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高九层,静立月光之下,高处不胜寒。
银色的剑身透过纸糊的窗户,在月光映射下发光,伴随着新鲜的液体自上缓缓滑落。或许是子夜的夜色过于昏暗,让人看不清不明液体的颜色;然而持剑之人残酷的眼神似乎明白告诉了旁观者,剑身上的色彩,只可能会有一种。
鲜红色。
红色的液体如瀑,在明亮剑身上化为珍珠般的颗粒逃窜而下,剑锷上是雕刻粗糙而同样染满鲜血的剑柄,覆盖剑柄的,自也是只染满艳红的手。
手被朱红衬得苍白,五指既瘦且干,彷佛连一枝稻草都无法执起,然而和剑一体看去,竟是异乎寻常的相衬,找不到一点突兀之处。似乎这双手生来就该握剑,挥剑于天地间,以剑为傲。
上弦月,不适合杀戮的月形。今日原本该是阒黑的新月或如勾的弯月,然而那倒挂在天上的半月,竟如一抹笑容,妖异的笑容,在夜空中绽放光华。
同样的笑泛起,在持剑者的脸上,如果不是苍白脸上溅满比手腕还多的血迹,那抹笑容实如月,皎洁而平静。他笑,而且是微笑,当他靠近脚边伏地喘气的伤者时。
“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不要,不要,不要啊……”
近于歇斯底里的疯狂,伤者已从惨死的他人身上承受太多的折磨:精神上的、肉体上的,惨叫的竟还是名年纪不小的俊朗青年,满身的旧疤,瞧来也是学武多年、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男人。
然而此刻名为勇气的神明竟一刻也不肯眷顾他了,恐惧简直要逼得他发狂,眼神已然涣散,失焦的看不清持剑的手已移到他面前,停步、垂剑、然后蹲下。
“你……”
才来得及吐一个字,额发已被对方拉起,对方的身形显然高大,竟将他离地提起,头皮绷得发疼。黑暗中,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因为月光而反光,反射出世间的种种。男人还来不及喊痛,就被那一双目光而震慑。
血红不似人的眼光,宛如审视猎物般狂野。
“阁下今年几岁了……?”
耳鸣的听觉传来这样的问话,令男子几乎以为听错,本拟自己应在与黑曜交目时身首异处,他的同伴无不是如此,竟然还能答话?他不能反应地眨了眨眼。
“二……二十二。”他茫然,天地像在旋转,自己竟一时记不起年岁。
“原来,你比我还大了六岁……都成年……你是那里人?”
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逆光中看不清持剑者的脸,混乱的脑子无法计算自己的年龄减六岁是多少,然而那该是非常轻的年纪。
“日……日出……我是日出人……饶……饶命啊……!”
突然想起此时自己最应该做什么,被提高的男人忽然高声狂吼。他应当是很久没有哭过了,至少在自己离家后。然而眼泪却在此时不受控制地扑蔌直下,四肢猛烈地颤抖着,一个健壮年轻的大男人竟当场痛哭失声,只觉头皮快被自己的体重撕开:
“拜……拜托你……我……很久没有和我父母见面……我想见我母亲,我想活着见我母亲……”
“原来是日出人。也难为你了,这楼在皇朝极西,离这里少说万里之遥,离乡背景的,真是可怜……”
持剑的猎人没有听见男人在哀求什么,或者把那求饶当成了音乐,只是无机地自言自语着,眼神看不出做作的怜悯,好奇地将染满鲜血的掌伸向男人手中的长刀,那是日出式的武士刀,剑锋洗髓寒冷,可惜剑再好也救不了主人性命:
“好棒的日出剑……这个小柄也作得很精美。”
唇角带笑,使剑的恶魔神情异常温柔。小柄是指藏于武士刀柄内侧的小刀,他将它轻轻解下,端详柄上精致的莳绘和铸工,柄的末端尚有副嵌名牌,其上落款“岱月”,使剑者语调柔和:
“这是你的名字么?‘岱月’……还是剑的名字?”
“这……这是剑的名字,是我母亲和父亲的……”
未及答题完毕,对方将小柄径自收入怀中,将男人提得更高,正好与他火红胜血的眼四目交投,他恐惧到连发抖都忘了:
“对了……你知道你是最后一个吗?”
