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人追杀逃命的人竟然还有心情注意这样细枝末节的东西,苏三三只觉得好笑,忙说:“什么心态?不就是想看电影了就去看电影的心态啊?”
曲枫州摸摸后脑勺笑着露出白净的牙齿,苏三三说:“要不我送你去医院吧?”
曲枫州看看自己身上的伤说:“没事,到小诊所去就好了。”
他对这一带很熟悉,可能是经常走街窜巷的,连有哪些小诊所,每个诊所里最擅长治什么病都一清二楚,苏三三不得不再次佩服他。
挽着他到他指定的医院里,医生是个戴着眼镜的老头,看了一眼曲枫州,充满慈爱又不失幽默的语调说:“孩子,你又不小心被谁家的自行车挂伤了?”
曲枫州笑着说:“这次不是,是被人打伤的。”
医生一边准备镊子剪刀一边说:“是不是有女朋友陪着,所以不好意思撒慌了?”
“哎,大叔,不是的。”苏三三急忙撇清。
曲枫州却说:“老伯,你真会开玩笑。”
包扎的时候,苏三三坐在一边,因为一夜没睡,觉得有些困了,就爬在桌子上打盹,这一打盹不要紧,一下子就睡到了大天亮,醒来的时候,曲枫州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老医生在一边捣着药粉。
苏三三揉揉眼晴,沙哑着声音问:“那男孩子呢?”
老医生推推眼镜说:“走了。”
“哦。”苏三三应了一声,就跟医生告辞。本就是萍水想逢,自然不必跟她有什么瓜葛。
苏三三回到家里,倒头就睡,因为实在是困,再加上刚刚那会儿的惊吓,一下子进入梦香,沉入黑香甜,那是她很久以来第一次睡得那么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钟。
母亲自打换肾之后,又加上一些锻练,身体已经恢得的差不多,时常还能煮饭给她吃,这会儿,起床的时候就看到母亲已经煮好饭菜,而且全部都是她爱吃的,她有些意外,拈了只虾放进嘴巴里,然后含糊不清的说:“妈妈,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做这么多好吃的?”
苏母慈爱的笑着说:“傻孩子,你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吗?”
苏三三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妈,我生日不应该明天吗?”
“是明天啊!不过妈明天要去给你爸爸上坟,所以可能陪不了你了,今天提前给你过生日。”
苏三三了然的叹了一口气,“那明天我也跟你一块去吧?”
“不用了,我只是去给你爸爸上柱香,给他送点钱去就好了,昨晚做梦,梦见他跟我说没有钱用。”
一说起父亲,母亲的心情总是很沉重,有时候会辗转难眠,有几次她下班回来,凌晨几点的样子,还能听见母亲唉声叹气的声音,那时,她的心就一揪一揪的疼,父母是她见过最恩爱的夫妻,她从没见过有哪个男人空闲的时候就在家里陪着妻子,还要为她洗衣煮饭梳头洗脚,那时,她想,自己的另一半如果能这样待自己该有多好?
随着父亲的离世,母亲也一下子一病不起,大约是太过相思,每夜哭得肝肠寸断,郁郁寡欢,也就是那时候,母亲的病才更加严重。
母亲也仿佛想起了父亲生前的那些好,瞬间便流下泪来,她擦干眼泪,又给苏三三布菜,哀伤的说:“三三,你爸爸在那边太孤单了。”
苏三三因为母亲的情绪不好,自己也跟着哀伤起来,一粒一粒饭送进嘴巴里,却食不知味,母亲意识到自己影响了气氛,也赶紧擦干眼泪又笑起来给苏三三夹菜,连声说:“三三,妈妈希望你每天都能够快快乐乐的。”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母亲的预感,所以给苏三三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也是最后的晚餐。
第二天,母亲在去陵园的途中,被一辆没有牌照的大众汽车给撞死在街头,彼时,苏三三正在家里整理衣物,接到警方电话的时候,她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只觉得口渴,她扶着桌子站起来,却觉得两条腿根本没有知觉,像忽然被人挑了脚筋,她努力的使自己有力一些,可是努力了很久,仍旧站不起来,她明明渴得厉害,明明看着桌子上放着一杯白开水,可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任自己渴得口腔冒烟。
屋子里空得很,有很大的风穿堂而过,吹得家里的东西呜呜作响,她心里明明难过的要死,可是居然一滴眼泪也没有,她去摸自己的脸,脸上是干的,是真的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在嘴里喃喃的喊:“妈妈,别走,妈妈,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我怕,三三害怕。”这个时候,她才感受到那样撕心裂肺的疼痛,像锯子似的割裂着自己,她努力的站起来走了两步,却又倒了下去,她不能停下来,一直爬一直爬到门口去,眼泪已经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看到马路上来来往往的影子,自己却一个都抓不住。
那样的绝望像山洪暴发似的将她席卷一空,她终于失去了母亲,她终于失去了所有,连她最后努力存活的勇气都一并失去了,她爬在地上咬自己的手指,直到嘴里有腥甜的气味,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疼,身体上的疼一点也及不上心口上的那个黑洞,仿佛任何东西都填不满,只是任着那里血汩汩的冒出来,冒出来。
苏三三,你要死了吗?你是不是睡过去之后就再也醒不来了?
