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暖阳普照,翠鸟若箭扑翅穿梭于树林间,山林的早晨便在一片流水鸟鸣声中被唤醒。
少女挎着竹篮子,发梢落着几滴露珠,沐浴晨光而出,她刚从林子里采了今日份的草药和香菇野菜,今日运气甚好,还有意外的收获!
她拍了拍篮子里四处乱动的灰兔子,不觉舔了舔嘴角的口水,好久没开过荤了。
拐过两三林间小路,现出一座灰败的村庄,唯有一处房间里燃起晨烟。言清欢向着那间屋子走去。
这段日子,林滇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偏大的伤口已经过了化脓期,开始结痂,缠在脸上的绷带也揭开,言清欢暂时不让他照水盆里的倒影,毕竟这脸,是毁了!
村庄里除了三人外,最多的便是往来的秃鹰和蚁虫,它们吞噬村庄里每一具尸体,啃得干干净净,并在饱餐一顿之后高亢嘶鸣,暗哑难闻。
一开始的时候,言清欢还会在夜晚害怕地钻到游宁的被子里,把眼镜一闭,心一横,手指揪住游宁的衣袖,游宁见她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刚开始还动用武力将她扔出去,结果言清欢脸皮厚得很。
把她扔出去,她自己有腿,没过半会又自己摸进了被窝。
委屈的眼泪卡在那双星膜里,像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般望着游宁,“就一晚上,好不好”
不是言清欢矫情,而是外面都是寻着血腥味和腐臭味而来的猛兽,言清欢算了算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决定硬着头皮来投靠游宁。
“男女授受不亲,下去。”
游宁无视那双渴求的双眸,他一指弹开言清欢,然后翻了个身,闭眼睡去。
言清欢内心妈卖批,丫的,好歹姐姐也是花容月貌的妙龄少女,就算拒接,好歹也犹豫一下吧!
言清欢抽抽嘴角,抱着自己的枕席,找了个最靠近游宁的角落,躺下缩起来睡下。
她的呼吸浅淡,渐渐进入梦境。黑暗之中,游宁忽然睁开眼睛,回头看了看那个蜷缩成一个雪白团子似的少女,按理说,妹妹和哥哥睡在一起也是无妨,但
游宁又翻了个身,似乎想把胸中莫名的躁动翻下去。
睡觉!
自此之后,言清欢便在游宁的床铺下安营扎寨,用稻草堆自己给自己筑了个小巢。
然而今日,她刚提着篮子回到屋子,便看见自己的稻草床被挪了出来,林滇住在外间,言清欢指着自己的床问道:“这怎么回事,游宁干的?”
林滇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因为牙齿漏风,平日里不怎么爱讲话,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言清欢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便能瞧出这少女的情感变化。
“我早上醒来的时候,东西就在外头了,言宁在院子后头练剑,你自己问问便是,不过欢儿,我多嘴一句,你都这么大了,还跟哥哥睡一间房间,也实在不像话”
言清欢狠狠剜了他一眼,“胳膊肘往外拐,也不知道当初谁帮你处理伤口的!”
提到救命之恩,林滇识趣地乖乖闭嘴,眼神却往屋外飘。
后院内庭树葳蕤,一株雪白色黄蕊梨花开满枝桠,一人蓝衫束发,长剑若流星横扫,摘花分叶,招式之下,扑簌簌梨花雨纷飞飘舞,那剑又似富有灵性一般,顺着花瓣凋落的方向,游龙般穿梭挽风,剑停,恰是梨花触地之时。
而地上铺就的梨花,若白色绸缎,每一片花瓣被拦腰横截,整整齐齐,可见舞剑之人剑法卓绝。
言清欢不自觉鼓掌喝彩,游宁抚剑转身,正打算听听言清欢的恭维声,不料这女的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宁哥哥,你剑法那么好,中午片大蒜的活就交给你了!”
游宁:“”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善用俗语的游宁找到这句歇后语形容言清欢很贴切。
言氏狗嘴一开一合,从身后的篮子竟摸出个活物,笑着道:“咱们今日,有肉吃了!”
