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
她确信这一次自己是真的醒来了,醒来的很平静,虽然那天花板是她所陌生的。
凌语的死,爸爸的失讯,蓬莱全体的悲剧……那些全是真的,霜霜长叹着,全是真的啊……
她缓缓起身,只觉得身体软弱,浑身力量彷佛被抽干,没有余力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思绪在脑中混乱一团,只好妙目流瞰四周,想要辨认清楚她现在所处的环境。
眼前的景物由模糊而清晰,霜霜视力从小就好到一种令人难以至信的地步。凌语常说,霜霜是大自然的礼物,继承了各种各样动物的优点:鼯鼠的敏捷迅速、老鹰的视力、羚鹿的跳曜、黄莺的歌喉及精灵般的灵觉。从小在仙境般的蓬莱长大,有时候和她朝夕相处的凌语自己也会怀疑,霜霜究竟是不是这世间的东西。
“好痛……”
才一坐起来,霜霜马上便感觉到剧烈的头痛,好像脑袋里有什么液体在震荡一样,这大约就是所谓“宿醉未醒”罢?常听哥哥和爸爸们说,但没想到有这么痛苦的,心想那大哥哥喝这般多酒,醒来后岂不更难过?
她抬头望了望四周,这显然是个房间,但房门是紧闭着的。观望四周的摆设,除了一个简单的竹床,还有地上两个坐垫外,整个房间空无一物;而且墙倾屋漏,显是年久失修。一盏破旧的熏烟置在一旁,袅袅捻出白线,这地方无论怎么看,都再不会是间客栈。
“这是什么地方……?”
发现自己竟忽地到了个陌生的所在,霜霜心头茫然,远处竟传来梵钟也似的单调声响,使得整个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庄严肃穆的和气。但在那和气之中,她竟感觉到不合寻常的肃杀之息。
“对了……我好像遇到那全身黑的叔叔,然后,我喝了酒……又很想睡……呃,接下来呢?”
努力思考过去的记忆,虽然还有些模模糊糊。她很确定自己因为找不到剑傲,附近的路又浑不认得,只勉强记得怎么回去客栈,只好信步走回。一进客栈,就遇见了黑乌鸦,不晓得跟他说了那些话,然后……她似乎在他怀里睡着了。
可为什么那些叔叔会好好的客栈不住,跑到这种荒僻地方?
难道是因为黑衣叔叔嫌自己麻烦,因此特别把她带到这里丢掉?霜霜心中一酸,自己终是被丢来丢去,就像垃圾一样,不禁长长一叹,赶紧吸住差点又掉下来的眼泪。
正当霜霜胡思乱想的当儿,门口竟突地传来了对话似的声响,却是霜霜所陌生的声音:
“哼,竟要我们守着这种地方,真无趣,一个娘们解决了干净,留着她做啥?”
“别吵啦,难道你比较想跪在那儿见‘使者’?”
霜霜敏锐的耳朵立即竖了起来。门口有人,听那语气,似乎便是“乌鸦”的门众,怎么他们也来到了这里?难道她并不是被丢掉的?霜霜心中登时塞满了问号。
心动不如行动是霜霜的座佑铭,正想起身,那知才移动脚步,忽觉双膝一软,竟是站不住脚,被床沿一绊,登时滚到地板上去,发出老大一阵声响。
无论在那里,霜霜想要不弄出旁人注意她的声响都很难。
几乎同一时间,房间的大门被赫然推开,两个惊慌失措的黑衣人闯了进来,显是为霜霜那夸张的声响而紧张:
“哟,人类女孩醒来啦!”
慌乱搜寻一阵后,才发觉刚才的巨响不过是小姑娘跌倒在地,两人立时松了口气。只见这二人均穿着“乌鸦”的黑色紧身装束,年纪都不轻,长项平庸,身材平庸,简直就是那种在路上碰到一百次,都不会记起脸来的路人甲乙。
“瞧来精神挺不错的嘛,昨晚睡的很安稳啊,小姑娘。”
一眼瞥见再次艰难扶墙站立霜霜,两人笑容暧昧,语气带着浓厚的调侃。
霜霜即刻露出了防备的姿态,虽然脚不能动,架势还是能摆的,不愧为蓬莱虎女,两名乌鸦停下脚步,不自觉地被霜霜的气势所震慑,竟是不敢靠近。过了好半晌,左首的那名才开口:
“你不需要挣扎,我们已经在你身上施了术,你的爪子现在已经失去功能了。”他边说着,自己倒是后退了半步,好像他认定不能动的霜霜,会给他造成什么威胁似的。
“爪子?”对乌鸦用词感到好奇,霜霜一下子忘了防御。意识到讲错话,对方忙局促地改口:
“喔,我忘记了……你们人类叫他作双脚。总之别白费力气了,妳是逃不了的!”
