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市区的时候,我巳想像出欧阳少康会跟我说什么。欧阳少康恐怕是决心和上官清扬分开,同时也决定要离开我。他会说我们三人的关系已结束了。很可惜,但是只有这样了……然后与我度过最后的一夜。
  以某种角度来看,当时的我算是蛮冷静的。要是欧阳少康照我想像得说出那些话的话,我想我不会犯下那样的罪。
  “这是最后一面了,敏慧。真舍不得。”这么说的欧阳少康,在飘散着淫秽气息的旅馆中朝我伸出手来,但是却感不到一丝欲望,反而带点义务性质地将我抱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或许不会射杀长孙保胜。
  过了十一点的时候,车子停在立于灰暗中温泉旅馆前的时候,我拼命想的是,失去欧阳少康和上官清扬后的自己,为了度过失去的苦痛,要花上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平复毁灭的情绪,等不等得到平静到来还很难说。我会不会以了结果自己的生命来试着从苦中解脱呢?
  不管如何,在欧阳少康和上官清扬从我面前消失的时候,我将被迫面临那样的选择。
  到时我到底能不能忍耐那样的情景,我百思不得其解。虽然没有答案。我还是忍不住去想。我告诉自己,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必须接受现实。这么一想,鼻头就热起来,泪眼模糊。
  那家旅馆的确飘着传统气氛。落叶纷飞的树木围着建筑,即使在黑暗中看起来都很雅致。
  欧阳少康打开了玄关的门,系在门上的风铃清臆地响起来。从屋里出来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板娘。
  以前欧阳少康一定是住过这家旅馆。挽着头发的削瘦妇人,一看到欧阳少康就马上来到玄关,屈身鞠躬说,“好久不见。您好吗?”
  在老板娘身后有一个青磁的大花瓶。在昏暗中,妇人望也不望我。对我们深夜抵达也毫无怨言。甚至也没有说天气寒冷这一类的话,只是静静地委娩地微笑道,“请这边来”领着我们往前走。
  她带我们到一间最里面的房间,看起来和其他古老温泉旅馆没什么不同。和其他观光地的温泉旅馆不同的是,小小的换衣间里面没有窗子,必须通过它才能到专用的洗浴间。
  室内的天花板上没有吊灯,只有放在地板上的灯,投出黄色的妖媚光亮。
  屋子里蛮暖和的。老板娘弯着腰在大火炉中点火,“有什么需要吗?”
  “拿四、五瓶热清酒来。”欧阳少康说。
  老板娘点头,抚平在热被上的皱纹,然后步出房间。
  “现在是谁都可以来住,以前这里可是华人名士的行馆呢。”欧阳少康把脚放进电暖桌,很疲惫似地用两手抚摸着脸。
  “从洛杉矶过来也很近。而且就像你看到的,很有风味。原本好像是某某财团老板的别墅。然而,生意场的尔虞我诈,这人败落了只好把家产都卖了。但是卖的人绝对想不到,自己的别墅会被人当做是小旅馆经营吧。”
  “说的也是。”我说,在火炉旁坐下来,手放在烧得红透透的火炭上煨着,那是—个适合提出分手的地方。成熟的男女可以满足地度过最后—夜的地方。在这种埋藏着前人种种故事的地方,上演自己将面临分手的场面,这么一想就悲从中来。
  明明是该要保持冷静的。至少发誓在欧阳少康面前要冷静的我,却意识翻自己早已失了方寸,只是光想着失去欧阳少康。过着没有他们夫妇的日子,就不禁让我怀疑自己到底可不可能面对?
  欧阳少康催我取些暖,我点头把脚放进去。
  老板娘端着盘子进来。有五瓶酒,两个小酒杯。还有一小盘小菜和两双红筷子,“请慢用”她说完就退下了。
  欧阳少康往杯中倒酒,递给我一杯。我们举起来轻轻地相互碰杯。
  “你的学校现在不是闹得很大吗?”
  “为什么?”我感到莫名其妙。
  “反战行动,应该不少学生被激发情绪吧?”
