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少康上到我的房间来,把并放在书橱中的书本一一打趣一番,把身子伸出开着的窗户,眺望四周的风景。看着狭窄的梳理台说,说“弄得很干净嘛。”他巡完一周后,满足地坐在我指的坐垫上。
  我把水煮开,泡了即溶咖啡,倒进两个马克杯里,递一杯给欧阳少康。从窗外可以听到车子的声音,还有住在公寓里的人的说话声。不知哪里放着的音乐,还有通过附近的脚踏车的煞车声。
  “这间屋子,让我想起学生时代。”欧阳少康说,“我是个穷学生,没有这么好的书架和桌子,也没有冰箱,但是感觉很像。我的屋子也是在角边,但是是向北。嗯,这里不错,就像是敏慧的房间。”
  “像我的房间?我房间应该是什么样子?”
  “有很温暖的感觉。平常,看到在外面的敏慧会想像不出来的那种……”
  “在外面的我,难道和实际过的生活差那么远吗?”
  “一回到家里,还不是像懒虫一样。”
  “懒虫?”我有些不解。
  欧阳少康点头露齿而笑,“什么也不做,整天缩在被窝里面。”
  我笑道,“我可是自己煮饭哟,也很认真打扫。从我妈那学来的,用茶叶的残渣洒在地上用扫把扫。”
  “是很干净。”欧阳少康说,把手指伸到书架下面,抓起褐色的干茶叶壳,用很顽皮的表情把它亮到我面前。
  我笑着想把它从他的手中夺过来。这么一来,我的手指碰到了他的指尖。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接触,但感觉就像是电影的慢动作一样。我的手指和他的手指绕在一起,这么往上伸展,然后我感到连身体都靠向他的胸部的幻觉。
  老旧的电灯把室内照得有点昏黄。我打开桌子旁边的小橱柜,开始找里面的东西。
  “应该有些饼干之类的。”我弯着腰说,“我妈妈寄来了一些饼干。奇怪,怎么没有,是吃完了吗?”
  “不要忙,敏慧。有咖啡就够了。”
  “要是知道老师会来,我会先准备一些。”、
  “不用。”欧阳少康说,从外套口袋中取出香烟。我慌忙地把烟灰缸拿过来。
  把烟灰缸放到桌上的同时,欧阳少康将一支烟塞到我嘴里,然后对着吓到了的我点火。这个动作来得太快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小声说,“谢谢。”
  我和欧阳少康有一阵子两人都不说,只是吸着烟。他偶尔微笑地看着我,我也报以笑容。不知怎么搞的觉得有点尴尬,但是,是极为甜美韵一刻。
  抽完烟,掐熄了烟头,我重新坐正。看我这样,欧阳少康也顽皮地挺腰坐直。
  我说“好像在相亲”,他点头说“就是嘛。”但好像马上脚就麻了,他一面叫着好痛哟,一面把脚伸直。
  明明这也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但是我却笑出声来。意识到只有自己的声音流往窗外,
  心想得找些话来说。但是觉得好像找不到话好说,我本来就不是善于打开话匣子的人。
  我咳出声说:“那个……”
  “有话就说呗。”
  “我想……问老师一些事。”
  欧阳少康把背舒服地靠在正后方的书架,“我的事?想问什么?”
  “我也弄不清楚自己想问什么。在一起工作以后,知道了许多您的事,但是也感觉还有很多事不知道。”
  结果说了别有含意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但是欧阳少康像是玩文字接龙游戏的小孩一样,用很天真无邪的表情等我说下去。
  我微笑着,“老师是哪儿人呢?”
  “是广东潮州人。虽这么说,在潮州只呆到十一岁。我父亲过世后,他们家那边和我母亲处得不好,所以带着我离家来到圣地亚哥。”
  “然后就来了洛杉矶吗?”
  “嗯。来到洛杉矶以后,经历了不少事。结果我母亲到旅馆工作,没有多久,被旅馆的华裔主人看上了,当上他的小老婆。”
  “小老婆?”
  “就是第二号夫人。旅馆的主人是结了婚的,有三个小孩,蛮富有的。他为了我母亲和我,帮我们准备了一间小房子,让我们过得很舒适。他对我的恩情我还也还不完,因为他我才上得了大学。”
  “那么,所有的费用都是他出的罗?”
  “嗯,全部都是。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不,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好。我母亲过世以后,那个人还是在金钱方面援助我,一直到我从研究所毕业。要是没有他,我的人生一定会不同,也没有今天的我。我也不会在大学教书吧,当然也不会跟上官清扬结婚,也不会有像你这么漂亮的朋友,每个礼拜和我一起关在书房吧。”
  我假装没听最后那句话,“现在还和那位先生有连络吗?”
