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发香萦绕在鼻底,天泛起灰黑色,身后灯火如昼,游龙般铺开。
冷风灌入后颈,游宁心颤了一下,他有点粗暴地推开言清欢,理了理衣襟,沉声道:“我没事。天色不早,还是快些找客栈为好。”
言清欢挺担忧他的,游宁一直以来都是她的依靠,但这几日奔波下来,她忽然意识到,人都是肉体凡胎,没有一个会是铁打的,刀枪不入不存在。
游宁若是病了,他们前往平城的行程又得拖一拖。
二人各自怀有心事,沿着人烟稀少的小街道走到底,街道两旁的店面店门紧闭,檐角下挂着两个红灯笼,风一吹来,灯内的火焰摇曳拔高,投落在石板上的倒影显得阴森恐怖。
言清欢感受到游宁的脚步慢了下来,他伸手忽然一把拽过言清欢,袖风横扫,一个转身便将言清欢护在身后,对着黑夜里的空巷喝问:“谁!”
言清欢摸向腰间的软剑,警惕地盯着前方。
外头灯红酒绿,偏偏这条街店门紧闭。
她不该听信那妇人的话!
然而为时已晚,漆黑的屋檐后几条黑色的人影若有游蛇穿梭,身形一瞬而过,再出现时,言清欢浑身一个激灵。
她腰间的软剑不见了!
“宁哥哥!”她失声道。
游宁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唔了一声,就在方才,那二人弹指的功夫便到了他身后,似乎是在戏弄他们,只抽走了言清欢腰间的软剑,但这足以说明二人身手高强。
在这冷街中无声息地杀了自己和言清欢,犹如碾死一只蚂蚁。
他抓着言清欢的手又紧了一分,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游宁眯起眼睛,他居然有点兴奋。
言清欢此刻却是另有所想,这二人不清楚男女,没有在第一时间对她下杀手,很明显并不一定是玉子里派来的暗卫,要真是玉子里的人,哪里会闲到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定然第一时间将自己擒拿回京!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言清欢探出头:“喂,二位大侠,君子不夺人所好,那软剑是很重要的人赠予我的,商量一下,能不能还给我?”
闻言,游宁眉头一跳,言清欢还真是个不怕死的。
这事要落在寻常人头上必然是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她却一反常态,命都不要要起剑来?
那两位高手闻言具是一愣,似乎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其中一个忽然捂嘴咯咯笑起来,嗓音清灵纯粹,竟是个女人。
“你这丫头不但生得不错,性格也是搞笑,就不问问我二人为何找上你们?”
等的就是这句!
言清欢心中欢呼一声,她平日里武侠小说看过不少,知道高手有高手的怪脾气,就好比游宁,他痴迷剑术活得跟个木头似的,这二人想必也有自己的特殊癖好。
要和高手交流并建立共同的世界观,首先得让他对自己感兴趣。
言清欢大大方方从游宁背后走了出来,掀起帷纱,弯眉笑道:“多谢您夸我貌美。两位大侠冒然找上我们,定然是有事,我不问,你也会讲,但在这之前,先不要打打杀杀,好不好?”
她的语气像哄小孩似的,那女子哭笑不得,一把将背后的软剑弹了回去:“你这人挺有趣,还给你。”
言清欢一把接住剑,剑身在她手中颤了两下,她咬咬牙,只觉五脏六腑似被石头碾过,几乎要咳出血来。
内力深不可测。
女子负手:“不跟你们绕弯子了,此地乃是黔公子的地盘,你们冒然闯进,本来就该被扔出去,但看你们的我样子,似乎不知道咱们淮城江湖的规矩?”