苏三三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趴了多久,等到自己有了足够的力气才从地上爬起来,她想到找个人求助,可是拿着手机,茫茫人海,她却不知道打给谁,最后她才想起来打给小韩先生,而意外的是小韩先生的电话关机了。
后来她都忘记自己是怎么去到的现场,现场已经被警方用警界线围住了,母亲躺在那里,手里握着父亲以前送给她的那枚劣质的项链,而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沓冥纸,冥纸已经被风吹得四散开来,像一朵朵凋零的花。
母亲倒在血泊中,地上被血印子浸出大大的人形状,而母亲的脸上是干净的安详的,她想起母亲前一晚说过的话,不禁痛哭起来,母亲终于撇开她去找父亲去了,母亲终于不用再在人世受罪了。
苏三三是第几次进审讯室了,这一次走进去的时候,她觉得即讽刺又搞笑,明明是她的母亲突然离世,明明她应该是在母亲身边陪着她走完最后一程,却被这些所谓的警察带到这里来做口供,他们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她都伤心得要死了,这些人还要逼着她录口供。
她端庄的坐在审讯室里,那些可恶的人坐在她面前,一本正经的问着关于母亲的一些问题。
她觉得自己脑子里乱得很,机械的回答着那些问题,忽然有句话像闪电似的划过她的耳旁,她仔细的听着,可那个审讯员嘴巴一开一合的说着她并不关注的这个问题。
苏三三问:“你们刚才说什么?请再重复一遍。”
审讯的那个人很有耐性,说:“肇事者已经逃跑了,我们目前没办法证明这是一起故意杀人罪,所以只能把这起事故定为普通车祸。
苏三三觉得莫名七妙,难道这不是普能的车祸吗?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苏三三很快提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审讯官解释道:“本来有目击者看到那辆无牌照轿车不像是失手撞人,而且当时你母亲已经避到隔路段上去了,只是那辆车像发了狂似的一直撞以隔路段上,然后才将你母亲撞死。”
苏三三愣在当场,她想不通母亲有什么仇家,或者他们苏家跟别人有什么过节,她们只是普通的人家,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哪里会有什么仇家呢,如果欠债的也算的话,那也不至于这样置人于死地。
“你仔细想想,你们家跟谁有很深的仇,这样我们比较方便破案。”
“没有。”苏三三想好之后回答。
苏三三从警察局出来,天已经黑了,母亲已经被派出所的人送到殡仪馆里去了,她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可是也在殡仪馆礼仪师的指导下完成了母亲的火化事宜,她并没有开追悼会,本来就是寻常人家,没有必要搞得太过隆重,来参加的人无非就是苏三三在玉都的一些朋友,最后,小韩先生也来了,他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在苏母的遗像前鞠了三个躬,然后走到苏三三面前,深色哀恸的说:“三三,节哀。”
苏三三回敬了家属礼,然后就是一片沉默,她不敢看母亲的照片,怕自己失控而吓着来参加的客人,她只有拼命的忍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低着头让眼泪滚进白色的丧服里,仪式办完之后,客人们就散了,她一个人坐在母亲的遗像前面,痴痴的发着呆,她觉得自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这个世上再没有她有什么可倦念的,她望着母亲那张慈祥的脸,眼泪汹涌而出,她已经不能出声,几乎所有的疼她都埋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从殡仪馆出来,她觉得天大地大,却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那个房子处处留着母亲的味道,如果住在那里,她只怕自己会疯掉,所以她不敢回去,只好在街上行尸走肉般的游荡。
她没有准确的方向感,只是凭着脚下的路,一直走一直走,不知走到了哪里,仿佛已经到了世界的尽头,周围昏暗而诡异,她也不觉得怕,只是蹒蹒跚跚的碎步前行,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她不确定,仍旧往前走,可那个陌生而熟悉的称谓叫她忽然间找到了依靠似的,她停下步子,转过身,看到曲枫州站在光线极暗的节能灯下面,手里提着一袋子的东西。
她本来是想笑的,可是却哭了,曲枫州赶紧走上前去,她的样子看起来遭糕极了,曲枫州一碰着她的手臂,她就软得跟泥似的倒了下去,曲枫州眼明手快的抱着她,焦急的问:“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苏三三涣散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她看着曲枫州,眼泪忽然从眼角滚了下来,她哽咽着说:“我妈妈死了,我妈妈死了!”她一直忍了很久,一直忍着不哭出声来,可是在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就这样在一个陌生的男孩子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曲枫州只是紧紧的搂着她让她哭,因为他知道如果一个人哭,说明她还没有什么事,如果连哭都不懂得了,那么就将要出大事,所以他不安慰她,任由着苏三三在他怀里哭,等到她哭累了,他才沙哑着声音说:“姐,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