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赶来啦。”欧阳少康说。那时或许他脸上甚至挤出了笑容。我不太能理解地,身体僵硬地仰头看着他。
  欧阳少康用头朝着后方一点,“上官清扬大概以为我发疯了。但是很不幸的,我正常得很。就是太正常了。”
  “上官清扬没事吗?到底……”
  欧阳少康突然用力把我拖到玄关里面,一面抱着我的身体,一面把门关上并上了锁。在与外面走廊隔离的玄关中,我感到难以呼吸的压迫感。
  欧阳少康突然在我面前伸出食指,瞪着我,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们开车出门好不好?”
  “到哪里去?”我疑惑地问欧阳少康。
  “我知道那地方有一间小旅馆。因为很偏僻,随时去都有空房,现在这时候一定没什么人的。”
  “但是,为什么要到哪里去?”
  “反正,我就是想和你到那里去。”
  突然一种可怕的想法在我心中扩大。我想欧阳少康已把上官清扬杀了,现在开始要逃亡了,不是吗?我也就跟着要去展开逃亡生活了,不是吗?他乍看之下好像很平静,但这不是代表他处于正常的精神状态,而是正好相反。那是因为异常的兴奋而造成阴沉的平静。不是吗?
  “老师”我用颤抖的声音摇他的手臂,“上官清扬在哪里?你不会……不会……把她……”
  在欧阳少康的背后的一阵空气袭来,其中带有香水的味道。我将视线移开。
  “敏慧,真谢谢你赶来。”上官清扬说。那是极低沉的声音,“真不好意思把你叫出来。你电话一挂,欧阳少康就好不容易静了下来。还好是你,不然我就没命了。”
  “哎呀”我清了喉咙说,“好,没事就好。”
  那是很不得体的回答,但是我说不出别的话。眼眶有点湿,但是我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紧咬着下唇将眼泪吞回去。
  上官清扬突然“哈”地自我解嘲地笑,眼睛眯起来,红肿着的眼皮似乎相当疼痛。
  “家里乱七八糟。敏慧,既然你来了,帮我一个忙,欧阳少康把我的衣服、鞋子,还有内衣全藏在卧室里面锁起来了。只有他有钥匙,你可不可以向他要?”
  我看着欧阳少康。欧阳少康没看我,只轻轻地难过地叹息着。他搜着西裤的口袋,然后拿出钥匙。他就像是丢给路上行乞的人硬币时一样,以很厌倦的表情把钥匙丢到上官清扬脚边。上官清扬一瞬间瞪着欧阳少康,欧阳少康也瞪回去,但除此之外没在发生什么事。
  上官清扬放下插在胸前的双手,慢慢地弯着腰把钥匙捡起来。那是毫不适合她的卑屈的姿势,但她似乎并不在乎。上官清扬就那样一语不发,点着脚尖走到卧室把钥匙插进孔里。
  “喀啦”一声,门打开了。上官清扬的身子就消失在门后的黑暗中。
  那时闪入我眼帘的,是刚刚被上官清扬身体挡到的起居间的情景。装饰用的玻璃整个被弄得粉碎,走廊到处是玻璃碎片,被天花板的灯照得闪闪发光。
  我脱了鞋,想亲眼看看,欧阳少康在嫉妒之余像发疯一样乱闹的结果,房子变成了什么样子。我穿过欧阳少康身旁,站在通往起居间的门前。
  门半开着,房间里面像是特大台风过境一样整个被掀起来,所有的东西都乱成一团。原本放在房里的东西没有一样逃过被摔的命运。不是倒了就是破了,或是被摔往墙。地上有杂志,干燥的花,还有丢着一地的烟。盆栽也是散乱在地,窗帘被不知道是什么液体给喷得乱七八糟,陶瓷则完全解体、冰冷的碎片散落四处。电视整个翻了过来,杯子不知是怎么被摔的,完全失去了原来的形状。
  欧阳少康走进厨房。他打开冰箱拿出可乐,打开瓶盖对嘴喝了起来。好不容易才稍微平静下来的他好像受够了,什么都看不顺眼一样胡乱地,用手擦拭从嘴角流下来的可乐,眼光锐利地盯着我。我想我要是欧阳少康,恐怕也会做一样的事吧。为了保有上官清扬,为了把她夺回来,一定会做一样的事,即使了解这么做会有反效果,但为了喷涌而出的激情,不做点什么不行。
  “敏慧”欧阳少康叫我。
  我回头看他。欧阳少康用很可怕的认真眼神,目不转睛地瞪着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沉默着。窗外不知哪儿有救护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欧阳少康静静地摇着头,“这里不行,我们到那个地方去。”
  “老师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欧阳少康不说话,我继续看着他。屋里静悄悄的,放在沙发上的手表,夹在被撕裂的靠垫中滴滴答答地响着。
  我问他,“是不是听了会让人害怕的事吗?”
