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地处关外,人员嘈杂,乃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商贩走卒之间都有着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有意挑起事端者,将永远不被允许出现在雁门关!
沈绡云高绾长发,一袭水红色长裙随着莲步摇曳生姿,她这样一位水灵的大美人,便是在车如流水马如龙的集市内,也显得格外扎眼。不少大汉的眼光贪婪地游走在她身上,从纤细的脚踝游走至曼妙的臀线,沿着腰际线往上,最后落在了她胸口前散发这隐隐煞气的银剑上。
嚓——大汉们不约而同收回目光,这朵娇艳欲滴的野玫瑰,惹不起惹不起!
沈绡云冷哼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哟,就你还天鹅肉。”不知从哪个角落探出一根鸡腿子,听风砸吧着油腻的嘴,不屑道。
“你!”
沈绡云白了他一眼,“吃你的鸡腿去!”
“卖蜜饯果子咯,各位客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洪亮的叫卖声隔着老远传来,沈绡云眼神一亮,快步穿过拥挤的人群,循着声音过去,听风跟在她身后,生怕被人群冲散。
蜜饯铺子的老板长得很是憨厚,如同他家的蜜饯果子一样,量多皮薄。与平日里所见到的蜜饯果不同,这些蜜饯全都用产自西域的一种名为玻璃的器皿承装的,阳光照下来,玻璃器皿流动着七彩的光泽,衬得蜜饯上的糖丝如同金线般熠熠生光。
“老板,这怎么卖?”
“哟,看姑娘这么漂亮,不贵!”老板伸出他胖胖的两根手指头,“一罐两文钱,姑娘要几罐?”
才两文钱?沈绡云有点讶异,她并非真正养在沈府内苑的千金小姐,若是将这种玻璃罐蜜饯放在帝京售卖,绝对会被哄抬出难以企及的高价,为达官贵人所争抢风靡,这就是为何有帝京的商贩愿意跋涉千里来至雁门关,做生意。
沈绡云戳了戳听风的胳膊,对老板道:“将糖丝枣子,桂花蜜饯每种来六盒。”
‘
听风懒洋洋地从怀里掏出荷包,抛出块碎银子,“不用找了!”他最喜欢这种时刻,总有种一家之主地感觉,而沈绡云便是他地娘子,看见什么喜欢的,好吃的,就戳戳他胳膊,或者拉拉他衣服袖子,软绵绵道自己想要。
买买买,都给你买!
可惜东西不是买给他的而是买给他家公子的,娘子也不是他的充其量不过是他的同僚,至于口袋里付出去的钱嘛,倒是他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老板利索地用牛皮纸包好几罐蜜饯,对着听风这位阔气地客官道了声谢,他收拾起自己地摊位,忽然,一双瘦弱地小手摸了上来,老板皱了皱眉,一改原先憨厚和善地面目,怒吼道:“臭丫头,上次挨的打还不够是吗,这次还想着要偷!”
拎起一根长木棍,对着那双手的主人捶了过去!
“我打死你,打死你个流浪贱人!”
“你卖的本来就是假货,像你这样的商人,如何配在雁门关做生意,你才是该打的那一个!”
那嗓音轻柔而不失坚毅,一字一句坚定无比地对回去,而落在身上雨点般地木棍愈发猛烈,那流浪的少女扛着一身伤痛,双手抱头,忽然扬起脸颊,一双湛黑的眸子亮得出奇!
沈绡云一脚踢开木棍,冲老板喝道:“你做什么,一个小姑娘你也下得去狠手!”
那老板没料到自己方才得主顾还有闲心管这种烂事,“呵呵,客官有所不知,这小崽子老是来我铺子上偷东西,咱是生意人,便是有悲悯之心也得先悲悯悲悯自己,不能老被偷东西呐,更何况,这崽子一偷完东西,就开始诋毁我,您可千万别听她乱说啊!”
被沈绡云救下得少女撑起伤痛,从地上站起来,咳出一口血:“什么乱说,姐姐,你快打开包裹看看,方才包得那些蜜饯可还是你在摊子上看到的样子嘛!”
