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掩在病服下的,全是淤青伤痕,没有一块好皮肤。
明明之前都没有的。
她失智自残时,他费尽力气满身大汗,来不及找别的东西,连忙将自己的手塞进她口中防止她伤到自己。不过几天不见,人就成了这副模样!
“说,谁弄的。”
他声音很轻,所有人却都低下头去,没一个敢吱声。林小姐在这几天时常来探望,总要单独跟病人待一段时间,并且每次都塞给他们一笔照顾病人的“劳苦费”,他们无权无势,只能当什么都不知道。
良久,一个小护士才被推出来,蚊子似地答:“是、是病人发病的时候,自己撞的。”
纪安宴挑唇,“撞的?呵,她伤的是头,脸没事,反倒遮掩住的地方全伤了,撞得可真巧。”
小护士脸都白了,纪安宴却不再说话,更没有问罪的意思,所有人反而更加不安。
将所有人都遣出去后,偌大的病房只剩了她跟他。
谁动的手脚,他以后自然会查出来,但现在,他必须要做一件事。
纪安宴一步一步慢慢接近她,像靠近一只重伤警惕万分的猫。
“关长乐,你没有怀上安白的孩子,听到这个消息,你高兴吗?或者失望?”
关长乐蹲在一旁,不作任何反应。
纪安宴并不在意,继续说下去:“我是纪家长子,可有先天心脏缺陷,不能跑,不能跳,更不能有过大的情绪,无论是高兴,还是难过——我说过,纪家人在子嗣的问题上,似乎总是不兴旺,不管上一代还是我这一辈。虽然奶奶将我当继承人培养,但为防万一,依然用父亲当年备下的精子为我培育了一个弟弟。”
“弟弟随了母姓,他很幸运,身体健康。可是他好像加倍弥补了我失去的所有情绪,总是比常人的情绪起伏大些,过度地兴奋、抑郁、焦躁。慢慢长大些,我们才检查出这是来自精神方面的疾病,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加重。”
“纪家家教对他来说过于森严,越是循规蹈矩,越是对他的病情不利。所以即便是奶奶,也不敢太拘着他。”
“安白虽然性格有缺陷,却从不对我发作,相反,我们两兄弟的感情比任何人都亲,东西总是一起分享,有什么好的,他一定会先让我用了,才轮到自己——哪怕是女人。”
“安白举行成人礼后来中国,也是我首肯的,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执意要来这里。果然,他到国内之后病情稳定了许多。依然跟我分享,却不再送女人,别人都猜测他只是失去了兴趣而已。这也让我松了一口气,我的身体并不适应房事,而且,也从不对任何女人感兴趣。”
“直到安白打来最后一通电话,那次,我从没听他哭得那么绝望。他说,自己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想要跟一个人结婚,生一个孩子,拥有正常的生活和家庭。”
纪安宴神情淡淡地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接着,我们听到的就是他的死讯。”
“我那时才知道,他不是没有,只是不愿意再分享给哥哥了。关长乐这个名字,是他唯一藏着掖着,甚至连哥哥也不愿意再分享出去的例外。”
纪安宴停在她身边,看着她虽然不再尖叫,却依然畏缩颤抖地抖成一团。“安白的尸体被连夜送回伦敦,奶奶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做了心脏移植手术。”
“呵,”他笑呵一声,却没有丝毫笑意,无情无绪的声音听去,更像是一种讽刺。“这就纪家‘物尽其用’的生存法门——不管有多悲恸不舍,只要对方还有利用价值,哪怕是亲人,哪怕已经死了,也要趁着器官彻底坏死前在尸体上下刀子。”
“安白的心脏和我的身体太契合了,就跟我们从前的关系一样,没有一点排异反应。我养好身体的第一件事,你觉得我应该干什么?”他又轻笑一声,居高临下,俯视角落里的那只再经不起一点惊吓的小鹌鹑,如同云端高不可攀的神祗。
眼前又一次浮现出三年前那个双眼赤红、恨意滔天的自己。他第一时间要启用私人直升机冲出伦敦将仇人千刀万剐,却奶奶命人死死按住,将他押上手术台。无论他怎么挣扎、怒吼、拒绝,依然无法阻止手臂上那管推入的镇定剂。那是第一次狼狈失态,也是纪家大少爷第一次心脏病发作。
“对,你猜的没错,害死他的人,应该生不如死。”生不如死,这是他含恨忍耐的唯一藉慰。隔着重山大海,11000公里,他从每个凌晨醒来,必须得在心里将大洋彼岸那端的仇人上一遍酷刑,才能心平气和地挨过每个日出日落。
“为了保护好弟弟这颗心脏不因过度的情绪出任何意外,我花了一年时间调养修复,直到确保不出它不会出任何问题,同时收集凶手的资料。”
“这个凶手果然有很会骗人的本事,柔弱的外表,表面上善良亲和,任谁都看不出她是心如蛇蝎,肮脏下贱的贱女人。甚至连警方都骗过去了,将安白的死判定为意外事故。”
“来到中国后,我每天送花送钱给这个女人,果然不出所料,很快她就上钩了,答应做的我女朋友。不过她却很有心计伪装,演足了两年的戏,让我相信她真的不是为了我的身家才答应结婚。这两年里,连我有时也会被她迷惑,错觉她真的是个跟安白毫无瓜葛的无辜女生。因为她从没有用过我给她的钱,甚至从不买奢侈品。她越是表现得真,我却越是坚信她演技精湛。”
“安白想要她心甘情愿地和他结婚,所以哪怕再厌恶反胃,我也陪她玩着你骗我,我骗你,大家互欺的游戏。”
“终于,她答应结婚了,我完成了他的遗愿。就在我以为可以继续报复,将心中那上千种酷刑一一施展时,才发现一切都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