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G市。
一夜热闹之后,人群散尽,赵小律送走最后一波酒后尽兴离开的男女,拉上锈迹斑驳的铁门,唰——的一声,隔绝了外界的自然光,只剩下酒吧里几盏昏黄的灯泡在不屈的散发光芒。
“收摊了!大伙该干嘛干嘛去!”
随着赵小律一声吆喝,穿着各式各样制服的男子散漫的离去,对于这些人,白天的到来是无趣的,没什么好值得期待。
酒吧里和酒吧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这里的人活得像老鼠,不喜光明,却习惯了在黑暗中恣意潇洒,他们不必受众人热爱,只需在这一角活出自己的精彩。
胡桃巷子里只有这一家酒吧,没有名字,只有门牌号,222号。四年前这个酒吧近乎倒闭,当时的老板和赵小律是合伙人,经营下来生意并不乐观,那厮就卷款逃跑了,把烂摊子丢给了赵小律。
赵小律不是个会做生意的人,酒吧砸他手里也是废了,一心想着盘出去,后来就遇见了现在的老板
不,应该是老板娘。
她当时只说了一句话,“钱我出,怎么经营我教你,人你找。”
也就那天开始,老板娘被赵小律奉为心中最崇拜的人物。
这种感情一直维持着没变过,直到昨夜,他在厕所的隔间里听见了一些话,原来在其他人眼里,他就是老板娘/的男宠,他们之间关系是不堪的。
但在这个地方,又有什么是光鲜亮丽上得了台面呢?也就只能在人后当做下酒的谈资。
人都散尽之后,赵小律pi颠pi颠的跑上了二楼,在走廊的最深处敲响了门。
“老大,人都走了。”
房间里,一个单薄的身影尽显孤僻,手里夹着抽到一半的烟,脚底下零零散散的丢着四五个烟蒂,看样子她抽了有好一会儿了,这堪堪十平米的俗称议事厅的房间里,因充斥的未挥散的烟雾,烟雾缭绕的。
女人的脸上化着浓妆,艳丽却不俗气,这多亏她长了一副不凡的长相。
听见敲门声,她侧身转过头,清冷的语气说了句,“进来。”
赵小律开门的动作小心翼翼,站在门口稍显局促,这个地方他每天都来一次,以前没觉得什么,可今天他却感到不自在。
他知道老板娘不是别人口中的那种人,这么长时间,他们在这个地方,她一直在教他如何管理酒吧。但他呢,对她真的就只有崇敬之心吗?怕是远远不止,只是连他自己也不确定,也不敢确定。
她告诉过他,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要的,是即使有一天她离开了,酒吧也能继续运营下去。
就好像,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永远停留在这里。事实上,赵小律也觉得,她本就不该属于这里。
他们一起共事了五年,现在才发现,其实他对她一无所知,她有着怎样的过去,她冰冷的外表下,又是怎样的内心?这些,他都不知道,可以确定的是,她从不曾摊开心扉。
“小律?”
赵小律从自己的深思中回过神,对上沈肆奇怪的眼神,看来她已经叫了自己很多次了。
“老大您刚才说什么?”
沈肆双手抱于胸前,随意的靠在床边,“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赵小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当然不好意思说出来,傻笑两声忽悠过去,“没什么没什么。”
沈肆也不在意他想什么,这个年纪的男孩,有点自己的心事在正常不过。
“我出去一趟,你也出去走走吧,就当放假了。”
“你去哪,要不我”
“不用了。”话未说完,沈肆已经果断的拒绝,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就出去了,连争取的机会也没给人留。
被留在原地的赵小律暗自失落,但也说不出二话,沈肆向来都是如此,她说的话,做的决定,他反抗不了。
又是一年之冬,G市一场初雪过后,太阳携着一丝暖意照亮了这座城市。
沈肆走出酒吧,穿过长长的巷子,她本拿了车钥匙出来,但一想她要去的地方车也上不去,索性将一早准备好了放在车上的东西拿了出来,转眼就上了公交。
下了公交车闲散的步行了十分钟,不远处就是她此趟的目的地。
“罗小姐又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其实孩子们这么喜欢你,你人来了他们就很高兴了。”
“安心”福利院,是沈肆近年来常在的地方,除了酒吧,这个地方大概是她最喜欢来的地方。
“院长您客气了,我也很喜欢孩子们。冯冯、她在哪玩呢?”