“这里是那里?”
两名乌鸦门众面面相觑,一名仰起头来,一副不耐烦地道:
“你知道这干什么?反正你现在在我们手里,是我们的俘虏,就得乖乖听我们的话。”
另一人赶忙附和,两个无甚特色的脸异口同声,那情状倒真有几分喜感,少女不由得噗嗤笑了出来,他们确切说什么也就没听进去: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双脚不能动?”
“这还需要问为什么吗?当然是要妳逃不走啊!”另一名门众破口大喊,真是的,这种事情不是摆明了吗?
“可是我为什么要逃?”
自始至终未将黑乌鸦当成是恶人,只觉得他有些没礼貌,因此摔了她们一跤,但是小孩子心性,隔天也就忘了。且况经过她的努力回想,记得自己赌气喝得烂醉,这才会失去意识,这么说来,应当是乌鸦“救”了她才是,否则到现在她可能还“陈尸”在客栈的食馆中:
“他救了我,我很是感激,在我跟他道谢前,是不会这么没礼貌就离开的,你们别担心。”
说着冲着那两名门众嫣然一笑,笑容说多灿烂就有多灿烂,唬得那两人登时一愣。
“不,不是这样的……”
他头痛起来,对于一个完全会错意的人,他要怎么样从头解释?
“啊,你们跟那位像乌鸦一样的人很熟吧?那么他在那里么?你们可以引我去见他吗?唉,虽然他这人很没有礼貌,对人也不好,但是他心地其实很善良的。喔,对了,我的脚走不动,你们可以搀我去吗?”霜霜完全罔顾对方的错愕,自顾自地说道,边扶着墙走几步。
“你不要太嚣张了,我们是……你的敌人!”被弄得晕头转向的乌鸦忽地大吼起来,脑中逻辑被搞得一团乱,只好尽快重申自己的主义,以免信念被这些疯言所左右:
“听到没,我们是敌人,你伤害了我们的门主,我们是把妳抓来的,不是救来的!”
霜霜愣了愣,好像语言传进半规管中,还不能马上转换成有用的资讯以协助思考似的。
“知道就会怕了吧,小姑娘,那还不赶快哭着求饶,这样我们还可以对你温柔一点……”把霜霜的反应慢错当成是害怕,两人重新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开始展现拿手的威胁。
“你是说,你们是把我抓来的,而不是要救我?”霜霜确认。
“没错,你总算搞清楚了罢,”
“那就是说,我是你们的‘人质’?像在戏曲小说里看见的那种?”
虽不中亦不远矣,再解释下去自己一定会精神崩溃:“呃,也可以这么说。”
霜霜望着他们,忽地叹了口气。“这样啊,那么我就不需要道谢了,晚安。”
掉头,缓爬,躺回床上。
那两名乌鸦门众大是错愕,本以为她不是会大叫大骂便设法逃走,那知她了解事实之后,反而变得消极,完全没有反抗的念头,反倒使自己的威胁变得毫无意义了。
“你,你不想逃吗?”声音竟然发颤,那人大力摇头,好像要摇去被灌输的错误思想。
“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
在床上,她把这句话反复说了几遍,越讲越是凄凉,想起那个人的混蛋行径,霜霜重重一搥身边床榻,天生的巨力搥穿了年久失修的腐朽竹床,竹屑弥漫,竟是一个大洞,还冒烟:
“那个混蛋、笨蛋、不守信用的恶人……”
随着绵延不绝的诟骂,霜霜心中一酸,昨天醉酒前隐忍的情绪此刻全涌上心来,竟开始一抽一抽地啜泣起来,因为呈躺下姿,眼泪没法顺着脸颊落下,只得前后左右呈放射状奔流,登时让少女哭成了个大花脸。
霜霜的眼泪和暴力让两人完全慌了手脚,面面相觑,他们门里本来极少母鸦,几时见过人类小女孩哭?要是今天在他们面前的是个武功高强、泼辣狠毒的女人,他们反倒觉得比较好对付。现下换上了一个感情丰富、未经世事,外加不可理喻的十六岁小姑娘,反倒使他们手足无措了。
“喂……妳到底……”
“你们听我说,那个人过份不过份!”不等他问完,无视于对方不知所措,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忽地破口大骂,把两人吓得差点跳起来:
“他是不是很不守信用,很狡猾,很坏?”
