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姐姐不如和我说说,当时是何等机缘巧合下,沈未还救下你?”
她一问这话,不好的记忆瞬间从脑海底部涌上,路长烟痛苦地咬唇,努力将那夜屈辱的画面从脑海里甩出去。
言清欢见她蹙起眉头,心中也是一揪,该不会问出什么问题来吧。
“你要是不愿意咱们就不聊这个了。”
“无碍”路长烟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那夜我我差点便被贼人强暴,是沈公子的下属沈绡云救了我。”
言清欢拧起眉头,沈绡云
她也是昨夜沈绡云吹笛放出毒蝎子骚扰玉子里大军时,才明白过来沈绡云是沈未还的下属。
路长烟能在她面前自揭伤疤,可见这女子是真拿她当好朋友了。言清欢素来是人不欺我,诚以待人。
这女孩儿,比她可怜尤甚。
言清欢耐心听完路长烟的话,一边安慰一边琢磨,怎么就这么巧呢。
出雁门关大漠那种黄沙飞扬的塞外,沈未还便是要去平城的玉龙雪巅也不是这个方向。
他若是一早就发现了路长烟踪迹,必然不会等到人出了关外才出现,请她上凌霜阁。
言清欢忽然猛地瞪大眼睛,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惊讶到了。
沈未还沉浮官场已久,素来长袖善舞收服人心的手段层出不穷。
他定不是偶然路过大漠的那家客栈,而是一早追查到路长烟踪迹,跟在他们后面,等路长烟二人遇到危险,才出手。
在路长烟看来,那是雪中送炭,但在沈未还眼里,那是运筹帷幄。
但要是那夜没有发生贼人强暴的事情
言清欢忽然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怕自己再想下去,心会疼。
她的潜意识里在为那人辩解,沈未还做人起码要留点良知啊。
言清欢咽下一口气,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路长烟。她弯眉浅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抹了把唇角的茶渍。
“夜深了,今夜聊得太多,让姐姐回忆起不好的事情,实在是我考虑不周到。姐姐好好休息,什么事都不要害怕,等到明日,又会是灿烂的一天。”
路长烟看着眼前少女明媚的笑颜,心头莫名一暖。
好在,还有个能聊的人陪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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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两处无眠。
一处路长烟,一处沈未还。
昨夜在言清欢回屋之后,路长烟仔细想了一下,她打小聪慧异于常人,把言清欢和她说的话在脑海里过滤了好几遍,瞬间就明白言清欢话中有话,她在怀疑沈未还是为了取得自己的信任,才安排了贼人强暴那出戏!
这念头一出,路长烟是辗转反侧,更多的是寒心大于畏惧。
至于沈未还,他咳嗽了一夜,似乎是犯了病,听风服侍了他一夜,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出来的。
言清欢却睡得最好。
早起伸了个懒腰,洗漱之后端了早餐便往游宁房间去服侍了。
游宁的房间在沈未还隔壁,言清欢要经过沈未还的窗前才能到游宁的房间。
她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隐忍的咳嗽声。
脚步只是轻轻一顿,头转也没转地便往前走去。
身后的咳嗽声越来越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身后似乎传来轻轻一声叹息,缠绕多情。
听风给沈未还倒了杯茶,面色为难地看着窗外那道头也不回的倩影,顿时就为自家公子打抱不平了。
“这女人真是不知好歹!”他一急,就爱爆粗口。
沈未还推开他递过来的茶,只是捂着嘴,压下肺腔里因咳嗽传来的瘙痒。
听风担心地顺了顺他的后背:“公子不要再逞强了,明明药就在身边,您就”
“住口!”