言清欢点点头:“初来乍到,确实不知。不过你看见我这身衣服没?”她指了指自己的紫纱裙,“城门口有家花二娘的成衣店,是她引我二人过来的。”
提到花二娘,游宁抿了抿唇,若是那两位高手不认识花二娘,或者有什么过节江湖关系错综复杂,她认得这街上的人,但不一定和每个人都交好。
然而言清欢已然和盘托出,他已算好,若是两位高手同时出击,他该怎样出招才能将胜算扩至最大,最主要的,还是让言清欢逃出去。
花二娘这个名字落在两位高手耳中,却没半点响应,“花二娘?不认识。要想入西市街,就得成为西市街的人!姑娘你出来闯荡江湖,得多多了解当地规矩。”
“还有你身后那小子,年纪轻轻,功夫倒是挺俊!”她的目光越过言清欢,寻宝般游走在游宁身上。
她这样缠绵的目光绕来绕去,身后的男子就很不爽了,“瞎看什么,都年老色衰,还想着勾搭男人!快回家烧饭去!”
“人家长得英俊,多看几眼不会怎样,难道还看你?”女子面罩下的眼神嫌弃得不得了,“走走走,回家照镜子去!”
两人骂骂咧咧,像村口平凡的夫妇一样从鸡毛蒜皮的小事扯起家长里短来,游宁冷漠地听着,到最后觉得二人实在聒噪,并且争论的话题还是“面前这个小白脸到底比不比得上男子年轻时候俊朗风采”
言清欢捂着嘴偷笑,都这时候了,她还有闲心看热闹。
游宁冷哼一声,往那两位高手面前走去,两人争吵得如入无人之境,直到游宁声音传来:“二位前辈多有打扰,不知此街可有投宿的客栈?”
女子被打断话,极不耐烦地冲游宁摆摆手:“住什么客栈,住我家去!”
“你个臭不要脸的女人,居然还把野男人往家里带!我我誓死捍卫我的尊严!”
“我呸,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在床上有多饥渴,就你那点玩意,根本满足不了老娘,老娘风韵犹存,找个男人回家宠着怎么了?要你管!”
游宁满头黑线,他什么时候被包养了?
两人吵架吵到兴头上,势如水火,一点即爆!
“不让我带我偏带!小哥儿,跟姐姐回家保管你舒服得找不到北!哈哈哈哈”
她藕臂一伸,竟有千钧之力,细腻的双手滑过游宁身后两处穴道,游宁连避让都来不及,人便已经腾空而起,被女子驾轻功扛走了。
黑衣似旋风在几个屋角上弹跳而过,不见踪影。
言清欢木讷定在原地,“”还有这种骚操作?
男子气得跺脚,眼看就要追上去,言清欢赶紧扑过去抱住他大腿,娇俏的脸往上一抬,梨花带雨道:“大哥您看我带回去当暖床丫鬟怎么样?”
“你娘子都这样气你了,你还不赶紧带过如花似玉的美人回去气她?”水灵的眼睛扑棱棱眨起来,你看,美人就在你身边呐。
男子目瞪口呆地看她一眼,第一次见到如此不要脸的人。
好在男子和他娘子的性格简直是天差地别,有几分正常人思维,用手掰开言清欢:“我内人爱乱闹,别担心,你家相公会没事的。”
言清欢嘴巴一撇,泫然欲泣。
男子招架不住:“好了好了,我带你回家便是!”
言罢,驾起轻功,两指尖夹住言清欢的衣袖,一股真气随着涌入脉门,言清欢吃力忍住,旋即便感到浑身一轻,天灵清明,好神奇!
“抓紧了!”话落,言清欢便跟着飞起,树木冷风快速在耳边擦过,月下无影,追风逐箭。
待到落地,真气随着男子抽手而消失,言清欢惋惜地叹了口气,抿抿唇,眼底闪过狡黠地笑意。
她打算赖着不走了。
面前是普普通通的一座带庭院的宅子,这座宅院坐落在西市街的深处,四面都是长短弄堂,言清欢是飞过来的,若是想出去,可不容易找着路。
没等她打量完院落,房内便传出一声娇呼:“哎呀哥哥,你在抗拒什么,难道我摸得不舒服?还是没摸到地方哎呀呀。轻一点,别弄疼人家了!”
随之响起噼里啪啦瓷罐落地之声,游宁声音低沉,带着喘息:“还请前辈自重。”
窗花上投出房内男女的剪影,男子忍无可忍,怒吼道:“徐笙娘,你他妈给老子滚出来!”
