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日时光,弹指间流逝。
自那晚感伤之后,游宁也没再赶言清欢出屋过,两人之间像是有条不成文的约定似的,你不说,我也不说,相互心知肚明,互为依赖。
若是身边没有游宁这根木头,言清欢就像被人扒光衣服般无所适从。
她在心里是真把游宁当哥哥了,在他面前,言清欢才是那个会担忧会害怕的韶华女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卸下满身伪装,望着男子清瘦的背影,安然入眠。
这日清晨,房门却从外头被人敲醒,言清欢朦朦胧胧从睡梦中睁开眼,却看见游宁已经合衣正襟而坐,目光警惕。
她也是一个激灵,这村庄里来人了?!
游宁示意她不要乱动,从枕下抽出长剑,身子一掠而至门后,背身从门缝里往外看。
游宁眉头一皱:“怎么是你?”随即打开了门。
门外敲门的人,正是林滇。
“人吓人,吓死人啊!天还没亮,敲什么门?”
言清欢拍拍胸脯,任谁大清早被人从美梦中惊扰,都不会有好脾气。
林滇脸上有些愧疚,“我是来道别的。”闻言,游宁果然看见他身后背着个包袱,外间的床铺也已经被收拾好。
木桌上摆着两碗白粥,几叠小菜,还冒着腾腾热气,想必是林滇一大早起来做的。
言清欢快速穿好衣服,林滇一个病号,伤没好还出去瞎跑,不是找死?
“你就这么心急去找路长烟?我可说明白先,你身上的伤,现在是瞧着好好的。若是离了我和言宁的治疗,不出三日,又会破口留血,要感染了什么,那你可就一命呜呼!”
然而言清欢的威胁,对于林滇没什么作用,少年无所谓地笑笑:“知道你们为我好,但在这多待上一日,我这心里便沉一分,堵得发闷,”他扭头,眺望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忽然亮出一线金光,那是太阳初升的第一道光芒。
“我是蠢人,宁可身上不舒服,也不愿自己心里不舒服,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本来想着不告而别的。但你们是我救命恩人,不告而别这种事,哪里有脸做出来,好了,不多说了,早饭我做好了放桌子上,林滇先行一步,二位保重!有缘来会!”
若是我真有命能等到再会那一天的话
林滇默默转身,言清欢刚想追出去。便被游宁拦下:“他自己做的选择,由他去吧,咱们的行程被大和的事耽误了这么久,也该出发去平城了。”
言清欢漠然,日夜相处下来,林滇年幼率真,脾性又温和,于她来说就像个弟弟,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言清欢总有一种送他去一条不归路的错节。
她撇撇嘴,叹了口气,曲终人散,人走茶凉。人世间,没有不散的宴席。
她冲游宁点点头:“好,咱们今天便出发。”
草草吃了点早饭,打点了些行李,言清欢又去林子里摘了满满一篮子草药,以备路上不时之需,二人这才出了村子。
酒酿村沐浴着晨光,宁静又安详。
言清欢背着包裹,跟在游宁身后走了几步,又不舍回头,这座小村庄,自己这一走,怕是真要成为一座死村,永远尘封在山野里。从村子里往外走固然容易,但要想从外头找到通往村子的路,要是没有几分运气,那是不可能找到的。
这也是言清欢等人一直能安稳躲在酒酿村,而不被玉子里派来的人追杀到的原因。
现如今,她终究要走出这深山襁褓,去向危险的世界,那儿人烟滚滚,却危机四伏。
而这,只是她该面对的第一步。
翻过山间小路,到了临近的淮城,一路上赶车走夫来往,乍闻人烟的二人具有些不大适应。
言清欢这次倒是忘记戴纱笠了,出尘的外貌晾在外面,活像是块活招牌,游宁又是一幅清高寡淡的模样,身材颀长,两人走在一起,宛若一对璧人,登时吸引不少行人注意。
言清欢觉着不行,她不能排除淮城里是否还留有玉子里的眼线,她进了城,就近选了家衣料店,想买顶戴帷纱的斗笠。
这家衣料店并非开在城中闹市区,店面不大,却分两层,言清欢和游宁进去的时候,店内门可罗雀,他们是唯一的客人。
老板从里间抱着匹紫纱布料出来,是个中年妇女,身材矮小,一双眼睛却锐利地放着精光。
生意人么,似乎都长着一幅精明的模样。
言清欢在店内晃了一会,游宁便抱剑立在门外,老板看了他一眼,觉得有点奇怪,却又不敢说什么,跟在言清欢后面介绍起她家上好的布匹来。
言清欢身段好看,老板把几件成衣往她身上比划了几下,一身鲜亮的色彩顿时衬得少女容颜如画,说起来,她也是好久没穿过绫罗绸缎了。
垂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粗布素衣,言清欢皱起眉头,留恋地看了眼那几条襦裙,“这些不必了,老板,你这有没有厚实点的帷纱?可以用来遮脸。”
老板一听就不大乐意:“多好的一张脸,姑娘你遮起来做什么?”