男人全身背脊发寒,语声崩溃茫然:
“最……最后一个?”
“是啊……跟你一起到这儿的人,都已经牺牲了,宛如澄净的生命之泉呵,奉献给月光,取悦……我这把剑,取悦死神啊……呵呵,呵呵……”
近似疯狂的笑声,男人斜眼望着手中的待宰羔羊,步伐阑珊起来,癫癫倒倒地,忽地以三指夹剑,食指勾出,触碰那男人的下颚:
“呵呵……你不觉得非常有趣吗?而你……是今晚最后一项祭品……最美丽的祭品……”
还来不及反应对方到底在讲些什么,那种近于诗歌的疯言疯语让他更加茫然。额发已被对方放掉,身子才落下一半,对方瘦却绝对有力的手再次探出,这回却紧紧掐住了他的颈子。
颈脖被捏成一束,红痕深深陷入,男人窒息般地瞪大双眼,莫非这人要活活将自己掐死?狂乱中举起重创的双手,试图作最后的困兽之斗,却觉伸起的两臂同时一凉,从没有这种肢体脱离身躯的奇妙感受,痛并不是马上来的,而是顿了一下,宛如大洪水倾倒前的停滞。然后,伴随着狂喷的血瀑,痛神经的攻击如雷雨般轰然入脑。
“你……你……魔……魔鬼……你根本……啊啊啊啊……”
男人仰起颈子,全身因断臂的痛楚不住抽畜筋挛,张开炙热的口无助地惨吟,但对于那无机的面容却如生命的飨宴,食指和中指并成剑诀,长剑在夜空中闪起阴芒,使剑的人亦微微一笑:
“别怕……还有呢……”
边呢喃着预告似的语句,边把剑尖仰起,平平地贴上男人胸腹上颤抖的肌肤,运力朝皮肤的表层平行切入,鲜血如热泪沁出,眼前的活体微微轻颤,表达着无尽的恐惧,恰成持剑者杀戮的粮食。耳边是血肉靡烂的声音,宛如宰猪时的声响,血液不断以新鲜的姿态覆盖上一层旧迹。
不过才半盏茶时分,男人胸膛唯一的天然覆盖物,已被对方灵巧的持剑手法,活活剥开三分之二。
人皮如布,黏模犹垂挂在颈侧。
“啊……啊……啊啊…………”
牺牲物惨叫声吸引方圆百里的寒鸦价价,直至喉咙嘶哑,却吸引不回一丝持剑者不知何去的恻隐之心,低下苍白发丝的额,对方以鲜红的舌低舐赤裸开膛于外,筋肉交错的肌理,血腥味浓烈扑鼻,却掩不掉人体肌肉的有机生命力,亦掩不掉生贽的哀鸣。
血液流过持剑者血红的舌头,留下一丝缓爬下唇,他以拇指轻轻拭去。
“味道有点差了……是因为年纪稍大的原因么……?”
颈侧向右一弯,双齿犹紧紧咬在肌肉的结果,如狮之嚼囓猎物,带着血管的肉块留下泰半在掠食者口外,轻吮筋肉间川流不息的血液,让丝丝生命的凭依自唇角滴落。
“哇啊啊啊啊──!”
欣赏着猎物因惊恐而褪色如纸的脸庞,使剑者又笑了,苍白而充满力度的手向前抓住尚在喊痛的人头,左手长剑轻划,剑力透处,犹带惊恐的脸面齐颈而断,平整如镜面。
空手一拥,剑客与失主的头胪脸颊相贴。
“呵呵……你看,好美……如同你一样……残酷而美丽,而月光是如此无知的迷恋……即使知道他是终将染上鲜血的残恋,还是无可自拔的爱上了这样的鲜红……呵……真美……”
随手丢开犹未瞑目滚落地面的人头,持剑者明显精神失常,长而渺远的笑声撼断了周围或残肢或断干牺牲品的惨叫。
渐渐地,长笑的声音微弱,伴随着一连串的轻颤,然后逐渐陨落至内心。
持剑者的笑声蓦然顿住,长剑颓然指地,呆然望向天际,身子忽地僵直,眼神化为机械般茫然,一步一步朝最靠近月光的窗口颠颠倒倒地行去。
痴痴地瞧着月亮的斑纹,先是侧头向左,又侧头向右,试着以各种角度去观看月亮的形貌,嗜血的修罗转瞬间成了好奇的婴儿,为了月亮的婀娜多变惊讶不已。
“为什么……你不肯看我?为什么你这样冷漠地笑着?”
