不太好,他放心不下,才决定先让她休息一会儿。
只是没过多久,就有人来敲门。
温盈一路都失了魂一般,都好在边上有莫三郎一路扶持,如今就连敲门声也听不见,还在愣愣地发呆,莫三郎瞧她一眼,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
倒也不是别人,正是活活气死了温老太爷的温灵曦。
不管是因为惦念温老太爷和自己的情分,还是温盈因此伤心不已,莫三郎都没有理由还给她好脸看,居高临下地瞥着她,冷冷道:
“大小姐来此作甚?”
温灵曦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一路也没有少哭,如今哭累了,方疲惫沙哑地说:“你且让一让,我有话和她说。”
“你如今还有什么脸面来找她?要是你还认小满是你妹妹,还认老祖宗是你祖父,又怎会做出气死老祖宗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
莫三郎压着声音,只为不惊动屋里面的人,语气也因此变得更加渗人。温灵曦莫名只觉得心头一骇,嘴里的话也被呛得说不出来,正默默无言的时候,屋里面的人却还是被惊动,走了出来。
温盈悠悠走出来,一脸苍白,衬着素衣,更显憔悴飘虚。
她看着温灵曦,温灵曦看上去亦不比她好多少,轻声对莫三郎道:
“你先出去一下吧,我也正好有话和温灵曦说。”
“……好。”
莫三郎听了温盈的话,离开之前仍旧不放心地不断回望,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望不见那个小小的人。
温盈默默转过身,示意温灵曦先进来,二人坐到屋中,良久,见她也不说话,温盈才先开了口:
“那天,你到底和老祖宗说了什么?”
温盈说得很平静,瞧不出喜怒哀乐,眼神也淡淡的,只是里面的悲伤,不是假的,而是极度深刻地,藏也藏不住。
温灵曦忽然抬头,看了她好几眼,那双好像即将又要掉下泪的眼睛里面,似有好多话要说,可她只是将嘴张了一张,喉咙一动,却一句都没有说出来。
然后就想起了那一天,顿时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浑身颤抖起来,眼泪早已不受控制,一颗一颗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