游宁愣了愣,盯着那兔子盯了好久,脸色刷的由青转白,随后像刚反应过来一般,倏然弹开一丈远,如临大敌般用剑指着言清欢:“快拿走!别凑过来!兔子,拿开!”
趴在窗口观剑的林滇懵逼了
提着兔子本来打算邀功的言清欢愣住了
原来
游宁
怕兔子!
“哈哈哈哈哈哈!真真是笑死人了!”
言清欢第一次看游宁吃瘪,顿时恶作剧地抱着灰兔子往游宁跟前跑,游宁一脸厌恶,左避右闪,好不狼狈。
“你再过来一步,信不信我把你片了!”
他亮出银剑,言清欢却笑弯了腰,“宁哥哥,你该不会小时候被兔子咬过吧?”
游宁脸色忽然不自然红起来,看来是被说中了,他撇开眼,竟然有点恼羞成怒:“是又怎样!”
言清欢一手拎着兔子一手叉腰,找到了游宁的软肋可不是件易事,她开始得瑟起来,并且打算拿此事做做文章。
“哎,我为你,早上缘何把我床铺扔出来?我晚上睡觉耽误你呼吸自然空气了?还是你晚上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非要轰我出去。”
“身为女子,睡在男子身边,你可就不曾有半点羞耻之心?”游宁反唇相讥。
“迂腐,我又没有和你睡一张床,趴你旁边睡觉又怎么了,当初在客栈时,你还固执地要求只开一间房!”
游宁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有人”他似是想起什么,把追杀二字咽了下去,他看向趴在窗口看好戏的林滇,改口道:“总而言之,晚上你睡外间,要么我睡外间。”
言清欢也是服了他了,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至于对她退避三舍吗!
她心底冷笑一声,哼,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她甩甩袖子,把兔子从窗口丢进屋内,对林滇喊道:“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别每日装病患躺在那享清福,去把兔子杀了炖了,今儿个咱们两人加餐,至于某个怕兔子的爱吃什么吃什么去!”
林滇咧开破碎的牙齿,抱起兔子笑得万分灿烂。
“得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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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腾起烟灰,炽热的外焰将兔子肉烤得外焦里嫩,从皮肉里泛出油沫子,言清欢和林滇把头往火前一伸,很享受地吸了一口香味。
“真赞!”
言清欢吧咂嘴顺带夸了下自己的手艺,又扭头看了看两丈开外的仰望星河的游宁,“你真的不吃吗?”
中午时,她和林滇商讨了一下,觉得兔子肉是该炖着吃还是烤着吃还是煮着吃,他二人发表了不同意见,一时间争论不下,最终还是言清欢下了主意——烤着吃!
而最配烧烤的,当然是晚风清爽的夜晚,头顶星河低垂,林间树叶扶疏,听着劈劈啪啪的烤火声,撕下一块肉,岂不美哉?
游宁看着饥不择食的两个人,又往旁边缩了缩。
“你们吃吧,我已经吃过了。”
言清欢叹了口气,也不再和游宁客气,晚上还有个大行动呢,吃饱了才好干活,她撕下一块兔腿,不顾形象地咬了起来。
吃着兔肉,烤着火,不知是被夜色的黑暗所感染,还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林滇吃着吃着,竟然哭了起来,言清欢拍拍他的背。
“喂喂,兄弟你没事吧,我烤得有到好吃到哭的地步?”
游宁转过头,狐疑地看了一眼。
林滇吸了吸鼻子,“我只是想家了”
“以前每逢秋猎之时,父亲总会领着我兄弟几个去围场烤兔肉,挽弓搭箭,比谁一日的猎物多,输了的人晚上围着篝火烤肉,一群人坐在星光底下,说着普通的家常话”
他的回忆漫长且真诚,言清欢听得如临其境,在这与世隔绝的村庄里待久了,每日晨起劳作,日落归村,言清欢每日过得充实且美好。
看着晨光从东方跃起,看着斜阳从林间落下。
一副现世安好的假象罢了!