前凉民风开放,女子上街完全可以穿着微微暴露,领口可以低至胸上几寸,而且像正值言清欢这种年纪的妙龄少女,没有一个是不喜欢展露自己柔美的身段的!
言清欢就像个异类,非但不爱花花绿绿的裙子,还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
莫不是老板狐疑地往门外游宁身上瞟——这人许是女子的相公,长得虽然俊朗,但却是不亲人,想必是不喜自家美貌的小娘子被外人瞧着容貌,管得也忒严了!
想到这,老板看向言清欢的目光染上一丝同情,可怜的姑娘啊。
言清欢被她看得莫名其妙,随手挑了块较厚的白纱,“就这块吧,”她伸手对老板比划了一下,“能裁出半身大小么?”
还要遮到半身!老板对游宁始于颜值的好印象降低到零点,把心一横,对着游宁道:“哎,那相公,你娘子生得如此好容貌,你做相公的,不宠着也就罢了,还非得管东管西,看你通身气质,必不缺钱,连件像样的裙裳
也不愿买给你娘子?竟想着以白纱覆面!我多嘴一句,女人啊,是要宠的,可不是用来藏的!”
老板一边嘀咕,一边把言清欢往屋里推,“他不给你买,我送你一套!快去试试!”
听着她满口的'相公娘子',饶是游宁再木衲,也脸颊微红,于武学上聪明如斯的他,想了好久也没想通,这妇人是怎么无中生有的?
他抱着剑的手隐隐发抖,倒不是生气,而是紧张。
游宁抿抿唇,闭眸吸气,内里运气一周天,他努力让自己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但身体里的真气不大听话,愈来愈急促,在他四肢百骸横冲直撞。
罢了!游宁睁眼,恼怒凝眉,紧张就紧张吧。
试完衣服,言清欢迷迷糊糊地出来了,看着老板跟蜜蜂似的围着她转,若她是一朵花,蜜都要被吸干了。
“裙子就算了,把白纱缝到斗笠上便是,多谢老板。”
面对言清欢的婉拒,老板居然有种不依不挠的精神,“一条紫纱千张裙,值不了几个钱,我说送你便送了,多漂亮的裙子,我那早死的丈夫做的,我呢,五短三粗,肯定穿不上,姑娘你也别推拒了,收下罢!”说完,老板又挽着言清欢手臂凑上来悄悄道。
“要是以后你相公还如此约束你,趁早逃出来,给你见见我儿子,长得嘛虽比不上他,但好歹人好,心胸不狭隘!”
言清欢满头黑线:“”所以,这就是颜值高的好处?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老板说的悄悄话,尽数落在游宁的耳朵里,莫名其妙被扣了个虐待妻子的罪名,游宁苦涩一笑,又恢复了往日的面无表情。
“走吧。”
他是不想再看见这妇人了。
言清欢戴上斗笠,刚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就被叫住了。
“二位等一等,如今这点可不能往那条路走啊!”