  “没有。”他一摇头,“他在我研究所毕业那年去世了,好像是在等着我毕业一样。”
  我叹息着,“真是很富戏剧性,简直像小说一样。”
  欧阳少康摇晃着身体笑着说,“像言情小说,要不就像少女漫画一样。”
  我沉默着。甩汤匙搅拌着已经凉掉的啦啡,想起在那俱乐部第一次见到他时,我认定他是应该受到轻视的。一想起来就觉得不好意思。同时,对他这样早年丧父、与母亲生离死别,受到别人援助才有今天的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切的同情。
  “下个问题呢?”欧阳少康问。
  我抬起头,“老师到现在还是过着很戏剧化的生活哦?”
  “你是指什么?”
  “和上官清扬的关系,还有很多……”
  “为什么和上官清扬的关系很戏剧化?”
  “和富豪千金私奔,又和富豪岳父修好,而且现在上官清扬还和老师的学生有肌肤……”
  我想说肌肤之亲,但是说不下去。我咳了一下改口,“反正就是,老师的学生和上官清扬有特别亲密的关系,老师却完全不在意吗?”
  “这样就算是戏剧化的生活吗?”
  “对呀!”
  “哈哈哈。”欧阳少康笑起来,“这不算什么嘛。”
  “以我这么平凡的人来,看已经很了不得了。”
  从敞开着的窗户飞进来一只大飞蛾,绕着电灯转,翅膀一张开洒下粉,纷纷地落在餐桌上。我们不约而同地注意着蛾的一举一动。
  “的确,我和上官清扬子的关系很特殊。”欧阳少康说,“但虽特殊,我倒不觉得我们是异常。我们就是这样的夫妇,只是这样而已。”
  “我想是因为老师有自信。对自己,还有对这个世界。”
  “我不认为这是有没有自信的问题。”
  “那是为什么?”
  “是嗜好的问题。我喜欢平常人认为很猥亵的行为,只是这样。”
  “这么说的话,我也一样。”我有点赞同,“我不喜欢高贵骄傲的事物,觉得很厌烦。”
  欧阳少康嘻嘻一笑,但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才是对敏慧的事一点都不清楚呢。你是个很谨慎的人,什么都不说。”
  “我已经说了很多了。”
  “你父母在纽约经营杂货店。有—个妹妹。小学时体育成绩恨糟,跳箱子都跳不过。到了中学喜欢教历史的熊老师。高中时代一天吃上五餐,喜欢和同学一起看琼瑶的言情作品……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我笑了,“你还记得真清楚。”
  “男朋友呢?”
  “什么啊?”
  “没有来这里过夜的男友吗?”
  “没有。”我一本正经地说。
  欧阳少康调侃我说,“真是可惜。我要是和你同学校的话,一定马上就对你一见钟情。每个晚上到这公寓楼下抱着吉他唱情歌。”
  “要是想灌我这迷汤的话,也请你讲得像一点。”
  “才不是奉承,是真话。”
  “老师这张嘴就是会说话。”
  “我真没信用呀。”欧阳少康笑道,“所以呢”他用比较严肃的声调问,“敏慧真的没有男朋友吗?”
  我把司马牧的事大概讲了一下。说着说着就讲出了一直到最近还和司马牧同居在一起的事。然后也说了分手的事。
  虽分开了,我没有说司马牧的坏话,只是把我的感觉很诚实地说出来。
  “我现在才觉得,我曾经是一面畅谈政治,一面和男人上床的女孩子。”
  欧阳少康点点头,“那也没什么不好。男人变成政治家,女人变成自由恋爱的斗士。历史是因为这样才动起来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老师喜欢的并不是自由斗士一类的,而是像玛利安德华那种型的,对不对啊?”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民众为了生存而暴动时,还在宫廷里享用美食,享受性欲欢乐的女人。”
  “这两种类型我都喜欢。”欧阳少康的眼眸闪着光,“真的。要是我的话呀,先和在宫廷里享福的王妃一夜缠绵,第二天再到外面去找那种一面大谈阔论政治理想、一面大杯喝酒的女性,把她拐上床。两边都舍不得放弃。”
  “真是贪心。”我笑着说,“这么说来,搞不好老师只不过是个色狼而已。”
  “你说对了。”他说。
  我们四目相接,又笑了起来。
  飞蛾拍着翅膀作响,绕着圈子飞来飞去,然后离开了电灯罩往墙壁飞。欧阳少康眼睛追随着飞蛾的移动,喃喃地说“好大一只。”然后站起来把电灯的钮关起来。喀嚓一声,亮光消失,陷入一片黑暗。
  “这么一暗下来,它就会飞到外面去了,简单地很。”
  “是呀!”我说。但是,我记得在那时,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身体变得僵硬起来。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也感觉到僵硬地像固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