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寝宫内只余回音绕梁,言清欢胸腔砰砰直跳,她忽然起身,理智重回脑子,但她还是忍不住出去找沈未还。
那个温柔若春水般的绝色少年,能给她依靠。
于是她起身,唤起执夜的婢女,草草梳妆打扮,打点好宫禁的侍卫,扮成婢女悄悄溜了出去。
连她也没想到有时候溜出去尽然这么方便?
皇宫禁卫森严,宣德门及化武门的宫禁时间亦是控制严格,别说猫猫狗狗了,一只苍蝇都要看你有没有九条命能逃过哨角上的鹰眼了。
然而今夜的宣德门不同往日。
安静地出奇,也死寂得出奇。
言清欢在换好婢女宫妆,踏出宣德门的第一步时,心中有如擂鼓轰鸣,她再怎么被恋爱给冲昏头脑,也晓得皇宫御林军,不会轻易放人出宫,要不然,当初她也不会借着沈未还的马车偷偷跑出去。
然而一切也是为时已晚。
绿茗和无痕皆不在身边,只有这个当值的小丫鬟,也就豆蔻的年纪,巴掌大的小脸嫩得能掐出水来,她惊慌失措地盯着言清欢,想劝阻又不敢启口。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添香,乃是黄嬷嬷手下的。”
言清欢安慰道:“你要是害怕,就先回宫,本宫自己一人无碍。”
也仅仅是心中那不妙的预感而已,但言清欢还是不想牵扯别人进来,这可怜的小宫女怕是刚刚入宫,要因她犯了例,拖去宗人府必然无命。
添香恰恰也这么想,她摇摇头:“奴婢不能回去,奴婢要陪在公主身边。今夜是奴婢当值守夜,公主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是奴婢的责任!”
她稚嫩的小脸十分严肃,好像瘦弱的肩膀能舞动起大刀保护住言清欢。
夜深露重,冷风流窜在街角巷口,呼啦啦咆哮着。这死寂无人的帝京街头,连野猫忽然跳过飞檐的影子,都像是行走的魑魅魍魉,阴森可怖。
寒风如刀刮在她脸上,言清欢清醒不少。
系统的再三暗示在脑海里涌起,只有一个意思,就是让言清欢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皇宫近日平静有序,不过今夜的守卫却如此松懈,看来这风雨,是要搅弄皇宫了。
言清欢拼命地回忆近日发生的事,可惜她一不涉政,二不出宫,想要和政治掮客一般敏锐地嗅到朝堂的风云涌动,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叹了口气,在这无依无靠的时刻,她只想到一个人能帮自己,沈未还。
心头念着这个名字,便觉那擂鼓般的心跳渐渐被抚平。
添香跟在言清欢身后,来至丞相府的大门。
浓重夜色下,守门人倚在灯旁昏昏欲睡,言清欢褪去一身夜色,敲醒了守门人。
“谁啊!半夜三更的,可是活得不耐烦了,瞅瞅这是哪!丞相府!不是京兆尹府!还不快回去!”
言清欢并没有被这粗鄙之人惹恼,也没有太快言明自己身份,而是撒了个谎:“我是昭仁宫派出来的,公主病中,还请相爷赶紧入宫!”
添香在后面愣了愣,直到被言清欢捅了捅,才回过神来:“是了,”她从腰间掏出枚印鉴,上面刻着昭仁宫三字,“还不快些通传!”
守门人被她们一人一句唬住了,颤巍巍跑了进去。
“殿下,您为何不对他言明公主身份?”
言清欢看了这懵懂的孩子一眼,摸了摸她的头,不予回答。只道:“一会进去后,低头不要看四周,也不要讲话。我说什么,你都不要管,知道了吗?”