沈未还忽然一声暴喝,脸都涨红了,可见这声怒喝耗费了他不少力气。
听风从未见过他家温润的公子如此暴怒的样子,他小声嘟囔了一句:“言清欢的血不是一句话的事”
半空银光一闪,短剑架在听风的脖子上,耳侧传来沈未还凉薄的话语:“再说一句,我不介意让你永远留在此处。”
听风顿时闭嘴,不敢再言。那冷冷的杀意渗透他的脊背,他知道,自家公子是真的动怒了。
“还有,昭仁公主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再者,她是我拜过堂的娘子,是你的女主人,听风,往日我可以纵容你,但在她面前,你需得明白自己的身份。”
待到沈未还转身躺会床上,听风依旧维持着低头垂手的姿势,过了良久才缓缓直起身子,看向屏风后的侧卧的人影。
咳嗽声断断续续,被强压下去。
公子我也是心疼你啊。
他出了门,便撞见一直在门外的沈绡云。
她还是一身红衣,极其钟爱这等鲜红的色彩,整个人耀目得很。
沈绡云抱着手臂,美眸半阖,嘴角噙着一丝嘲讽地望着听风,似乎他吃瘪,她很高兴的样子。
这让听风很是不爽:“你和无痕,一个两个都把我当傻子,公子也一样,什么都不和我说!公子明明那么爱公主,当初又为何要通敌叛国,就算后悔了,现在凭咱们的势力,替公主打跑玉子里,夺回前凉也不是难事!总而言之,不管怎么帮公主,也好过现在公子一个人憋着感情,落寞的要死好!”
沈绡云嗤了一声:“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公子在故意让公主远离自己。实话告诉你吧,前凉和大和的灭亡,乃是命中注定!”
“什么意思?”听风有点糊涂。
沈绡云给他使了个眼色,“借一步说话。”
两人登上屋顶,吹着高处的风,极目远眺,那里最远处的地方,有一座耸入云霄,云遮雾绕不见首尾的雪山。
那便是玉龙雪巅。
山顶积雪千年不化,山下松柏青翠,山中部花开烂漫。一山三变。
沈绡云指着那座山,听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便看见她的指尖刚还捏着那座雪山。
“凌霜阁已经彻底腐烂了。”
沈绡云叹了口气:“早在十五年前,阡陌师尊及众位长老于惠风楼占卜星象,发现紫微星冲,天偏东倚。司南所指方向,恰有一婴孩出生,正是当年徐笙娘和她用门是师兄的女儿。
那师兄不是别人,正是前凉的言皇皇兄。
那些皇宗贵族纵然在凡事间呼风唤雨,无所不有,但在凌霜阁,他们就和普通是师兄弟们一模一样。没有特权,只有遵从师命。”
“阡陌和长青等长老便要夺取徐笙娘初生的女儿,投入红莲业火之中,以绝后患!”
听风皱起眉头,不由唏嘘:“这么说来,这徐笙娘还真是个可怜人啊。”
沈绡云继续道:“她女儿一死,徐笙娘的夫君也因为违背师门,惨遭处死,她一个可怜的女人,便逃到山下,扎根在淮城。”
“等等!”听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原来你们早就知道这徐笙娘的来历啊!!难道说公子已开始就知道公主在淮城在徐笙娘手里?!我说怎么忽然改道呢!”
沈绡云用看白痴的眼神骄傲地瞥了他一眼。
爽快回应:“对,就你一个人不知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你可能更为震惊。凌霜阁要公子带回两国公主是真的,但下命令的人却有两个。”
听风糊涂了。
沈绡云伸出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一个是众长老的一致决定,而另一条密令则来自长青。”
听风喃喃记起这名字:“长青不是公子的师傅嘛?”
沈绡云勾唇一笑,忽然俯低身子靠近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道:“前凉和大和的灭亡,根本算不到玉子里头上,也算不到天命身上,真正的主谋,是长青!何为国祸,多是人祸罢了!”
听风浑身一震,瞳孔因为巨大的震惊而缩小。
“凌霜阁不是世代守卫九州安定,四海平安的天下第一门派?”
“天下第一门派里面的人也是人啊,是人都有野心,长青如是,公子亦如是!”