“谁……谁啊?”完全一头雾水,两人只得附和着问。
“就是他啊!还会有谁?你们说,答应一个人的事情,应不应该做到?”霜霜怒问。
门流中人讲究信用,就算像乌鸦那样的小门流也是懂得的,当下也不假思索平时的行为如何,两人异口同声答道:
“自然应该!”
“就是啊!”听两人附议,霜霜心中奋然,连忙手扶床褥而起,抹了抹眼泪:
“你们如果遇到不守信用的人,会怎么处罚他?”
“如果照‘乌鸦’的门规,背信忘义者,是要被倒吊在树上示众的。”一人毫不考虑地道。
“如果情节严重至危害门流安全者,则被拔除羽翼,终生不被百鬼承认。”另一人不甘示弱,连忙接口。
“这么严重啊,”霜霜瞪大眼睛,伸了伸舌头:“没想到你们规矩这么严,若是李哥哥在你们这里,那他岂不是惨了。你们在这儿是不是很辛苦?”
两人对望一眼,霜霜无心的一句问话,孰料正巧触中他们心事。
本来乌鸦在“百鬼”体系里本就是末流小支,才会被派守到皇朝来,本来门规也不甚严,但自改朝换代以来,虽然门的声势与日俱增,但门规也相对日益残酷,而且阶级斗争严重,尤其严惩背叛事宜。不服的门众常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使得整个“乌鸦”人人自危,表面上众志成城,事实上内部早已酋情猜贰。
“不,怎么会……唉,是有那么一点啦,但像我们这种小妖,在门流的险恶中能够保命也就是了,还管什么好过不好过。”左首那人颓然坐了下来,像是想到什么伤心往事,一时不发一语。
“就是,像我们这样低阶的小妖,本就没什么存在的价值。”另一人吶吶补充道。
“怎么这样说?我爸爸说过,每个人的性命都是很珍贵的,没有什么人是毫无价值的。”霜霜侃侃而谈,出自于对眼前这两个人的关心,语调之温婉,情意之恳切,好像见着多年的老友:
“就是小如蚁蝼,牠的生命也是天所给予的,自然和人、人和万物,没有什么不同。我看你们好得很呀,怎地说自己没有价值?”为首的那名显然一阵撼动,倒不是说霜霜的论点新颖,而是那笃定于某种信念的目光。
“小姑娘,妳听过‘半兽人’吗?”决心开诚布公,没特色的乌鸦在霜霜旁盘膝坐下,一脸紧张,彷佛害怕这位娇滴滴的少女露出任何厌恶目光。那知霜霜眨了眨眼,随即颔首道:
“知道啊,那不是大陆上八个种族之一吗?”