近乎呓语的气音询问微笑般的上弦月,半晌,他抛下长剑,举起那双苍白、充满着疮疤和皱折,染满着各式色泽的血渍之手。将它举高过额,再划过自己的脸颊,殷红的血痕掠过原本白净的颊,他恍然大悟似地笑了起来:
“对了……一定是如此……因为我还没有受伤,还没有流血,还未被逼到尽处,因此你……不愿眷顾于我……”
语焉不详,这句话的逻辑显然也不通,然冰冷的剑已再度被执起,平放在自己胸前,空着的手忽地解开衣襟,使剑者双膝跪地,然后用同样高绝的剑法、凛烈的剑势,朝胸膛深深重重地切入一刀。
“流血罢,受伤罢,让我痛苦罢……!”
眼神迷蒙地朝月喊叫,相对于伤残人的行为,自残的动作也同样令人震撼。身体像不是自己的,持剑者比对待他人更无情的方式,在自己身上刻下一痕复一痕的烙印。血肉飞溅、面目全非,却没有一声喊痛,直到伤残的握不住剑,无论身或心都已疲累至极,才与长剑一同培倒于地:
“为什么感受不到痛……?”
疑惑、不解、以及无限的自责,长剑落地铿然,跪地的剑客凝视着伤痕累累的罪魁祸手,身体已没有一处是完整的肌肤。血像是汗水般,从身体的每一处,包括眼角倾泻:
“为什么……我感受不到痛?”
握紧胸口,跪倒于骨、肉与鲜血之中,宛如地狱的修罗哀鸣出声:
“为什么除了‘这里’,其他地方都感受不到痛……?”
胸口沁出血迹,爪痕在原本伤疤密布的胸口再添无数新刻,彷佛想将整颗心脏血淋淋地掏出,剑客哭着叫着,却没有一滴眼泪剥落,剥落的全是鲜血,代替泪而流的心血:
“让我感受到痛……”
云影遮断了月光,鸦鸣惊止了哀吟,高楼面向大漠的一方,数滴血泪,洒上楼央写着“茱萸”二字的匾额。
重新点燃桌上劫后余生的烛台,岱姬脸上不多但可见的皱纹在烛光中若隐若现。
“作了恶梦吗?……”
有力的手轻拂病人额角,依旧是烫手得很。岱姬已不再掩示脸上忧容,叹着气坐回身后的椅上,双眉紧簇,望着剑傲在床上挣扎咬牙的神情,竟似在忍受世间最大的折磨。呓语、汗水、和喘息……那绝不是单纯的发烧所造成。
“似乎……非常痛苦的样子……”
伸手从旁边的水盆中以白棉布汲起一把清水,将原本额上的替换下来。水竟然这样快就被患者的体温给灼得温热,岱姬紧紧抓住白棉,惘然抬头望向屋顶。
为了方便同时照顾霜霜和剑傲,岱姬把依旧熟睡着、如同睡美人一般的霜霜抱到房间里,在床边替她打了地铺,白皙不似人间物的肌肤在清泠月光下泛着琉璃般透明的光泽,岱姬即使对自己的美貌十分自负,也不禁要大叹造物者的不公。似乎把全天下最美好的事物,都送作堆地加于这女孩身上。
传说月亮里下凡的竹取公主辉夜姬,也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绝色,要不是这辈子最不相信的就是神话,岱姬真要以为,这姑娘是打着月光降临凡间了。
“真是命运多舛,小姑娘才遇上这等麻烦事,另一个又病倒了……”
紧抿着唇,岱姬一方面刻意挡着三郎呆然望霜霜的眼光,一方面凝视着睡眠中的二人。
“是发烧还没退吗?”
