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
她浑身像被冻住一般定在空荡的街道上,入目,是冰冷的身体。
系统没有回音,添香和只见过一面的老云夫妇当着她的面被杀死,言清欢很清楚,要是那个刺客起了一点杀她的心思,她此刻绝不会完完整整立在这里。
手指狠狠扣紧,纤薄的纸张被指甲划破,言清欢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画,她忽然明白了,是那个人!
他不想暴露,所以见过他的人,都必须死!
人群如潮水在她身旁后退,等言清欢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抱着画卷,盲目地穿梭在人海中。
光天化日,在天子脚下发生命案,京兆尹府就像被点燃了鞭炮,整府的衙役都被炸了出来,躺在玉池街上的三具尸体,睁着惊恐的双眼,他们连仇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连自己为何被杀都不清楚,就这样被覆上白布,葬送了性命。
言清欢记得,上一刻,她还笑着打算回宫命画院给老云个闲职,也好过在外头拖家带口,漂泊无定。
“目击者都有谁,全部给我带回去!”此事惊动了正在床上好好休息的京兆尹,他高高的乌纱帽气得上下发颤,眼睛通红,恨不得此刻就将凶手逮出来生吞活剥。
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少怜悯正直之心,而是近日魏国三皇子及一干使臣住在驿站,加之几日后便是昭仁公主的大婚典礼,他们京兆尹府和禁卫军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不分昼夜维护治安!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方大人气得直跺脚,觉得本就不好的牙齿更疼了!
“是谁在最后接触过死者?!”方大人环视一周,围观的好事者们纷纷相顾四周,以目光询问对方有没有看见,果然便有一个小混混跳出来,指着不远处的言清欢道:“最后一个在老云铺子上买画的是她,大人,你看她怀里还抱着那画呢!”
言清欢被他这么一指,众人不约而同地在她面前分开一条道,像是被利刀劈开,那万钧般或叹息,或看好戏,或怀疑的目光全数落在她身上。
方大人见她衣着华贵,气度非凡,卡在喉咙里的一句‘大胆刁民’立刻偃旗息鼓,在肚子里拐了几个弯,才冷冷道:“你过来,拷上。”左右的两个黄皮衙役接了眼色,又见是这么个水嫩嫩娇滴滴的美人,手痒难耐,喉结上下滚了滚,藏住脸上的奸笑向言清欢走过去。
捉回个大美人,今日出勤也不算亏呢!
他们京兆尹府也算有个执私刑的小牢狱,往日里那些犯了事的女子,但凡长得漂亮些的,没有不在他们手底下被调教过的,嘿嘿。
言清欢自然是看出了那两人眼中浑浊的色气,心里冷哼一声,握掌成拳,不过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她看了眼添香和老云夫妇的尸体,冷冷瞪了眼那两个黄皮,借着武功绕过他们的咸猪手,喝道:“我会配合你们调查,不过方大人,我并非是杀人凶手,你抓我有什么用,你要向我询问相关事宜,我必竭尽所能全数告知!”
方大人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善,刚想命两个衙役收着点别冒犯了贵人,谁知那两个不长眼的,见言清欢一个小小民女反抗起来,顿时来了脾气。
爷从来都是横着走过玉池街的,小娘们,还跟爷倔!今日定让你吃点苦头!
这么想着,其中一个便伸手去抓言清欢白皙的手腕,却被她一袖子挥开,随即厌烦地皱皱眉头:“别碰我!”她不想在此刻亮出身份,身为一国帝姬本就不能随意出入宫闱,她又扯上命案,那让天下人怎么看她!
可恨那人轻功如影随行,自己三脚猫的武功,追也追不上!