  欧阳少康还是不发一语,我想那就是他的回答吧。
  欧阳少康拿起了好不容易没坏掉的电话筒,打给旅馆订房间。他没有翻电话簿也没有看记电话的本子。单凭记忆就打了电话,那是因他早就计划和我到那里呢?还是单纯地记起早就印在他脑里的电话号码呢?
  上官清扬没有走出来。我和欧阳少康一起出了玄关。走过安静无声的走廊上了电梯。我站在信太郎身后,发现他的耳边有血迹,已干掉了成了红红黑黑的凝固状。那好像是被玻璃割到的。
  悲伤突然涌上心头。我从后面抱住欧阳少康的腰把脸压上他的背。禁不住呜咽起来。
  出了公寓停车场,上了高速公路,在到下交流道前的这一段时间,我和欧阳少康几乎都没开口说一句。
  那是个寒冷的夜晚。一部车超过我们的车,后面的红色照后灯留着长长的尾巴,在寒冷的黑暗中渐渐消失。
  欧阳少康车子开得凶得可怕,好像是猛踩油门要追过前面的车,接下来又回到车道,然后就在我松一口气时,他又开始加速想超车——就是这么惊险万分。
  有时欧阳少康会瞪着前面玻璃,对我说,“可不可以帮我点根烟?”
  那时我将自己的烟点好吸了一口,然后放进他嘴里,我的指头轻轻地碰到他的唇。他的唇一点都不温热,只是干干的毫无生气。
  后来欧阳少康清楚地告诉了我,为什么那晚非邀我去那个地方不可,但是那时坐在前座的我想,为什么一定要去那里呢?要是有话要说,在别的地方不行吗?这么一想就有一点不安。
  欧阳少康夫妻喜欢告诉我他们结婚生活的快乐回忆。我也听了许多他们旅行的趣事,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过他到洛杉矶郊外温泉旅馆的事。
  尽管如此,我却没有勇气问正在开车的欧阳少康。因为很明显地,他一副不想交谈的样子。当下了高速公路走一般公路的时候,欧阳少康终于开口了。他突然很唐突地说,“我可是什么都弄不懂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欧阳少康这句毫无来由的话,让我觉得有点可怕。
  我自已也无法说什么。他平静地说,“看着上官清扬为了要去见长孙保胜开始准备出门的样子,我就突然火了。等我平静下来才发现,卧室所有的东西全被我砸坏了。”
  “实在挺吓人的。”我装着没什么大不了地笑着说,“附近的人吓得都想叫警察来了吧,那样乱成一团,声音一定不小。”
  欧阳少康没有回我的话继续说,“我摔着摔着,清楚知道自己出了常轨,但是没有发疯。其实正好相反,我越是摔,就越来越冷静。”
  “但是,老师跟上官清扬说,要杀她对不对?”
  “我是说了这样的话。”
  “或许只有一瞬间是失去理智的的。”
  “是的,所以把她剥光了。”
  “被剥光了,她不就哪里也去不成了吗?”这时,欧阳少康第一次用比较柔和的视线望着我。
  公路上好多急转弯必须减速度。途中,飘起了雪花来。一路上到处插着“注意路面”的牌子。几乎没有来往的车,只有我们的车放出来的灯光在冻结的山路上发出白色的光芒。
  我想,要是车子就这么打滑撞上护栏,掉落山谷的话会怎么样。我眼前浮起了这样的标题登在报纸、杂志上:男子因妻子和别人私奔,情绪陷入谷底——和女大学生深夜在郊外意外死亡。这个世界是到处都有的三角关系而衍生出到处都有的悲剧。再平凡不过的结局。我想,结果世人不过是把我、欧阳少康,长孙保胜套入了这世界上谁都有过的,那种通俗平庸的三角关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