“你个···”老板气得咬牙切齿,举起木棍又要打,却被听风单手拦了下来,那老板一看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还没等沈绡云拆开包装,便识趣地跪下来求饶。
“小姐饶命,大哥饶命,”老板哭丧着一张脸,吐露自己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小的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想了偷梁换柱的办法,小姐别急,小的这就给您换好的蜜饯,您等等,等等!”
沈绡云打开一看,美眸佷戾眯起,原先份量充足,色泽光亮的蜜饯却变成了干瘪乌黑的烂果子,怎么看怎么没有食欲,打开罐头闻一闻居然还散发着一股子恶臭!
沈绡云一把将玻璃罐头摔在地上,罐身四分五裂,碎片弹起来砸在老板肥厚的脸上,划开几条血口子。
听风抱臂上观,呵呵,惹怒这个火爆脾气的女人,这胖子想必有苦头吃了。
要是没有那小流浪女孩儿揭穿,沈绡云把蜜饯带回去给公子吃,只怕丢脸的程度不亚于这老板被人当众揭穿。3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老板被一脚踹飞,整个人像个皮球一般对着自己的铺子滚了几圈,一阵噼里啪啦罐头落地声随之响起,沈绡云一撩裙摆,毫无形象地开始揍了起来,围观者纷纷拍手叫好,那流浪少女似乎第一次见到女孩子能这么毫无形象地揍人,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
直到沈绡云擦擦手,用脚尖挑起成了和猪头有的一拼地老板的头,把老板拖到少女面前,声音冷若冰霜:“道歉!”
少女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后退一步,便听老板歪倒的牙齿里发出漏风的呼呼声;“对···对···不起···”
说完,老板脑袋一歪,不省人事。
“装晕装得不错,但比起我来还差得远了!”沈绡云像扔垃圾一般扔开老板肥硕的躯体。听风见了,无奈叹了口气,这女人啊,真是越来越暴力了。
随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高呼声,沈绡云手中银剑若游蛇出洞,挑起邻铺的泔水桶,冲着老板兜头浇下去!
听风耸耸肩——长记性了,不能在这女人面前装晕,要说从前在沈府,她还在公主面前装过柔弱呢,像这种装晕的烂功夫,千万别班门弄斧。
泔水桶在头顶倾泻而下,老板这次算是真的被臭晕过去了,闭眼前,他恶狠狠地盯着沈绡云,死也要记下这张面孔,今日耻辱,他日千百倍奉还!
“散了散了,都散了吧。”沈绡云撒完气,听风拍拍手,从看好戏的状态里抽出来,开始为她收拾烂摊子,挥手驱散围观的人群,顺便扶起被殃及的邻家铺子,从荷包里掏出几块碎银子,赔笑道:“我家娘子脾气暴躁,还请诸位担待些,这点银子,算是损毁铺子的一点补偿。”
邻铺的老板见过沈绡云暴力的行动能力,哪里还敢多哔哔,收了听风的钱拔腿就跑。
很快,围绕的人群散开,拥挤的场面回归空荡,除了昏迷不醒的胖老板,沈绡云回过身,饶有兴致地盯着面前这个流浪少女。
她就这样处变不惊,眼睛若一块黑曜石般,淡定地回望着沈绡云,她的眼神里毫无畏惧,看着沈绡云的目光,带着上位者般的赞许和恰到好处的谢意。
“小妹妹,你是怎么看到他调换了蜜饯的?”那少女比沈绡云矮一个头,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沈绡云半曲身子,笑着问道。
少女淡淡看了她一眼,嘴角挂着的血丝并不使她狼狈,一身粗布衣衫也无损她与生俱来的高贵气韵,这个少女,非同常人!