三郎侧身向前,不敢过于插手,深怕一不小心搞砸了什么,或给岱姬勘破他想偷窥霜霜的念头,那时他可吃不完兜着走。
“烧不但未退,而且温度越来越高。这家伙……似乎一直放不宽心,心情不好,病也不容易好。”
帮他将被子拉纤到颈子,岱姬轻拍剑傲额发。
“嗯?会吗?我瞧这小伙子倒是很活泼,随时都高高兴兴的样子。”
三郎脸色微讶,要不是这样,他怎么可能肯收一个抑郁的小孩作徒弟?
“你就是太过老实,才会到处被人家骗!”
闻言,岱姬不意外的开始例行的骂词:
“上市集买条鱼,人家讲价多少你就给多少,一条鱼抵上打一把剑的价钱,你也开心!什么事情都糊里糊涂的,我就是倒霉,才会撞鬼得走进这家店铺……”
她一生气起来,原来轻拍剑傲额头的手力道突地加重加快,把拍人当成拍桌,直至病人发出呻吟,才一惊收手。
“哈哈……没差嘛,老婆,太计较会让自己不开心的,”三郎无所谓的摸了摸头笑道:
“凡事宽心,凡事不要认真,这样不是挺好?”
“太不计较,也会让你短命!这个男的满口谎言,把你骗得团团转,你一点点都没有察觉?”
“啊?”
“他是学武的,而且不但学武,程度还不差,比你老娘我当初还厉害得多,你知不知道?”
“嗯,我有感觉。”出乎意料的,三郎并没有吃惊:
“因为他身上的气势,跟你年轻的时候好像。”
“你有感觉?!有感觉还把他带回来?要是他不怀好意怎么办?我们遇到的灾难还不够多吗?”
闻言反而更勃然大怒,岱姬瞪着一双铜铃也似的大眼,双手插腰,逼近三郎。三郎吓得向后一跳,为了自己生命安全,双手已经做好格挡任何投掷物的准备,兵慌马乱之中却泛起一个傻气的笑容,凝视岱姬:
“我的理由,和老婆你一样。”
岱姬闻言一愣,她和三郎毕竟是三十年夫妻,彼此心意相通,仅这一句话,她就知道对方的意思。然而她那里肯示弱,理是说得通,但是骂还是要骂的,丈夫放在那里不打不骂还能做什么呢?
“就算你认为他们不是坏人,你就这么放心?万一他们是给麻烦的人追着,老娘我花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躲过‘伊贺’的追察,你嫌日子过得太平静,还想烧一次房子,断一次腿么?”
三郎缓缓地摇了摇头,否认。
“除了这点,应该还有其他原因的,”
声音转小,似乎在考虑着要不要说出口,三郎用一种他难得有的悲悯目光,望着岱姬:
“岱姬,你知道的,应该还有其他原因……”
岱姬蓦地转头望着他,先是怔愣地瞪视,然后,她闭上眼,沉沉地闭上眼,忽地将脸面埋进双手。
“天叶……”
宛如叹息似的,岱姬朱唇微启,呢喃着自己怀胎十月、含薪茹苦扶养下来,那早夭儿子的名字。
宛如符咒般,或许对全天下的母亲来说,那血浓于水的羁绊所成就的名字,都像是个符咒。那符咒可以让娇滴滴的小姑娘走入厨房,弄得灰头土脸满身油污;可以让一个捧在掌心的公主变成任劳任怨的主妇,可以让女孩子最注重的颜面染上皱折,让玲珑有致的身躯逐渐佝偻。但身受那符咒的人,却是心甘情愿。
“或许天叶的死,是造业……是我的业。”
释宗在日出也是颇为盛行的一个宗教,从贵族以至于升斗小民,奉为圭臬者实繁。岱姬呼出了一口气,她只想得到用宗教的词汇,否则他会自责的词穷:
“年轻时候的我,夺去太多人的幸福和性命,所以……”
“岱姬……”
一直不敢太靠近自己爱妻,三郎从头至尾陪着岱姬在角落守夜,望着她越来越凝重的神情,竟有股冲动想要去握住她的双手,奈何基于淫威,只好在房间的角落巴望着。
“天叶会死……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彷佛已跌入自己营造的世界里,岱姬突地愤怒起来,一拍桌椅,这房间唯一一把椅子应声拍断,三郎噤若寒蝉地看着这一幕:
“如果我……当初坚持不让他出去,不让他去外出见世面,他就不会参加那种事情……也就不会死了……”
随着椅脚碎掉的声响,三郎呆立在角落望着妻子,那个素来勇敢、泼辣、充满活力的过动儿老婆,现在竟然像是逾越了双方三十岁的年龄差距,变得比自己还苍老。颓然坐在地上,微老而不失精致的眼角上竟挂着怎么样都不应该出现在她脸上的点点泪光。
“岱姬……”
不知道该说什么,口才和情感上的双重因素,使他只能唤出她的名字。
“干嘛……?”