不,她不可以再自我麻痹了!
这样的生活太过美好,太过单纯,她在这里每过一日,便会将被玉子里发现的危险扩大一分,她需要的是自身的强大,而不是烤着兔肉聊着天,粗茶淡饭沦为村妇。
生活固然美好,然仇恨披肩,怎可独自逍遥?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亡国”言清欢喃喃自语,明明没有喝酒,整个人却昏昏沉沉地像喝醉了似的。
“隔江犹唱后庭花倒是妙句。”游宁直起身子,走过来摇了摇言清欢,他倒是有些惊讶,看起来心大的言清欢,会做出这般细腻的诗句。
谁知言清欢摆了摆手:“你别多想,诗不是我做的,是从前有位古人所做。宁哥哥,你看我像不像一个亡国女,在深山野林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载歌载舞,用时间麻痹自己,我真是没用真是没用!”
林滇有些发闷,明明最应该感伤的人不是他么?
但言清欢的痛苦不似作假,林滇当她是一时间忧国忧民,安慰道:“魏国奸贼虽以卑鄙手段夺取政权,但前凉民间不乏义士大军,你虽是一届女子,但也可以为前凉出份力。我听说,你们平城有群揭竿而起的义军,你们二人若是家中殷实,出不了力可以出钱,倒是可怜我们公主殿下,如今生死未卜”
提起路长烟,言清欢才收起满腔悲愤,问林滇道:“你如今伤势如何?可能长途跋涉?”
“一点小病痛算得了什么,再大的苦我都熬过来了。”
“那好,这几日先修养一番,待到后日,咱们便出发去寻路长烟。”
林滇眨眨眼睛。以为自己就听错了,“公主哪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你不是上次还说你们是要往乌木哈王庭借兵去吗?那按道理说,若路长烟还活着,她必然是在去往王庭的路上!”
见言清欢一脸认真,林滇莫名感动,生逢乱世,萍水相逢却一次次相助,林滇对于言清欢的感激从来没有忘记过,但他也明白,找路长烟绝非朝夕之事,或许,他们兜兜转转寻了一大圈,最后却得到殿下已死的事实。
游宁也表示不同意:“别闹,平城里还有人等着咱们!”他冲着言清欢使了个眼色。
言清欢苦笑一声:“随缘吧,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自己都忙不过来了,何谈别人!”
她顺手摘下旁边的树叶,擦了擦手上的油渍:“林滇,你多吃点吧,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睡一觉,宁哥哥,你陪陪他。”
话落,言清欢便走了。
少女的脚步一深一浅,向着夜色深处走去,落寞万分。
林滇瞧着,觉得奇怪:“言宁,你妹妹这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游宁对他满嘴的兔肉味很是嫌弃,将身子往后挪了几分,“想家了。”他想了想又道,“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难免的。”
游宁说话,向来言简意赅,林滇后来渐渐听习惯了,能自己把游宁说的几个词凑成一句话——言欢一个女孩儿外出漂泊,思念家中长辈。也是在所难免。
他点点头:“后日我伤好的也差不多了,咱们是时候也该分别了,这几日受了你们这么多帮助,林滇无以为报,这具身体,迟早得是为公主死的,她若是还活着,我便是翻山越岭也要找到,若是死了,大和也绝不能落入贼子之手。”
“我所要做的事凶险万分,也不敢再劳烦你二人了。救命之恩,唯有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游宁点了点头,分道扬镳也好,他已然从林滇口中得知了白镜的消息,林滇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而游念同交给他的任务便是护送言清欢至平城。
因为林滇的事情耽搁了十几日,父亲他们怕是等到心绪焦急,难捱过去已经在四处寻找他们了!
游宁道:“起风了,有点凉,你吃完便快点回去休息吧,晚上别忘了给自己敷药。”
身旁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橘色的火焰带来的温暖也只在表不在内,林滇搓了搓手,夜,真冷。
冷夜凉风,公主又怎么捱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