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吸进了一大口气,然后忍不住又吐了出来。头脑一片混乱,感到好像不能完全理解欧阳少康说的话。但是事实上,我尽了全力去听他说的每个字。在那时,欧阳少康所说的话,包括他的叹息沉默,即使到现在,都可以说一点不漏地刻在我脑海里。
  “那时我妈肚里的耍儿就是我。”欧阳少康说到这里浮起自虐的笑容,拨了一下头发。
  “我妈连堕胎的钱都没有。那时,她偶尔走过一家居酒屋,看到招人启事。我妈将原委道出,说自己陷入困境。店主夫妇是人很好的一对夫妻。马上就雇用了我妈。我妈一直做到生产前—个月,然后就休息待产。
  “生下我以后不到半年,认识了前来喝酒的欧阳胜利。欧阳胜利,就是养育我的父亲。他是玩股票的,赚的时候是赚得不少,但是投资错时就损失惨重,特别是我生下来的当年,股价狂落,对玩股票的人来说是很不景气的一年。但是我父亲很迷恋我妈,向她提亲。”
  “我妈告诉他自已有一个小孩,我爸说他一点也不在意。真是美事一椿。我妈和他结婚了,进了欧阳家的门。我爸继续辛苦赚钱。我三岁的时候,他在自己老家的镇上买下了一处房子,也不玩股票了,就搬到镇上住。”
  “接下来的,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吧”欧阳少康望着我说,“我记得我告诉过你。”
  我点—点头。我记得欧阳少康说过,他的父亲突然去世,他母亲和夫家的人相不来,就带着欧阳少康离开小镇到洛杉矶,在旅馆做事。然后被旅馆主人看上,做了他的小老婆,也给了一栋房子。旅馆的主人照顾欧阳少康的教育。他进大学时母亲生病过世,旅馆的主人好像是为了等到他大学毕业一样,在他毕业那一年也病逝。
  我以哽咽的声音将他以前告诉我的旧事复诉一遍。欧阳少康说“没错”,然后又往我空的杯子里斟酒。
  “我从我妈那知道上官源泉的事是在七岁的时候。我妈那时还没发病,身体还很好。但是好像预期到自己的死期一样,有一天她突然告诉我说,我真正的父亲不是死去的欧阳胜利,真正的生父是上官源泉,洛杉矶的大富豪上官源泉。我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不敢置信。
  “我听说过我妈在出嫁前不知在哪个有钱人家当过下女,但是做梦也没想到,居然是被主人侵犯怀着我被赶出门。我妈跟我说,她到现在还不能原谅他。她在欧阳家受了很多苦,那时也会感到憎恨。但是她说自己一辈子永远仇恨的只有那个男人,只有这件事我想要告诉你。”
  “老师”我说着,意识到自已的脸是扭曲的,“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禁不住想要流泪。
  欧阳少康眯着眼,“就算我和上官清扬不变成这样,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总有一天,我原本想会是很久以后吧。但总有一天我会只向你说出一切。”
  我咬着唇,强忍呜咽,用手拭泪,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说,“请老师继续。”
  欧阳少康喝完杯里的酒,好像还不够似地再斟满。外面的世界,可能已下起雪来了。
  欧阳少康抬起头,眼睛毫无特定目标地潮览着这间房,然后开口:“我知道上官清扬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时,就是在这间屋子和她做完爱的时候,我脑中一阵空白。上官清扬好像是从老妈那听过,早在她还没出生前,上官源泉让下人怀孕又把她给赶出去的这么一回事。”
  “就是现在这个老妈吗?”我迫不及待地问。
  “是呀。老妈在上官清扬生下来之前,就在上官家担任上官清扬母亲的佣人。敏慧你也知道,老妈是很有包容力,很体恤人的人。上官清扬的妈好像对上官源泉的放荡行为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跟贴身的丫环诉苦。上官清扬母亲跟老妈说,有一位叫夏侯芙蓉的年轻女佣被上官源泉搞大肚子赶出家门。然后等上官清扬长大了,又从老妈那儿听来这件事。上官清扬自懂事起,就等于是看着父亲的纵欲无度和狡猾长大的。她从小就知道母亲死后,父亲到处玩女人,也知道很多人都听过父亲的风流韵事。所以,她把这件事当作是从老妈处听来各种谣言之一而巳。”
  “上官清扬也记得被上官源泉赶出门的女人名叫夏侯芙蓉吗?”
  欧阳少康用力点头说,“她记得。那是与自己一样是复姓的名字,所以很好记。以后听我这么—说,她大吃一惊。上官清扬从老妈那儿听来的,和我从我妈那听来的话,两者一瞬之间不谋而合。这实在是恐怖的巧合,两人许久都无法开口。”
  我眼睛开始润湿。我舔着下唇凝视着欧阳少康说,“知道自己是兄妹以后,为什么还想要结合呢?”
