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珏进了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才终于卸下了最后的伪装,把压制了一路的笑肆无忌惮地倾泻了出来,最开始还惦念着外边有人,不敢发声,但到后来也终究是没有忍住,放声而笑,直到把眼泪都活生生笑了出来。
舒心大笑的体验,他自打出生就从未有过,而今一试,竟无法停下来,每一次想起刚才,都非得忍不住地笑上一阵。
话说方才他和王兄告了别,就径直去往后花园。
穿过了重重游廊山墙,就到了据说当年温太傅费劲心血资产所建造的大郑第一的后花园,果然不负盛名,将奢华的宫苑都比了下去。
此处胜在精致,处处有天地,就连那最不起眼的石头,都是名家雕出来的,上头还常常刻一些诗句,他才走过几步,就已经觉得心情大好,气象阔朗。
那些宫人们都被他屏退在了远处,好不容易出了宫,他自然是要好好松一松气的。
只是这宫人们刚才还苦苦劝他殿下独自危险,被他冷眼甩开,似乎此时就猛烈地打上了他的脸。
假山上何时站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白毛狗儿?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做甚?不知道他最怕这些长毛畜生的吗?
显然,这一看就机灵的白毛狗儿一定也是瞧出了太子子珏毕生最大的弱点,盯着他就不肯走。子珏惶恐了,想要叫人,却又怕自己一动一喊,这看上去足有二三十斤重的狗儿会当即朝自己扑过来,于是乎,也只能被迫和它僵持,两两不动。
一刻钟过去,子珏头上开始冒冷汗。
一盏茶过去了,子珏的腿开始发抖。
他心中不知已将这狗儿同它的主人斥责了多少遍,竟害他堂堂一国太子,就这么被困在了这里,连喘气都不敢。
这狗的主人到底去了哪里,何时来把这胆大包天的畜生牵走?
不,不能来!
子珏头上一滴汗顺着发冠穗滑落,若是来了,见到他这般模样,他是该灭口呢?还是灭口呢?
他并不想在这位久仰却陌生的王兄府里动手,看来,如今唯一的办法也只有等那些宫人们见他久久不出来,过来找他时才能解救了。
于是,便又是半盏茶的功夫。
子珏几乎就快要站不稳,恍然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轻盈敏捷。
是个女子。
他心中松气,到底是没有白养她们,终于知道来救自己主子了。
再看头顶上的白毛畜生,暗暗一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只是
怎么这畜生突然还甩起了尾巴?方才的威风气势去哪了?莫不是真的看得出自己怕它,故意扬威的?
接下去,子珏只看到那只站在假山上头的白狗儿忽然一跃,仿佛白虹贯日,恢弘而笨重地从他的头顶上飞了过去。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一道女子的惊呼声,最后也演变成了痛叫声。
“哎呦,可摔死我了……”
子珏目瞪口呆地回头,听这声音,并不像是自己的人,那他到底要不要灭口?
可是回过头,那跌落在地上的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啊,自己还当真要辣手摧花不成?
子珏犹豫着,就见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已经艰难地爬了起来,一把就将扑在她身上的雄壮的白毛畜生扔在了地上,而后就是一巴掌,这人高马大的畜生便只剩下了含着眼泪呜咽示弱的份。
“瞎扑什么扑?扑你姥姥的,把我新做的绢子裙都弄脏了,打骂几回了都改不掉,看我改日不清炖了你!”
子珏惶恐,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奇女子?不怕长毛畜生已是难得一见,竟然还能中气十足地说上这一长串?与他之前十六年所见大不相同啊。
不对,这话如今似乎也不能这么说,前几日年节,他在宫里倒是也遇到过一个丫头,也如这般不同凡响,只是当时即刻有人来寻自己,她便匆匆走了,并未留下大名。
而今眼前的这背着他大骂的丫头,亦丝毫不输当日所见啊。
子珏等她骂完,又已是良久的功夫,只今日他可不愿再放过这样一个认识奇女子的大好机会,连忙趁对方换气的功夫,朝她道:
“你是何人?”
那丫头这才意识到身后还有人,放过了那被骂得一动不敢动的畜生,转过身来。
这不转不要紧,一转,子珏愣住了,眼前的人更是愣住了。
他就说,这般奇女子,世上怎会有雷同?果不出所料,竟是同一个人。
雪青更是惊讶至极,慌张至极,她早就听说今日太子殿下来了府上,因为自己那一日在宫中对太子殿下做出的无礼行为,她今日连门都没敢出,谁曾想花花不知怎么的偏今日挣脱了笼子,也不知是不是昨夜没关好,她无奈之下只能出来寻,想着太子殿下同世子他们见面都是在前厅,谁曾想,竟然就在这里碰面了呢?
果然是天要人亡么?
雪青的脸色顿时就煞白,一双眼睛则越来越红,一副被刽子手把刀架在了头上的表情。
子珏便看得更愣神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见到他如同见到鬼的女子?
不都是欢欢喜喜地靠过来的吗?他不过是问了她一句名字,纵然是之前曾有一面之缘,那也应该是重逢之喜,而不应该是此刻的如丧考妣啊。
子珏头一回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但无论怎么说,姑娘家因为自己哭了,他当然是应该劝一劝的。于是踏步上前
随后连忙惊恐地又退了回来。
这白毛畜生还当真是盯着他不放了,竟然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他面前,不过这一回许是因为觉得自己惹哭了这丫头,所以护在前面。
子珏权衡再三,终是再也不敢上前。
雪青连忙又急匆匆拉回了花花,还嫌自己待会儿死得不够快吗?本来就有一条辱骂太子的罪了,还要加上一条放狗恐吓太子的罪,非要让她犯下滔天大罪,死无全尸才高兴?
不过既然反正死都要死了,她生前承蒙世子妃照顾,绝对不想将整座世子府脱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