提及沈未还,听风瞬间不吱声了。默默听沈绡云继续道:“长青派公子下山,明面上是前凉丞相,实际上暗中辅佐大魏,玉子里不过是里面幸运的一个皇子罢了,”
沈绡云提及此人,语气里流露出不屑:“他现如今还开开心心地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可惜他不知道,公子既然可以成为他的织梦人,也能成为他的碎梦者。长青想要统一这九州四海,已经很久了!”
“他无法局限于凌霜阁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教条之中,我和无痕,还有公子,都是他一手教养出来的,为他效劳至死。说是棋子,其实连棋子都不如。你是公子下山之后才开始跟随的,固然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听风忽然有点嫉妒无痕,嫉妒这个女人了,凭什么他们能和公子共进退,而自己傻乎乎地被甩在后面!
他暗暗咬牙。
沈绡云似是知其所想:“你现在知道也不晚,我跟你说这些,自然是经过公子同意的。我们已经把你当成自己人了,你明白吗?”
听风眼神忽闪,脸颊有点泛红:“搞那么煽情做什么”
沈绡云扑哧笑了一声:“我可没煽情,不过是传达公子的话罢了。”
听风忽然一惊:“既然长青想要这天下,那两位公主岂不是要被绝不能回凌霜阁啊!”
凌霜阁长老们自然是一心为了言清欢二人好,但长青为了赢得这天下,必然是无法容忍言清欢和路长烟继续活在这世上,两颗毫无反击之力的绊脚石,他只要轻轻动动脚,就能摧毁。
听风惊出一身冷汗,他可舍不得那娇滴滴的可怜小公主就这样被自己送上狼嘴里!
“公子那么爱公主,他定然是不能”
“他能怎么办!他的命咱们的命,还有沈家守陵人的命都捏在长青手上!”
听风默然,远处山风吹来,吹动屋檐角落的风铃玲琅作响。怪不得公子这几日难以入眠,勾起旧疾。想要亲近公主,却又纠结万分。
沈绡云撩起被风吹乱的发丝,将它抚到耳后:“玉龙雪巅是必要上的,以长青现在的功力,还难以和整个凌霜阁相抗衡,只要让阡陌师尊等人保护好言清欢和路长烟,长青便无法下手。若是出了凌霜阁,长青必然会派人第一时间杀了两位公主!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我们每日每夜都暗中保护她们。”
听风点点头。
“这任务非同往日,短则三月半年,长则两年三年。公子寄希望于你我,可明白?”
听风笑了笑,英俊的面容露出明朗帅气的笑容:“虽死不悔!”
沈绡云被他这话给逗笑了,笑骂了一声:“傻缺!”
说着,红衣掠过苍茫的天空,纵身往下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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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宁熬过了一夜的药效发作。待到第二日,人便也清醒回来了。见言清欢亲自过来服侍自己,苍白的脸色上终于浮起一丝血色。
“好点了就别乱动。”言清欢摆好早餐。搀扶着他下床。
因为常年习武,游宁的听力极为好,刚一落座,便听到隔壁两间外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他怎么了?”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太过多管闲事了,这人是死是活,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言清欢摆弄了一下碗筷,顿觉得满桌的早饭索然无味:“旧疾发作。别管那么多,快吃吧!”
他们之间相顾无言,一口一口喝着粥。
一碗粥已然见底,言清欢见了,打算给他再盛一碗。
游宁却忽然握住她的手:“不要强忍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不救。”言清欢气呼呼地打开他的手。
然而那只手像是死缠不放一般:“你不好受。”
“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我还不好受?”
“我知道,你的表情,你在痛苦,你看看你,连打碗粥都溢出来了。”
少年詹黑的眸子认真地盯着言清欢,那注目的神色像要钻到言清欢心底,把她所有的所思所想都陈列窥纠得一干二净!
言清欢终是招架不住,把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搁,妥协般叹道:“好,我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