“半兽人是种相当奇特的种族,和大河土地的统治者‘化兽人’,和前世人类所说的‘Orc’都不同。半兽人在东土被称为‘妖怪’,大多数时候都以人类的外型出现,平时习性也半人半兽,只是行为受原形而控制;比如蛇类多半怕光胆小,鸟类大都敏捷热爱自由,像我们便是。”
“你们不是人类?”总算抓到对方重点,霜霜一呆。
“正确来讲,只有一半是。”
害怕少女任何一丝负面看法,看得出来这些居住皇朝的半兽相当自卑,和在日出的妖怪不同,远在前世平安时代,日出的妖怪便是有组织、有头领的严密团体。皇朝的妖怪却往往被视为阴类恶物,因而不但没有敬畏之心,反倒人人喊打。
那知霜霜双掌一击,竟是容光焕发。
“真的啊!好高兴看到你们,我一直在想,那天一定要游历大陆各地,看遍所有的种族和国家;我从小对奇特的兽就很有兴趣,一直想和半兽或化兽人做朋友,今天遇见你们真是太好了,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两只乌鸦面面相觑,半晌浑身颤抖,霜霜正感奇怪,蓦地两人同时深吸口气,竟以夸张的方式大哭起来。边哭还边拭眼泪,少女一阵错愕,从怀里掏出手帕试图安慰,才发现已给剑傲拿去包扎了,只得改用手笨拙的抹过:
“怎、怎么啦?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太,太感人了,小……小姑娘,妳知道吗?我们以前还没加入‘乌鸦门’时,还是个变型也不太熟练的雏妖,每回在人家屋顶唱歌乞讨,屋里主人都是当头一盆水泼下来,要不就是对我们洒粗盐,逼得我们流离失所。没想到……没想到还有这么喜欢半兽的人类……”
“对啊,就算是加入了乌鸦门,成功维持住人形,人家一发现我们是妖怪,立时又叫又怒的踢我们出门,还叫来皇畿的巡瞰使,要把我们就地正法。难道遇到姑娘这样好的人,而我们竟然想要加害妳,呜呜呜,真是太对不起您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下子抽咽一下子鼻涕,把霜霜逗得也感伤起来,虽听不太懂他们为何难过,遂也跟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斗室里登时成了三人的真心话战场,彼此轮流发言,间或夹杂霜霜的询问及关心,谈得尽是人情冷暖种族歧视,竟是和乐融融。
“那么,你们为什么不干脆到日出去,加入那个什么‘百鬼门’?”
聊到半途,霜霜忽问,这句话如果由别人说出来,一定会被认为是分化策略,但是霜霜的语气是那样的无心机,虽然唐突,却不由人不答。
两人声音戛然而止,互看一眼,均低下头来,彷佛霜霜问了一个十分为难的问题。
“小姑娘,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你所不了解的。”
终于,右首那人一声长叹,对另一人使个眼色,似乎代表某种暗示,两人同时站起身来:
“也有很多事情……不是了解就够的。”
霜霜杏眼圆睁,显是不明他话中之意。她的历练还无从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不论妖怪或人都有伪装,如果将他单纯的当作欺骗或隐瞒,对人而言实在太苛。卸去了面具,对人诚实,另一个面相便是要承受直接的中伤,什么人能够坦然接受无数世人的伤害,恐怕人数是零吧?
然而人生而为的动物,也总有卸下伪装之时。那便是当他们感受不到危险,确认所处环境能够完全安心时,面具也就不必要了。
可惜的是,这样的地方世间实在太少了。
“其实皇朝的乌鸦们虽不如百鬼,以往自给自足时也是挺好的,至少给我们这些小妖一个归宿。真正开始变得奇怪,是从变成百鬼门支部才开始。我也不清楚,百鬼门最近旧主去世,新主尚未继承,百鬼的高级干部趁此青黄不接时期,在大陆各国收买了很多像乌鸦这样的半兽小门,将我们纳入日出严密的半兽体系之下,那可恶的‘青竹丝’也是其中之一。”
“对啊,一天到晚只会跟乌鸦门争宠,谁是向百鬼摇尾巴的乌鸦,牠们才是为了讨好,连毒牙都可以拔下来的哈巴蛇呢!”
“要有机会,我还真想反过来扳倒百鬼门。每天看他们耀武扬威,心里真不是滋味。”
左首那人低首忽道,一下子像苍老了十岁,语调阴沉,说得霜霜心中一寒。听他们屡次提起‘百鬼门’,心中不解,正待要问,话却已给另一人抢去了。
“过去的事提他怎地?倒是小甲,我们真该死,什么人不好欺负,偏生冒犯这样一位姑娘。”右首那人更加直接,抓着那头像是几百年没洗的黑色乱毛:
“你是个好姑娘,俺……除了八年前翘辫子的文鸟老婆外,很久没有遇到像妳这样的人了。”
另一人也朝霜霜躬身,歉然道:
“很抱歉……对妳无礼了。”
“嗯,对我无礼?有吗?”
霜霜一呆,对她来讲,世间并没有什么必然的上下强弱关系,礼教本就是权威支配下产生的假设,若是没有权威的概念,自是不可能因为他人的无礼而生气。
正疑惑间,外面也传来唤声,两人一声答应,再朝少女凝望一眼,双双退出房门去了。
“我不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吗?”