沈肆喜欢孩子,这个福利院里尤其喜欢一个叫冯冯的孩子,这是福利院里的大人都知道的,院长也不例外,他们甚至会觉得沈肆没准有一天就会领养冯冯。
“冯冯啊,在后面的院子里玩呢!你这就可以去找她。”
沈肆抿嘴轻笑,抬了抬手里满当当的玩具袋,“没关系,院长您帮忙召集一下孩子,我给他们分分玩具。”
“诶好!”
不到五分钟,沈肆的身边就围满了孩子,这些小孩都很乖巧,即使看到玩具都蠢蠢欲动,但仍不乱哄乱闹,一个个安静的待在沈肆的身边。
“来,这是你的,晶晶正在长身体,一定要乖乖吃饭,不然就长不高了,嗯?”
叫晶晶的孩子抱着小熊玩具,用力的点点头,轻声细语的说了一声,“谢谢杏儿阿姨,我一定乖乖吃饭。”
沈肆轻抚了下孩子的后脑勺,“真乖。”
福利院的孩子都很喜欢沈肆,不仅是因为她尝尝来这,每次来都会带上或多或少的礼物,更是因为她对孩子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对待每一个孩子眼里都流露出爱意。
把玩具都分完毕之后,沈肆目光扫了一圈,这群孩子里并没有那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默默地绕到后院,果然偌大的院子里,一眼就看到了那小小的背影,面对着树蹲着,也不知沉迷于什么新鲜的事物。
“冯冯。”
沈肆唤了一声,那背影动了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拔开小短腿一股劲儿地像她冲来,嘴里还兴奋地叫着,“杏儿、杏儿~~”
奶声奶气的娃娃音,发音发得不算标准的翘舌显得越发的可爱,眨眼间小东西就扑到沈肆身上,抱着她的大腿一顿乱蹭。
沈肆知道这小精灵鬼又开始撒娇了,俯身把她抱起来,“想我了吗?”
冯冯毫提着声音,一个字拖出长长的尾音,“想~”
沈肆抱着她,寻了一出干燥的草地坐下来,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想我为什么不自己出来,非要我来找你,嗯?”
冯冯伸出手抱住沈肆的脖子,却因为手臂不够长,两只湿漉漉的手心就贴在沈肆的后颈。
“杏儿要先属于大家再属于冯冯。”
沈肆无奈却宠溺的笑了,冯冯平日不爱和其他孩子玩,看起来略显不合群,但在沈肆面前却古灵精怪得很,撒娇小能手,有时候说出的话连她都无力反驳。
沈肆拿下她的两只手,用手帕仔细地替她擦着。
“我不在的时候,冯冯要多和小朋友玩,这样才不孤单。”
冯冯努着嘴用力摇头,“我才不孤单,我有很多好朋友,有大树小草有小蚂蚁还有雪花!”
小孩子振振有词一股子正经严肃劲儿,沈肆看着就失笑出声了,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好,冯冯的好朋友是全天底下最好的朋友。”
“不对!”
沈肆奇怪,“哪里不对?”
“杏儿才是天底下最好的好朋友!”
“哈哈哈~”
对于沈肆,冯冯是名副其实的开心果,和她在一起,笑容总是最真切的,心底也是最柔软的。
自从从过去逃离出来,第一个走进她心里的,却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杏儿,你喜不喜欢冯冯。”
小朋友突然的发问,沈肆低头看她,对上她清澈的双眸,那里面,清晰的可以看到自己。
她想也不想的说出口,“当然喜欢了!”