突然一吸满鼻子因为哽咽的鼻涕,岱姬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充满威胁性地蓦然转头。
一被发现自己的弱处就会怕羞,怕羞就会成怒,三郎从“被迫”娶她的那一刻起,就已深知她的脾气,望见那实在说不上嗔容的狂怒,他很惊讶自己还有勇气踏出一步。
行动比说话容易,他伸出老迈的手,本能的想安慰妻子,却悬在半空中,毕竟在妻子淫威压迫下生活已久,斗然见到她如此脆弱的一面,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在她面前一公尺处,和她一起坐倒在地上。
“你到底……”
开口又要骂人,岱姬抹着眼泪想站起身来,却斗地止住了动作。
“不是你的错……”伸出手来,将岱姬拉回地上,三郎突地运起他三十年来累积起来的所有勇气,委身向前,在岱姬的额上飞快而蜻蜓点水似地一吻:
“不是岱姬的错……”
岱姬蓦地止住泪水,整个人像是突然被冰起来一样,抬头仰望那个进犯者,面对这样的逾矩,看得出来她正再挣扎,在已使她脸上泛红的害羞与真正情感间挣扎。
三郎已经有挨上一巴掌兼十天劳动服务的心里准备,然而这回,他竟失算了。
毫无预警地,岱姬充满力道的臂,空前抑且绝后地,向前撞击三郎的肩头──正确来讲应该是用抱的,然而因为两人力道和身材的差距,看起来比较像是岱姬去扳倒某样东西。
没有泪也没有哭闹,只是这样静静地埋首怀中,虽说有将丈夫的衣物当成擤鼻涕工具之嫌,三郎却什么也不在乎,真的什么也不在乎了。
良久良久,怀中的人才突地闷闷地发声。
“我……其实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停止铸剑,以你的本事,你又是这样的热爱锻冶,根本不可能放弃这门行业,你会封起锻冶炉,你会开始研究装死,你会这样……你会这样……全都是因为……”
手上犹捏着替剑傲降温的毛巾,岱姬的手指微微一紧,里头的水渍被压榨了出来,直至整片干涸、挤扁,似乎正象征着她内心的情绪:
“全都是因为……天叶是被你一直在锻冶的那种兵器,那种皇朝的兵器……给杀死的……”
“这种事情,就别提了啦!”
一向不喜欢严肃的气氛,三郎轻拍岱姬背脊,一如往常地傻笑:
“其实我也是因为年纪大了,锻冶室又怪热的,对身体不好。说到我研究装死啊,那也是很有心得的,人老了之后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发现自己有第二个春天……不,不是……老婆先别扔!我说错话了……是第二个兴趣,哇哇!真,真的……而且,而且……”
只怕浪漫之神与这对夫妻无缘,三郎赶在岱姬爬起来去摸烛台之前,突地轻握岱姬手背,盈满皱纹的眼角逸出微笑:
“而且,我还有……岱姬。”
呆然放下二度举起烛台的一手,岱姬凝望着这位每次都令他气破肚皮、扔尽家当,整整烦了她三十年的丈夫,以往每一秒无不是看到他就一肚子火。
然而现在,疑似自己也患了感冒而神志不清,眼前的三郎竟然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可爱。
“你……”
茫然之中开口,岱姬缨红的唇纵然以届而立,仍是无限娇美,三郎不自觉地露出了期待的目光:
“……去死!”
原本以为娇妻这次就算不回个柔情万种的表白,也应该会温柔点儿,那知她的回答竟然是猝不及防的右脚一踹,紧接着就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例行杂物,如流星般往自己身上招呼。
“谁要你这么肉麻!老色鬼,老混蛋,老王八蛋,老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