“臭娘们,还敢公然违抗执法不成,哥哥我可提醒你一句,这儿,是帝京,不是你哪个犄角疙瘩,违抗执法可是杀头的罪。”那人指指地面,笑得奸邪,以为言清欢会害怕。
言清欢冷冷撇开眼,无视他跳梁小丑般的表演,径直走到方大人面前,少女的眉眼沉着冷静,“此案我有线索,大人信我一句,咱们私下调查。”说着掂了掂手中的卷轴,又从腰间摸出宫内金色腰牌,方大人狐疑的目光一碰上腰牌,顿时一个警醒。
忙道:“好好,您请。”能有资格佩戴金色腰牌的,通常是宫内正五品以上的宫人,内廷掌事的大太监,大宫女,及贵人身边的嬷嬷们,方大人心想,这位看着容颜秀丽,年纪不大,恐怕是哪位贵人身边的亲信宫女。
事实证明,言清欢的身份比他想得要尊贵多了,以至于回府衙的书房内,方大人盯着活得昭仁公主,久久不能自拔。
屋外的两个黄皮衙役还尤不自知地意淫着言清欢姣好的容颜和妖娆的身材,丝毫没有察觉到屋内,方大人看他们的眼神和看死人没有区别。
“大人,”书桌上铺开一卷长画,画上没有峥嵘的山石,没有富丽堂皇的宫廷花簇,只有一张可以称得上猥琐的人像,言清欢问道:“杀了添香三人的凶手,是他。”
言清欢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却剔除了那夜被尾随之事,她不说,方大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没问为何她会记得那人的长相。
他是个官场摸滚打爬数年的老狐狸,知道帝京光鲜亮丽的外表下的阴谋诡谲,为了权位利益的争夺,暗杀是常有的事情,整座帝京城偷偷被豢养在达官贵人府内的死士不计其数,一些江湖人所创办的暗杀组织,背后都有贵人护着,官府查到了,也大多是装傻充楞地糊弄过去。
更何况言清欢乃是宫中之人,前凉拥趸数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昭仁公主,宫闱秘史多了去了!
方大人识趣地找了个画师,临摹下画卷上的人,命手下四处搜查此人!
言清欢思来想去,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她看着画上的人,总觉得那么点熟悉,可能是眉眼间有点···哎,她叹了口气,本就是她自己描述出来的人物,在脑海中也过了几百遍,熟悉也是正常的。
言清欢胸中隐隐不安,像一片清明的视野被蒙上一层薄纱,她只要一捅破,就能迎接美好的未来,可在那层薄纱之前,隔着一条静谧的河流,不知道有多深,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迈过去,感觉自己越陷越深,而沈未还,他就在岸的那头微笑侯着自己,温柔地伸出手,对她道,‘公主游得太慢了,微臣等得好心急,不如微臣先行一步?’
手中攥紧了画卷,言清欢谢绝了方大人送她回丞相府的好意,也没有理会那两个黄皮衙役异样的目光,她现在还想被什么掏空身体,又被胡思乱想侵占了头脑,根本不想对这两个小喽啰生气。
踏出京兆尹大门的时候,天已近黄昏。
日暮席卷帝京,金水般的斜阳自遥远的鸠鹰山头散落,仿若天女散花般落在言清欢脸上,她整个人氤氲在祥和的暮光之中,白皙的肌肤散发着光芒。
她失踪了一天,想必相府里的人都要急疯了吧。
果然,待她一人孤零零地推开大门,绿茗及一众宫里跟出来的丫鬟婆子都要喜极而泣了,蜂拥上来嘘寒问暖,一人一句话,喋喋不休地吵得人心烦,言清欢皱着眉头推开她们往前走,却撞上了一堵温热的高墙。
带着白木香的鼻息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她的耳畔,言清欢扛了一天的重担终于在这个男人面前卸下,鼻头不争气地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晚膳做了你最爱吃的银鱼羹,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沈未还是细腻的,言清欢最喜欢他的地方,就是这种润物细无声的细腻,慢条斯理,从容不迫。他没有开口质问自己为什么那么晚回来,也没有问添香的下落,她灰头土脸的样子落在他眼里,只有心疼。
再也无他想。
言清欢命人将晚膳端入房内,还没嚼下去一口,脑海里便蹦出老云夫妇惨死的灰脸,胃中一阵抽搐,她噗地吐了出来。
“我吃不下。”
沈未还了然:“添香的死我已命听风去查了。公主今日冒然出行,要是那刺客心生歹意”他不想再说下去,只痴痴地看着言清欢,欲与还休。
“未还,”言清欢心中发凉,越近婚期她越紧张,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婚前恐惧症,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像是被人监视着,那个人高高在上,她像是赤裸地曝光在外面,连地缝都没得钻。
“你看过那张画了?我最近只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但具体又说不上什么,我现在很害怕”言清欢毕竟是个女子,纵然她在现代如何女汉子,也没亲眼见过有人于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
沈未还仔细思考片刻:“公主的意思是,从昨夜开始,就有人暗中盯着您,不论是在宫中,还是在相府?”