咀嚼着适才乌鸦门众的话,不知为何,霜霜的脑中竟再次浮现那个身影,她不了解、看不透、也无从探索……然后他就从她面前消失了,在她有了解的机会前:
“真是不公平……”
贝齿咬紧下唇,霜霜呜咽一声,终忍不住又躺回床上,悄悄地啜泣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外突然才又有了声响。
霜霜立时竖起耳朵。似乎是什么人的说话声,隔着门模模糊糊听不清楚,难耐好奇心,加上在房里待久了,难免生凡心,霜霜当下便决定出去一探究竟。
她这一兴奋起来,马上又忘记自己中了术,才跳下床便跌个四脚朝天,痛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她努努嘴,暗骂自己不小心,扶着床沿又爬了起来,门外又传来些许声响,比前一次更加响亮,听那声音,竟像一群人正在朗诵似的。
“可恶……”
本来这种狼狈样,一般淑女都该要早点放弃待在床上的,但霜霜既然并非淑女,待在床上会比爬着过去更令她难受,于是她决定手身并用,用四肢在地上“爬”了过去,那动作还真是有多么难看就有那么难看。
艰难地爬出了房门,眨着灵动的眼四目巡看,霜霜这才发现她所在的是一个阁楼,旁边则是个悬吊大钟的挑高长廊──好大的钟,她保证一辈子还未看过这样大的青铜钟,雕纹虽然剥落不少,但仍能看出他当初的细致,心中不禁好奇,什么地方会吊这么一口大钟?
睁大眼睛往前看去,映入眼帘是一个废弃大殿般的房间,竹造的墙壁带给人一丝阴森的清凉;一座晦暗失泽的颓倾佛像,则座落在大殿最前的佛龛上,东倒西歪的烛台,犹存当初香火鼎盛的烟丝,数量多但破败的蒲团散落一地,也彷佛诉说着当年比丘列次的盛况。
“好大的‘释庙’……”
虽然说文化地理都是零分,霜霜也约略知道自上皇南邻“梵天”,那传说中的宗教国度所传来的某种教派,曾经在上皇盛行一时,受到皇家宗室喜爱,在远古的上皇,其声势甚至还超过如今的伊宗和耶宗。
虽然如今梵天已消失在历史尘埃里,被称为‘释宗’的教义却活了下来,在无数皇朝人心中永垂不朽。
而这里很显然是释宗僧侣的圣地,虽然现在已归于废弃。二楼凭借着栏杆,可以清楚以俯视之姿观看大殿情况,霜霜挪动身体,在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趴上栏杆,兴味昂然向下看去。
眼前情况当真诡异,霜霜不禁瞪大了眼睛。包括看守霜霜的那两个人,所有“乌鸦”都跪伏地上,一语不发,脸和地板几乎完全相亲。霜霜在跪伏人群的最前端找到黑乌鸦,只见他目不斜视,身子竟还微微发抖,早上的意气风发全数消失,大殿回萦着一股庄严诡异的气氛,似乎期盼什么似的。
再看清些,带头的黑乌鸦口中念念有辞,颤抖的声音在回音大殿里格外明显,适才不明声响就是由此而出。黑乌鸦每念一句,全体便跟着覆诵一句,霜霜不禁凝起眉,她竟完全听不懂他们到底在念什么,只觉那语言型式类似祈祷文,但是语言的内容却是她所陌生的。
“是在做什么法么?还是在等什么人?或是……”
完全身为局外人,不擅察颜观色的霜霜自是一头雾水,同时也激起了她的好奇心,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眨一眨眼睛,深怕错过任何一幕。
但令她失望的是,这景况维持了好半晌,仍是了无变化,加上黑乌鸦充满催眠效果的咒文,听着听着,简直就要睡着了。
就在霜霜将要放弃窥探的时候,一个声音,透过大殿良好的回声效果,忽地幽幽传了出来。那是一声长叹,好优美好缈远的长叹,叹得霜霜心里都醉了。
霜霜揉揉酸涩的双眼,蓦然回首,望向长喟所来之处。
“你们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好久不见了,‘乌鸦’们……”
宛如天降纶旨,跪伏着的黑乌鸦众人均是背脊上一颤,有些看起来较为年轻的竟已开始冒起冷汗,那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令人分不清楚发声的人在那里,霜霜却毫无迟疑地朝大厅中那口铜钟上看去。
果然,在那大约有六人合抱的巨形大钟上,坐着一个刚刚所没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