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天还早,温灵曦看见宋舒慎打自己窗前走过,就想和他说说话,但是等到一个人追出了房间,却看见他步履匆匆,好像有什么急要的事情,她一时间就有了好奇的心思,于是跟了一路。
最后跟到老祖宗的房门口,她看到宋舒慎在门口停下来,于是就藏到了不远处的假山后面,那里与房间隔得不远,可以清楚地听到里面的谈话。
有老祖宗的声音,以及父亲和母亲二人的声音。
她已记不清他们都说了什么,听到那个秘密,头脑一下子乱成了一片,连站都站不好,哪里还记得他们都说了什么,她只是从此知道,原来自己十五年的妹妹,不是亲妹妹。
温盈不是她妹妹,不是温家人,而是……
脚下枯枝响,走廊上等待的宋舒慎一眼望见了她,他看她的眼神很凉。从前虽也不暖,可总归笼上一层淡薄的情分,此时却像是望着什么会害了他心爱之物的恶人,几步走过来就捂住她的嘴。
温灵曦的眼泪此时才开始从宋舒慎的指缝中流下。
然后他又忽然安慰她,她却觉得那不过是一种协商,没有听,反而一遍遍问:“就连你也知道?”
他也知道,谁都知道,只有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被瞒着,她才像是个外人。可温盈若是别的身份也就罢了,偏偏是……便让她彻底没了底气,那些争斗之心,也全部都散了。她从来不是嫉妒老祖宗对温盈好,而是嫉妒老祖宗是真的喜欢温盈,比对嫡亲孙女还要喜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一把推开了宋舒慎,并狠狠看了他一眼,好像这样瞪一眼,自己心里的难受就会好一些一样。
她冲进了房间,像个泼妇一样大吵:“我才是老祖宗的嫡亲孙女!可为什么老祖宗眼里心里只有温盈!她叫小满,是老祖宗的掌中宝,有了她你们就万事满足,那么我又算什么?我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女!”
她被宋舒慎打了一巴掌。
瞬间清醒,看到老祖宗在自己面前缓缓倒地,父亲母亲一边扶老祖宗,一边指着她大声训斥,可是一切都寂静下去,一切都变得很慢。
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记得小时候自己就嫉妒温盈,曾经说,要让她嫁给城西家的小公子,老祖宗漠然不语,怒了神情,冷硬道:
“不准再说。”
她没有收敛,继续又说。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老祖宗发怒:
“盈儿是你妹妹,你急着想把她送走,是看不得她不成?”
母亲当时也在场,终归是护着她:“老祖宗这叫什么话,难道曦儿这个嫡亲孙女您就瞧不见吗?”
“什么嫡亲不嫡亲!我只知道只要我还活着,谁都不准欺负我的盈儿,你当真以为我老糊涂了,那个小公子就是个纨绔,吃喝嫖赌,什么都沾,竟敢拿此等不肖子弟与盈儿相提,管好你的女儿才是正经。我每每给你们娘俩留足了脸面,你们却偏偏不要这脸面,也怪不得我了。我今天就告诉你们,只要我还活着一天,盈儿在这个温家,我就是宠着她,她就是可以肆意妄为,就是可以横行霸道,就是可以任性自负,你们这些人,统统给我靠边站!”
那时候她被动了气的老祖宗吓坏了,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直到今天,她才终于知道母亲是话中有话,那句嫡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温盈不姓温,只有自己才是嫡长女,她什么都知道了,可是……
可是,她如今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她真的没有想过要害死老祖宗。现在,若能让老祖宗回来,她真的不会再嫉妒温盈了。
温灵曦良久不说话,温盈也懒得逼她,只问道:
“你找我,是想说什么?”
温灵曦眼神一动,抬起眼看她,却又落下来,她说:
“……对不起。”
温盈愣了,而温灵曦继续说。
“因为我嫉妒你,所以和老祖宗吵了几句。”
她就这样轻浅解释了来龙去脉,温盈神情也淡,垂了垂眸,却字字句句都是在为温老太爷正名:
“老祖宗年纪大了,可能有时候表达得不太好,可是他对她所有的孙子孙女,都是一视同仁的,你觉得老祖宗独宠我,事实上这不过是他对一个幺女的怜爱罢了,而且,这也恰恰说明了他只希望我承欢膝下,永远不在温家显名,要说他真正予以重望的,还是你。可是你却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做出这样的蠢事,定让他伤透了心,在黄泉之下对你失望透顶。”
温灵曦又悠悠瞧她一眼,不知含义,只在片刻之后,笑了出来。
温盈啊温盈,她还是不会明白。
她所说的,老祖宗最看重的,最喜欢的,都不是自己,老祖宗最看重的人是宋舒慎,最喜欢的是温盈,和自己,皆无关。
不过,温盈她纵然有一个比温还要高贵的姓如何,有那么多人喜欢她又如何?这个秘密她不知道,没有人告诉她,她始终被隐瞒。被钟爱又如何?不过是被像痴儿一样瞒着。
莫三郎带着温盈回到了莫家,还没等花花扑上来,已经被莫三郎一个眼神逼退,又走了没几步,温盈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恍然坠地。还好身边有人一直保持警惕,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不让她摔在坚硬冰冷的地上。
温盈愣了半晌,慢慢蜷起了腿,在他怀中抱住膝盖,一滴一滴地流下眼泪。
“那个家里,我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父亲、母亲,不喜欢她,温灵曦,恨她,纵然哥哥待她好,可是他本就不是温家人。老祖宗一死,温家就变得冷冰冰的,再也不是她从小生长的家了。
只有从身上传来的温度,是暖的,是真实的。
莫三郎牢牢抱住她,满眼尽是疼惜与坚定:
“有我在,小满,有我在。”
有他在,他一直都会在。不管旁事旁人如何变迁改变,他都不走不变,就在这里,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让她可以不小心摔倒,因自己总会牢牢扶住她。他就在这里,不管七年,不管十五年,不管一辈子。等到东海变成了高山,等到山陵化作了玉石,他也化作飞灰,轻轻覆盖在她化作的灰尘之上,然后天长地久,亘古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