添香似懂非懂,前凉新成十六年的寒冬,在这暗云涌动的凉夜里被神秘之手搅动乾坤。
巷角阴影下,一双眼睛如大漠里的锐利的隼眼,注视着言清欢二人的背影。
许是修炼了藏雪功法的缘故,她的六感十分清明,言清欢能感受到有种目光一直粘在她背后,但系统被禁言,她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以致于不敢对守门人轻易言明身份。
连带着,她对添香也不是很放心,女人一旦疑神疑鬼起来,明察秋毫,三思后行。
很快听风便出来了,他看见言清欢的时候,脸色一变,随即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领了言清欢进去。
沈未还已穿戴好,只是墨发还没来得及梳,散落在肩头,衬得肤若美玉,白瓷般细腻。
闻到熟悉的白木香,言清欢鼻头一酸,眼眶红了起来,扑进了沈未还的怀里。
“这是怎么了?殿下啊……”他温热的手掌顺着她的秀发缓缓抚摸,指尖穿过发梢,揉了揉,动作细腻,将情人间的关切表现得无微不至。
言清欢从他怀里仰起头:“我害怕。”
语气里的无助,仿佛眼前的女子失去了全世界。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便是自己。
沈未还的一个怀抱,便将她从泥淖中拉了出来。
“这段时间,我想住在相府,可不可以?”
沈未还的眸光闪了闪,“公主在害怕什么,可以告诉微臣吗?”
“我有点恐婚,想早点住过来,好不好?”
她急切地又问了一句,沈未还抱她抱得更紧了。
“可以,欢儿想住哪,就住哪。”
欢儿
这个称呼,亲昵得直叫人心怦怦跳。
言清欢是枕在沈未还怀里睡了半宿的,清晨的第一声鸟啼自林中响起时,晨光若精灵,越过窗柩,耳畔温柔的低语像是高山流水间的箜篌,“公主,该醒了。”
脑后的枕头可真舒服,紧致有弹性,
言清欢猫儿般蹭来蹭去,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枕在沈未还大腿上。
一醒来能看见绝色美少年,实在是赏心悦目之事啊。
仿佛昨夜的惶恐从未发生过,言清欢用过早膳,宫里便来了人要接她回去,昨夜公主殿下私自出宫已是犯了大忌,言皇在朝会时勒令禁卫军统领加强巡夜执勤,宣德门一干守夜的将领,尽数挨了几十大板,革职发配边疆。
添香是被言清欢硬保下来的,那小丫头也是知道自己玩忽职守,一个劲在言清欢面前磕头,才没被关进宗人府。
“系统,系统你还在吗?”带到一切都处理好了,言清欢才寻了个僻静处,尝试着和系统联系。
然而半空中没有回音,她失落地叹了口气。
她回屋换了身劲装,褪去繁琐的发饰,将头发高高挽起,用头巾包在脑后,出去干架!
“听风!出来。”
一道人影应声而出。
他惊讶地看着公主这身装束,还没开口询问,便见言清欢朝自己伸手,“有剑吗?”
这熟稔随意的语气,像是在问,今天有吃饭吗?
听风赶紧摇摇头,“属下只有一把剑,公主可是嫌闷了,相爷快要下早朝了,您再等等,要么属下陪公主外出逛逛?”逛街不是女人的最爱么,殿下一定会答应的。
可惜他错了,爱刀剑的女人也并非没有。
“没有剑也无妨,”她双手握拳,拉开弓步,眸光里满是挑衅,“陪本宫过过招!”
听风来不及说不,旋风一样的拳头便至眼前
他摆头一闪,言清欢的招式在他眼中不过花拳绣腿,像放慢了的画面,他挑中破绽,伸指一点,抬手一拨,言清欢往后踉跄几步。
她没有听到系统面板里本该响起的体力值,花儿般的娇颜上满是失望。
听风见她神色恹恹,还以为她伤到哪里了,忙跪下请罪,命添香和绿茗请来大夫。
言清欢不发一言摆摆手,“我有点累了,添香,陪我出去走走。”她脑海里胡思乱想起来,一时间也忘记了如何自称。
绿茗眼神有点愤愤,似是厌恨添香分了公主对她的宠爱。
言清欢之所以喜欢这个小丫头,就是因为她进宫不久,初来乍到,身上还有点质朴的味道,宫里的人精太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太高了,她也得端着。
这么想着,就出了门。没有拥趸三千,没有车马銮仗,街市上人声鼎沸,卖胭脂水粉的,摆泥人杂技摊的,围观者甚众。
添香孩子的本性暴露无疑:“殿下额,小姐你看那儿,有风车卖!”
言清欢宠溺地笑了笑,“喜欢?那买给你好了。钱袋在你那,自己去买吧,快去快回!”