  我并不是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但我最关心的还是欧阳少康和他妻子上官清扬的事,即使听说第二天美国会被苏联投下原子弹的消息,我大概也不会大惊小怪。
  “学校现在怎么样了,我根本不清楚。”
  “为什么?”欧阳少康明知故问。
  “我这阵子根本没到学校去。真是的。”
  欧阳少康紧闭着唇,但嘴巴成微笑的弧型。
  我一口喝干了酒。欧阳少康撑着下巴,抽着烟。大概是刮起了风,屋外雨声不断。我感到冷风袭来。
  我看着欧阳少康正想开口就问他,“你有什么要告诉我什么的话,就请说吧。”
  欧阳少康瞪着桌上的酒瓶,那是陷入沉思的表情。灯投出昏黄的光线照着他的脸,另外半边脸则在黑暗中,他撑着下巴的手叼着烟,长长烟灰轻轻地掉在酒瓶旁。
  欧阳少康说:“当年,我在这间客房里,第一次和上官清扬上床,发生了性关系。”
  我沉默着,他也不说话。沉默在我们之间扩大。我只听到外面的风。
  在一阵很长几乎窒息的沉默后,欧阳少康终于又开了口,“上官清扬的父亲以前是个花花公子,极尽放荡能事,好像是这儿的常客,所以上官清扬也知道有这个地方,然后邀我来这儿享受性爱。”
  “几年前的事了?”我来了兴趣。
  “大概是八、九年前吧,也不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上官清扬那时是在校大学生。她是个不拘于世俗道德观念的姑娘,自己办了退学离家出走,是为了什么我不清楚。和几个蛮疯狂的男性朋友在外面租房子住。晚上在一家脏兮兮的酒吧打工。我一位朋友带我去那家酒吧,就这么认识了上官清扬。完全是一见钟情。我只能这么说,我无法忘记她,每个晚上都到那里去。”
  “上官清扬也好像对我蛮有意思的。我简直就是乐昏了头,是她先邀我约会的。说实在的,我很喜欢她这种开放的作风。她说知道这里有一家温泉旅馆很不错,问我要不要去。我那时已迷恋上她,把和她上床的事当做神圣的仪式。我像小孩一样对自己发誓说,等到那天来临之前我绝不碰她。”
  欧阳少康抖着肩膀笑着。我不知道他还想要说些什么。要是想要分手,似乎并不适合讲过去的回忆,但是欧阳少康却继续说着。
  “那是秋天吧。我向朋友借了车,载着她到这来。我吓了一跳。我以为是普通的温泉旅馆,没想到她知道这么秘密,高极的地方。我感到兴趣的是,到底她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的女人呢?搞不好她是所谓的高极妓女也不一定,上官清扬和娼妇这个名词还蛮对味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才那么喜欢上官清扬。
  “那时我对她是哪种女人毫不在意。即使听说她是有名企业家的小老婆我也不会惊讶。但是她并不是妓女,也不是人家的妾。她来到这里的原因是自己的父亲以前常来,所以听说了这家旅馆的名字,想来一次看看是什么样的地方。但我一听她这么说就有不祥的预感。
  “就是在那时,我知道她的本名是上官清扬,父亲是富商上官源泉。她订旅馆用的是假名,那种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名字。我却信以为真,以为鄢是她真正的名字。我要是早一点知道她姓上官,父亲是上官源泉的话,我绝对不会接近她,但是已经太晚了。我知道的时候,我已经离不开她了。”
  我心中涌起了与其说是好奇心,不如说是无法说明的,不知如何是好的不安。那时,我虽然想像到欧阳少康会说什么,但是已大至推测到,他要全盘说出的是—个相当可怕的秘密。
  我觉得自己好蠢,还以为他要跟我话别。我心想,自己要听到的可能是更不想听到的话。
  “为什么呢?”我尽可能地平静地问,但是声音却早巳打颤,“上官清扬是上官源泉的女儿有什么不对吗?”
  欧阳少康坐下来,萤光灯淡淡地扫在他的肩膀上。他熄了燃尽的烟,慢慢地往我这儿看。
  “我和维子有血缘关系。”他很严肃地说,“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天呀……”我虽没有惊讶地晕过去,也没有像头被撞昏一样感到冲击,但是我失去了声音,完完全全讲不出话来。
  欧阳少康再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吐出的烟雾马上被从空酸穿进的的风吹散于无形中。我的母亲叫夏侯芙蓉。”
  欧阳少康也没看我的反应继续说。
  “我妈以前在华人大老板上官源泉家帮佣,像是老妈子一样地被使唤的工作。当时有不少宣称要见识上流社会,而自愿帮佣的年轻女孩。那个时代女人的心情,我不能说完全不能理解。要是在上流阶级的家庭做事,可以捡夫人不要的戒指和衣服来穿,吃的也是西式美食,辞职不干的时候东家会准备嫁妆。当然会有人想去。
  “但我妈不是因为这个理由而去的,而是因为家贫,普通上流家庭是瞧不起这种出身的,但是上官源泉对前来面试的我妈一眼就很中意。我这么说或许有点奇怪。但我妈是那种蛮吸引男人的女人。因为被上官源泉相中了,所以就很幸运的正式被聘用。
  “那时上官源泉夫人身体还很好,我妈就被叫去伺候她。有一天晚上,喝得烂醉回来的上官源泉打铃唤我妈夏侯芙蓉。那时他夫人和其他下人都已睡去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自己被叫唤,但是因为是主人的命令,夏侯芙蓉只有慌慌张张地到他的房间。上官源泉命令
  夏侯芙蓉脱掉裤子。夏侯芙蓉犹豫了一下,但突然被压倒,就被侵犯了。”
  说到这儿,欧阳少康了斟了酒一干而尽。
  “这种事说平常也蛮平常的。大约两个月后,夏侯芙蓉身体不舒服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本来就是直来直往不服输的个性,所以直接找上官源泉理论。但是上官源泉说不记得有这回事。
  “以前沾惹下女而弄得她怀孕的话,富翁为了面子,通常就给她另一栋房子住等孩子生下来认做养子。但是这么一来得花不少钱。只不过因为喝醉了而上了一次床的行为,要花这么大的代价不划算,所以上官源泉反咬我妈说她是恶意中伤。
  “上官源泉向周围的人说夏侯芙蓉精神不正常,不知在外面跟谁搞大了肚子想栽在主人的头上,脑筋有问题。大家都相信他的话,所以夏侯芙蓉也待不下去,出了他家,出去的时候什么报酬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