游宁不回头也能听声辨人,他好看的眉头蹙起,难得不耐烦起来。
老板气喘吁吁地追至言清欢二人面前,难为她一身肥肉,跑起来晃悠来晃悠去,短短两步路,定是耗了不少力气。
“姑娘,你二人有所不知,“她连称呼游宁都不称呼一声,满脸的关切全是冲着言清欢去的,游宁转过脸,揉揉额角。
言清欢哭笑不得:“路是大家走的,怎么我们要走这路就不行了?”
他们方才要走的这条路恰通往城北闹市区,往来商客频繁,行人络绎不绝,要说真正奇怪,谁能比得上老板开得这家衣料店奇怪!
老板正色道:“你二人有所不知,现如今是天下是魏国的天下,谁当政,咱们便是谁的子民,”闻言,言清欢脸色沉下一分。
她却未曾察觉,一脸隐晦继续道:“淮城军队驻扎,临近要投宿的时候,便会封路,那条路通往城北,客栈大多开在那儿,要想过去,得过官兵的搜查,姑娘你生得貌美,那些官兵来自魏国,多数会见色起意,从那条路过不安全!”
老板看了眼一脸平静的游宁一眼,眼神里满是嫌弃:“你这相公忒不上心了,这点都没考虑到吗?”
游宁:“”老板不怼我会少块肉?
言清欢却是笑不出来,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已是晚霞时分,果然和老板所说无差,从岔口开始,便有一对官兵把手栅栏,无论寻常百姓还是贩夫走卒,想要经过栏关,都要搜身并且仔细核对画像。
言清欢和游宁对视一眼,过不去了。
他们二人站在路中央,四周人流穿梭,加之二人相貌出众,不少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栅栏处把关的几个眼尖的官兵也皱起眉头盯住言清欢,等到着这美丽的少女进栅栏被搜查。
老板犹自不停道:“你们一看就是外乡来的,好在今日你们遇上了我,”她伸手冲另一条路指,“笔直走过去,然后在第三个路口左转,有家隐秘的地下赌场。”
她话还没说话,言清欢便打算张口拒绝。
“姑娘别急,那地下赌场的老板与我故去的丈夫曾拜过把子,往日里也常走动。他那儿有处专给江湖人住的客栈,抱我的名号,保证住上等客房!”
言清欢眉间闪过一丝犹豫,然而前方被堵住路,此地又人生地不熟,加之方才和这老板颇为聊得来,也就不再推拒对方的好意。
“不知老板贵姓。”
“什么贵姓,多见外,熟人都叫我花二娘,你也这么叫就好了,不知娘子姓什么?”
言清欢心里发笑,这老板真是不见外:“我姓言,叫我言欢便是。这位是”
“在下言宁,多谢老板指路,晚上我会好好照顾我家娘子,不牢老板多费心了。”
什么娘子什么晚上!
言清欢脸颊绯红——你这样说别人会误会的!
言清欢怀疑,游宁是知道娘子是什么意思,但他一定不知道,晚上,好好照顾,是什么隐晦的意思!
果见老板神色飞扬起来,精亮的眼眸放起光来,“咳咳,那姑娘,以后常来我店里啊哎,可惜这次我那儿不在,要在的话……”
游宁没待她说完,拉着言清欢就走。
言清欢被拖得踉跄几步,“哎,疼疼疼!你松手,轻点行不行!”
她打开游宁的手,白皙的手腕上已经印出一圈红印,游宁手指微微颤抖,“还请公主恕罪。”
公主言清欢许久未曾听到他这么唤自己了,“你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红?游宁你没事吧!”
她心中一紧,游宁不可以出事!言清欢踮起脚尖,把手背放在他额头上感受温度,“啊,有点发烫,该不会发烧了?”
她说完这句,游宁浑身又是一热,言清欢完全不知道,因为这个动作,她已经整个人都贴了上来,薄薄的衣衫隔在二人之间,游宁垂头,能隐隐看见她纤薄的紫纱裙内,隐隐露出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