言清欢点点头。
“这倒是奇了。”沈未还狐狸般的眼睛眯起,泛出一丝冷光,“微臣近日也觉得,有人在跟踪。”
言清欢一惊,“可有伤着你哪里?”
“那倒没有,”沈未还叹了口气,“两日后便是成亲的日子,公主在明日势必要回宫沐浴,待微臣前来迎亲,这几日微臣会加派人手,以保公主安全。”
言清欢无奈地点了点头,她其实哪儿也不想去,就想赖在沈未还身边,可偏偏不能坏了规矩,她也只得应下。
这顿晚饭吃得索然无味,不过食之无味,但人是秀色可餐。
言清欢枕在沈未还怀里,渐渐入眠,清雅的白木香萦绕在鼻底,随着呼吸融入浅浅的鼻息,周身散去所有的压抑,她枕着那香味入眠,耷拉的眼皮终于合上,他看着怀中少女清甜的睡相,勾起唇角。
于四下无人的烛光里,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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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香的死如同石入大海,在激起微不足道的涟漪后,杳无音信。
釐降前一日,沈未还诣宫门谢恩,内府官率銮仪校送妆奁诣丞相府,内管领着命妇并若干侍女,前往相府铺陈。
诸事紧锣密鼓地安排下去,言骜坐在他那金殿之上,遥遥俯瞰空荡的殿堂,明日,清欢便要在此行礼跪拜帝后妃嫔,嫁入沈府了。
转眼已经是大婚之日。
鸡鸣初啼,晨阳破晓,着大红喜服梳长尾发髻的宫女鱼贯而入。
她们手中拖着茶色漆盘,饰珍珠、五彩锦鸡、金丝凤凰的凤冠一顶,绣着雉鸡的华美衣服一件,珍珠玉佩一副,金革带一条,有玉龙冠、绶玉环、北珠冠花梳子环、七宝冠花梳子环、珍珠大衣、半袖上衣、珍珠翠领四时衣服、累珠嵌宝金器、涂金器、贴金器、锦绣绡金帐幔。
言清欢被绿茗从床上扶起来,人还没清醒,那群宫女便含笑着上前为她梳洗,准备将这些足以压死人的华服锦饰穿戴在她身上。
她昨夜一夜未睡好,也就在三更之后才打了会盹,言清欢揉了揉太阳穴,逼着自己清醒一点,这是她的大婚之日啊!
然而心口还是莫名发凉,她吐出漱口水,立即有人上前替她拭了嘴角。
言清欢忽然问道:“沈未还呢?”
绿茗笑应:“殿下就这般心急?别急别急,驸马爷可是逃不掉的!”
言清欢脸颊一红,啐了她一口:“小丫头片子!等本宫嫁了人,便把你许出去!”
绿茗顿时老实了:“相爷哦不,驸马爷已备了涂金鞍辔和西域骏马,诣午门恭纳,燕飨过后便能进宫迎公主殿下!”
言清欢点了点头,吉时乃是己时二刻,如今约莫卯时,她心中暗骂,这操蛋的仪仗,一顶轿子抬进去的事,非要那么繁琐!
“殿下还是快些穿戴好吧,梳妆嬷嬷已在外头后着了。”
时值冬日,嫁衣也随季节而变,言清欢眼睁睁看着她们往自己身上像裹缠脚步似的,裹了一层又一层,最后一件曳地薄纱绣彩凤滚边的披风系起,喜服才算是穿戴好了。
言清欢刚想松口气,一顶九翚四凤冠便被压在了头顶,细密的流苏坠子堪堪垂在眼前,挡住了视线,也掩盖住了那姣好若花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