屋内人影一顿,言清欢眼尖地看到那影子刻意把自己身材拗出个“s”形,“陈有德你瞎叫什么!没看见老娘忙着?哎哟,小哥儿别躲啊,来看看我前头,风景如画”
陈有德气得团团转,目光在庭院里横冲直撞,最后落在了言清欢身上,眯起眼睛。
言清欢暗叹一声不妙,果然衣衫被一双大手撕拉扯破,白皙若美玉,在月华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随后陈有德便啃了上去,少女惊呼一声,提起真气化在掌中拍去。
纹丝不动。
言清欢心中发凉,“你娘子尚在屋中,怎可行此”
“闭嘴!”男子的唇隔着面罩压下来,顿时堵住了少女的话,他如同一只被羊皮掩盖的猛兽,露出代表野性的獠牙,粗暴地啃噬着少女细嫩的肌肤。
言清欢浑身战栗,她从来没有想过陈有德竟然说变就变,直至此刻,她才彻底意识到,人不可貌相,不可轻信!
陈有德亲了几口,瞪了言清欢一眼:“怎么不叫啊?不是说要做我暖床丫鬟?叫得好听些,让他们都听到!”
言清欢恼羞成怒,她柔若无骨的身体拼命闪躲,“滚开!你可知我是何人!”
啪地清脆一声!
手掌落在脸颊上。
掌心火辣辣的麻感传来,言清欢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陈有德埋在她胸前的头缓缓抬起,左脸挂着一道鲜红的掌印,隼般狠辣的眸子盯着言清欢,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生吞活剥。
“你不是爱她吗?你这样做,不觉得对不起她?”
空气冷飕飕的,言清欢的话在空荡的庭院里响起。
屋内,徐笙娘也放开了游宁的手。
松开了钳制,游宁飞快穿好衣衫,破门而出,快步从陈有德手中夺过言清欢,紧紧搂住。他的脸色不自然绯红,许是被喂了药,不但脸颊滚烫,浑身也似火般灼烧着。
少年低头,将言清欢整个人包在怀里,一遍又一遍重复:“没事了,别怕,我在呢,我在呢!”
低沉的嗓音若一声声古钟,悠悠扬扬,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回荡,她下意识回应,像个树濑窝在游宁怀里。
言清欢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止住颤抖,竟然极为平静地整理好衣衫,推了推游宁,淡淡道:“我没事。”她笑了笑。
游宁皱起眉头,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怕。
言清欢贵为一国公主,何曾有人敢如此冒犯!
游宁心中隐隐作痛,这是一种别样的感情,他在痛恨自己的无用。
似是有什么从尘封若顽石的心里生根发芽,那嫩芽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渐渐长大,他都没注意,也没看见,直至今日。这颗茁壮参天的大树轰然被锯断,他的心才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他痛恨自己的木讷,不能在第一时间好好安慰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不能在受危险时好好保护她。
多说,无用。
言清欢却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少女单薄的后背承担了很多很多,她回眸,问道:“你怎么样,她有对你做什么吗?”
游宁摇摇头。“我无碍,倒是你”
徐笙娘披了件花裳从房间里袅娜而出,褪去黑色夜行衣的她,长发披散,面容艳丽,虽然眼尾有几条岁月的细纹,但依旧不能掩盖她年轻时的美艳容貌。
她行至言清欢身边,先狠狠踹了陈有德一脚,冷声道:“小姑娘,你二人如今进了我的屋子,可别想再出去了,啧啧啧,衣衫不整,前路崎岖咯!”
她咯咯笑起来,手指在言清欢胸前画圈:“这幅好容貌,不在我徐笙娘手下做事,才叫可惜。实话告诉你们二人吧,在你们进城的时候,我就盯上了。”
言清欢挑眉:“花二娘是你的人?”
“聪明!”徐笙娘鼓掌,眉眼若一泓秋水,艳丽无边。
“花二娘将这身衣服赠予我,目的就是为了带我去试衣间验明是否为处女之身?徐笙娘若我所料不错,您便是所谓的黔公子,抑或是陈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