“那你为什么不带我回家?”冯冯说话的声音缺少了撒娇时的底气,似是委屈一般,鼓着腮帮子。
但沈肆突然就被问到了,认识冯冯这个孩子已经三年,从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十分投缘,更有一种似乎在哪见过的熟悉感,这也是冯冯区别于福利院里其他孩子的原因。
沈肆总能在她的身上,看到一种故人的影子,她安静时的样子,她讨好自己时的样子,她耍赖时候的样子都是那么的似曾相识。
她究竟在一个孩子身上寻找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从一开始的不定时到访福利院,到现在一个星期最长两个星期来一次,这其中的变化,不可否认的都是出自冯冯。
可她说,为什么不带她回家?
这其中的原因太多了,她每天泡在酒吧,对孩子的成长有多不利自不必多说,况且,她远远没有做好把一个孩子接到自己身边生活的准备。
一个本就颠沛流离的人,又怎么能奢望,给孩子一个安定的未来。正是因为喜欢冯冯,她才不能这么轻易规划她的未来。
“杏儿是不是怕冯冯麻烦?”
见沈肆久久不说话,小家伙也着急了,语气都跟着着急起来,失望的低下了头。
沈肆见状赶紧安慰,“不是,我怎么可能嫌你麻烦,只是冯冯,你就不想回到自己的爸爸妈妈身边吗?”
冯冯的身世至今都困扰着沈肆。
福利院里的孩子,或多或少都带着点缺陷,可冯冯从来不曾有任何不健康,相反她比同龄人都要聪明懂事,为什么就流落到这个偏僻的福利院了呢?
“爸爸说,妈妈回来了他就来接我,他还说这里离妈妈很近,要我在这陪妈妈,可是,妈妈一次都没有来看我”
这话沈肆是第一次听她说,心就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一样,疼了一下,一时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盘一般,五味杂陈。
孩子心中是有怨气的,她也期盼爸爸妈妈的陪伴,她根本不是孤儿,却要忍受这样的孤单,这样对才五岁的她不公平。
但是沈肆不能告诉她,她正在经受这样的不公平,只有心存善意,温柔地对待世界,才能最大可能的收回温柔。
即便沈肆经历了太多这个世界的黑暗,她也要维护这个孩子心灵的一片净土。
“冯冯,你听我说。”沈肆让冯冯抬起了头,真诚的看着她,“你要跟我走了,可能就见不到爸爸妈妈了,你想这样吗?”
冯冯瘪着嘴巴,摇头。
“冯冯的心里还是很想念爸爸妈妈的吧!那就听杏儿姐姐的话,不要怪爸爸妈妈,他们只是被事情托住了,并不是不想冯冯,你这么可爱,他们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沈肆轻柔的将小姑娘抱进怀里,双手圈着她的身体,就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要耐心的等待,爱和幸福就会安安稳稳的降落到冯冯的头上!”
沈肆逗乐似的点了点冯冯冯脑袋,冲她眨了眨眼,“知道了?”
她说得简单明白,再加上冯冯本就聪明,很快就领悟了,小孩子的忧愁本就不会在脑海里停留多久,沈肆一哄,她就乐呵呵的躲进沈肆的怀里。
“那杏儿你答应我,爸爸妈妈来之前你都要陪着我。”
“好!”
和冯冯度过了一个轻松的下午,出来福利院时已是黄昏,毕竟还是冬天,太阳早就不见踪影,空气里的寒冷也变得刺骨。
沈肆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这个地方偏僻,天一黑就透着阴森,里公交站台还有一段距离,沈肆不自觉的就加快了脚步。
走到半路,沈肆总觉得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却又一片昏暗,什么人都没有。
她暗笑自己神经大条,以她现在的身手,即便有歹徒,她也能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
果然一路什么都没发生,只是那种身后有人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直到上了公车,这种感觉便即刻消散。
回到酒吧,已经到了热闹的时候,赵小律和其他人都忙着招呼客人,沈肆从吧台拿了瓶酒,站到二楼的位置,倚靠着柱子喝酒,神情不复在福利院时的温情。
“老大,有人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