  一瞬间,欧阳少康望着我的眼神极端阴沉,让我发抖,但他的视线没有移开。
  “我陷进去了。”欧阳少康很干脆地说,“只有这个理由。”
  我一沉默,他闭上眼深呼吸。外面不知有什么声音。是风声吗?还是夜里的小动物呢?欧
  阳少康有一会儿凝望远方,终于缓缓地说。
  “反正”欧阳少康调了姿势轻轻地咳嗽,“从那以后,我和上官清扬片刻都分不开。我想是因为知道彼此身体中流着共同的血液这一点将我们拉得更近,算是他人又不是他人。这种不可思议的关系让我们沉醉不已。所以光是住在一起还不够。我们原本就想自虐地品尝着自己所拥有的秘密,为了如此结婚是必要的。结婚之后成了法律上的夫妻,两人就可以偷偷地嘲笑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人。所以我故意和上官清扬到上官源泉那去,要求他把上官清扬嫁给我。
  “上官源泉马上雇了人调查我的家世。好像知道在小镇的养父逝世之后,我妈被旅馆的主人包养,然后我在那样的环境长大。但是,那之前的事就不知道了。或许对夏侯芙蓉这个名字有印象,但是上官源泉怎么会想得到,要和自己女儿结婚的贫苦青年,他的母亲和自己曾经侵犯过的女人是同一人呢?只是单纯地因为我的出身不佳,家庭环境不好为理由反对我们的婚事。可上官清扬本来就没期望父亲会同意,就开开心心地跟我私奔,度了一个很棒的蜜月。”
  我忍不住问:“在哪儿?
  “什么?”欧阳少康觉得莫名其妙。
  “你们去哪度蜜月了?”
  欧阳少康的笑容带着寂寞,“就是这里,这间房子里。我们在这里关了三天三夜足不出户,像发疯似的做爱。简直像是动物一样。”
  我看着自己放在电暖桌上的手,但事实上跟没看到一样。
  “没有其他的人知道这件事吗?”
  “压根就没有。”
  “百分之百是真的?”
  “百分之百是真的。我们准备到死都不说的。”
  “一直到今天为止。”欧阳少康抄哑着地说,“今天又加上了你,知道了这个秘密。”
  我期望共享着秘密的幸福三角关系,但这已是遥不可及的幻想了。
  我想问的事多到无从开口,简直是毫无脉络和毫无意义的问题突然冲口而出。
  “上官清扬从没有叫过你哥哥吗?”
  “没有,的确没有。”欧阳少康连连摇头。
  “上官源泉是您的生父,对不对?你不会想要告诉他这点吗?”
  “开始有吧。但渐渐就不想了。那个好色的老家伙,只不过是个提供我和上官清扬生活一切所需的老东西。这么一想,就可以分得清楚。拜他之赐,我们把现在的公寓弄到手,连比华利山庄的别墅也是。他把我妈抛弃了,我榨取他也是乐事一椿,上官清扬也乐得看着我阴谋轻易得逞。”
  “你们不想生个小孩吗?”
  “你懂得吗?敏慧,我们是不可能生小孩的。从这一点上讲,我们一刻都没忘记过自己是兄妹关系的铁的事实。”
  “你没有想过,要是可以遇到别的女人陷入情网,能离开维子就好了吗?”
  我是想指我自己。我心想就算是可能性相当的低,说不定他对我会有这种感觉。但是他以悲伤的眼神望着我说,“很可惜,从来没有。”
  我意识到自己在发抖,眼泪流下来,紧握而僵硬的手一压上嘴唇,眼泪又不争气地不断滴下来掉落在毛衣上。
  欧阳少康假装没有看到我的眼泪,“对我来说,上官清扬永远都是我的妹妹,我的妻子,永远不失魅力的女人。同时,她完完全全是我的。说是我的和一般感觉有所不同,是那种我身上流的血,也在她身上流的那种合而为一的感觉。不管她在外面和谁交往,和男人有怎样的关系都无所谓。不是吗?我是她的兄长,她是我的妹妹这一点什么都没改变。换过来说,我喜欢敏慧,和敏慧做爱,就算得到更多的快感,上官清扬也不会吃醋。
  “我们两个是比谁都感情耍来的好的兄妹,谁在外面和别人上床了都会互相报告。像是怎样爱抚啦,在这么彼此报告的时候就变得色情起来。于是,我们会开始做爱。我们的确是沉溺于性爱,但不是因为兄妹交媾的禁忌让我们兴奋,而是我们纯粹地享受性的乐趣,而且没有一点压抑,一点自傲或愚昧的做作。什么嫉妒、妄想,玩手段都派不上用场。能够那样做还是因为我们—个是兄,一个是妹。”
  我打起隔来,“要是上官清扬是妹妹的话,老师和上官清扬是分不开的。”
  欧阳少康悲伤地望着我,“就是呀,我一直以为是这样。不管怎么样,我们之间牵挂是不会变的,也不应该会变。但是老实说,我已经不确定了。”
  “尽管像今天这样大吵一架,对老师来说,上官清扬仍是妹妹,对上官清扬来说老师还是哥哥,这一点悬不会改变的。所以……”
  “有点冷了。”欧阳少康打断我的话,拨着火炭,火炭发出“噼啦噼啦”的声音。
  “老师”我抓住欧阳少康的手臂说,那一瞬间他甩开被我抓住的手臂,用力把我抱过去,把我的上半身紧紧压在胸前,两手抱紧用力摇着我喃喃地说,“敏慧”那像是喘着气从心底发出的悲伤声音,“要是可以的话,我真想把那个男的——长孙保胜给杀了。”
  然后,欧阳少康像是窒息一样地更加抱紧了我。我的头发渐渐的感到温暖、潮湿。我一意识到那是压抑着声音啜泣的他的眼泪时,就再也忍不住,把脸深埋到他的毛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