很快,沈绡云的想法便得到了印证,少女的腰际处挂着一枚血玉,呈椭圆形,上面镌刻着几行秀丽的小字,沈绡云看不清,但也能猜出来这价值不菲的血玉所彰显出的此人身份。
大和贵族,或者说,是大和皇族中人。
她修长的手指挑起血玉,少女神色一紧,残破的衣袖随着身体不住发抖。
她从沈绡云手中一把抽回血玉:“多谢小姐相救,我先走了。”
她低下头,好几天没洗的头发盖住湛黑的眼眸,脚步一瘸一拐,往人堆里扎去。
听风眯了眯眼睛,倒不是心疼这个背影,他多年浸染于皇家贵族中,能从人的气度举止看出她的地位。
他和沈绡云对视一眼,女子挑起秀眉,冲少女消失的方向努努嘴,“跟上去看看。”
蜜饯的事就这样被抛之脑后。
穿过流动的人群,雁门关集市外有不少从前往来客商所留下来的祠堂寺庙。
时光推移,这些祠堂寺庙也随之被荒废,葳蕤的蒿草长满破庙,足足有一人多高,庙前的木门半开着——沈绡云亲眼看见那少女进去了。
少女回来的路上是极其小心的,一步三回头,张望后面有没有人跟踪,弃开能直达的一条路,在拐过好几个巷口后,才推开庙门,猫儿般钻了进去。
茂盛的树梢忽然抖动了几下。
“你过去点,碰到我胸了!”
“哇。大姐你要点脸好不好,我有那么饥渴吗,需要碰你这只母老虎的胸?”
“滚!”
一声低吼之后,并不粗壮的树枝上飘下两人,正是沈绡云和听风。
听风拍落身上的树叶,“是直接进去?”
沈绡云揪住他后领,将他拉了回来,“别急,”她的眼神往院内一颗参天大树里一睇,“咱们上那看看。”
话音刚落,院门嘎吱一声开了,吓得两人手忙脚乱躲了起来。
木门后出来个男人,一只眼睛缠着绷带,露出的半只臂膀上布满伤口,伤口纤密如薄片,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像数以万计的虫子在上面爬。
沈绡云看了一眼,胃中一阵反胃,捂住肚子忍住不发出呕吐的声音。
该是怎么样快速的剑法,多么歹毒的心肠,才将人切成这样!
听风拧起长眉,“千丝切。”
“千丝切?那不是白河世家家主白镜的绝技!”
混武林的人怎会不知大和白河世家一代剑圣白镜!这就好比前凉人不知道皇帝叫言骜一样,但白镜这个名字,自十年前之后,便消失在三国之内,无人知其踪影。
在更多人相传的版本里,他是练功走火入魔,杀尽自己白河一脉后,饮剑自戕。
震惊武林,不胜唏嘘。
听风意识到不对劲,低声道:“虽然现在还不确定这伤口是否真的是千丝切所造成的,但不可轻举妄动,你先回去禀报公子。”
沈绡云郑重点头,“你多加小心。”言罢,火红色身影若流星一闪,一阵风吹动树影,木门口,男人敏感回头一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在男人查探了四周并无危险后,少女才从木门里出来,身后背着包裹,看来是要离开此地。
“殿你身体能撑住吗?”
少女点点头,“快走吧,今日我多事帮了两个人,他们似乎看出来我腰间的玉佩有所不同。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快走,林统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林滇他”
见少女唤了他官位,林英也改口道:“殿下犬子能为大和捐躯,是他的荣幸,殿下不必”
“本宫知道你心里难受,却也做不了什么,”路长烟叹了口气,转过脸,清秀的面庞上挂着两行清泪。
男人拍了拍她的手臂,咬牙咽下一口气,不忍再回忆无数个日夜的追杀,“走吧,如今前凉也在魏国统治下,三大国内是不可能了,咱们得出了关外,往乌木哈王庭寻求庇护。”
听风眼神闪了闪,乌木哈王庭乃是胡羌族人的地盘,游牧民族四处为家,以畜牧为生。当地人民风彪悍,无人不会搭弓挽箭,骑马射击,他二人为何要长途跋涉,去那种地方?
“大和皇族覆灭,这仇,我一定会报!”少女藏在袖子里的手咯咯作响,她的眼眸里燃起火焰,渺小一簇,但终有一日,将会燎原。
她看见,火光里,白衣清瘦,倚剑醉酒的男子冷冷地踩在她父皇的尸体上,开口。
“路卿,这都是十年前,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