添香嘻嘻哈哈地应下了,见她蹦蹦跳跳的背影,言清欢哭笑不得,果真是个孩子。
她心情忽然好了起来,目光也落在了一对吆喝的老夫妇身上。
卖字画?
那妇人素衣荆钗,几缕发白的发丝垂落在耳畔,她一脸认真地磨墨,虽然不是块好砚,但她依旧磨得细致又均匀。
这种字画摊一向没多少人看,因为嫌慢,市人皆粗鄙,别说高雅的熏陶了,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全往杂技摊去了。
这使得言清欢能好不拥挤地观看起来。
老丈夫蘸饱墨,摊开卷轴,不待丝毫犹豫,下笔遒劲有力,龙蛇般落下一个“和”字。
“老者可会画画?”言清欢忽然出声问道。
那老丈夫见有顾客光临,还是位貌美出众,气度卓然的少女,顿时停笔,“在下早前曾习过丹青,不过技艺不精,怕是画不出什么好东西,也就一两副粗鄙的拙作,不敢污了客人的眼睛。”
“老头子!”那妇人不赞同道,“客官有所不知,我家老头子原是宫里画院的待诏,绘得一手好丹青!”
“哦,”言清欢眯了眯眼睛,“我想请老者画张像,薪酬您开便是。”
那老者迷迷糊糊应了,“可是姑娘自己的画像,老朽惶恐,姑娘如此貌美,要是未能画出神韵,岂不是暴殄天物!”
“您还真是会夸人!”言清欢在他边上坐了下来,“不是画我,而是我描述一人面貌,你把他给画下来。”
“敢问您怎么称呼?”
老者愣了愣,“免贵姓云,叫我老云就好。”
老云画了半辈子画,一只都是对物绘形,从来没有听人描述,便能画出人来。
昨夜一直尾随她出宫直至丞相府的人,她想了想,其实是看见了长相。
只是昨夜心中慌张,没有时间好好理清思绪,昨夜里曾路过池塘,塘水甚是清澈,除了一弯圆月外,还有一张人脸。
“细眉白面,脸形有点方方的,腮边有点肉,两只眼睛向上斜吊,对,跟唱戏似的”她一边手口并用地描绘,一边看老者画得如何。
“对,嘴巴再薄一点。”
老云调了颜色,往唇上一点,这画在试验了几张之后,终于画完了。
言清欢喜悦地接过画,啧啧赞叹,“老云,你的水平和画院的司业分庭抗礼,当初怎么”见老云一脸落寞地转开眼,言清欢识趣地闭了嘴。
“姑娘啊,这画便送你了,好久没碰过丹青,技法都生疏不少。说实话,老朽自画院出来后这么多年,是只练字不练画,今日碰见你也算是缘分,往后,老朽可不一定有心情绘画了。”
云夫人喜笑颜开地收拾好用具,对言清欢道:“恕老身多问一句,这画上的人是谁啊?看起来却可不像姑娘的情郎。”
言清欢卷起画,淡淡道:“我的仇人。”
话落,一旁忽然尖叫声迭起,人群作鸟兽四散开来,不少人冲撞在字画摊上,言清欢被挤得一个踉跄,暗声骂了一句,见怀中画未受损,长舒口气。
再抬头看时,四肢百骸如冷水倒灌,彻底懵了。
“老老云云夫人”
上一刻还鲜活的人,此刻,已躺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胸口流出的血液和泥土混在一起,黑红恶心。
一柄黑色的短箭插在他们胸口,肆意又张扬!
言清欢颤抖得仰起头,四处搜寻射箭人的身影,然而一片骚乱中,哪里能瞧见有用的东西!
添香,添香去哪里了?
言清欢心头一阵发凉,果然人群散退之后,有个娇小的身影倒在地上,手里的红风车还在呼啦啦地转动,似是被血液所染红。
“到底是谁!”
她浑身像被冻住一般定在空荡的街道上,入目,是冰冷的身体。
系统没有回音,添香和只见过一面的老云夫妇当着她的面被杀死,言清欢很清楚,要是那个刺客起了一点杀她的心思,她此刻绝不会完完整整立在这里。
手指狠狠扣紧,纤薄的纸张被指甲划破,言清欢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画,她忽然明白了,是那个人!
他不想暴露,所以见过他的人,都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