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礼貌而试探的声音缓缓随着光芒的漫灭而扩大,笼罩住稣亚不耐的目光。剑傲兴味昂然地看着眼前身高不到十公分的小生物,看来是个男性的妖精,拍动一双近似透明的翅翼,以视线所难以捕捉的频率上下掀动着,态度恭恭敬敬,脸色闪烁机灵,与稣亚愤怒沉恨的脸色恰成对比,促使他在一旁露出了隔岸观虎斗的淡雅微笑。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我要向你交易一样事物,即火象法愿的媒材‘荧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毋需废话。”稣亚铁青着脸,黄瞳染上寒冰。
“喔……那您必是威震西地,本领无双,盗贼闻风丧胆的奖金猎人稣亚大人,您是我们的老主顾了,久仰大名。”
一猜即中,剑傲对这小妖精有了极好的初步印象,对方又恭敬地朝稣亚弯腰而下,这样小巧的身体在半空中鞠躬,模样逗趣而引人发嚎,又见那商人如此形容稣亚,他心中更感有趣,不禁噗嗤出声。
稣亚抽空以余光横了他一眼,正眼却丝毫不离那妖精左右,没好气地道:“你既然认得我,那该知道我要什么,十枚‘荧惑’指环,五千皇朝制币,我只要你一句话。”
妖精露出了极为夸张的讶色,显为稣亚的报价:“哎呀,莫非稣亚大人最近功成身退,贵人多忘事?荧惑的行情现在水涨船高,十枚起码需到一万皇朝制币,大人难道不知?”
“为什么!?”虽然早有预感,稣亚的嗓音还是充满质问的厉色。
“因为皇朝在南郊的小型战事,迫使该地的藩属关闭了商路,加深了法愿媒材从西地运来的难度,若是大人在西地交易,还有降价余地,但是身处东土,价格不能再低。这是我们看在稣亚大人是老主顾的份上,加意调低价钱的结果,请大人万勿再危难在下。”
剑傲不禁暗中大呼厉害,望着那小型生物再次鞠躬的妙姿,他对这老练的小妖精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样讲法,旁人实在很难加以反驳,加上那恭谦有礼的态度,叫人想对他发脾气也嫌鲁莽。
果然稣亚气息一窒,优美的双眉爆怒地凝起:“我没有那么高的金额!如果那真是你的最底线,我只好放弃交易,最好让我遇上敌人,又因缺乏媒材而阵亡,我倒想看看还有怎样的火象法师,愿意向你族人购买这种吃人的媒材!”说罢将百宝袋中的钱袋往桌上一丢,两手摊开,似是叫那约宗妖精自己数数,以确认他话中的真实性。
剑傲瞄了一眼稣亚,却见他黄瞳之中,虽然那份怒气是真,但却隐藏了些许阴谋在其中,于是他端起茶盅,微笑着啜了一口。
妖精盯了一眼稣亚扔出的东西,铃铛似的大眼眨呀眨的,似在考虑稣亚所言。
“既然如此……这样罢,久仰稣亚大人的威名,基于景仰的缘故,在下再让一步,八千皇朝制币,这真的是最底线了,若在消减下去,只怕在下的同伴,以后难再和阁下作生意了。”
妖精的舌头熟练而恭谨,眼睛无时无刻观察顾客的神情,既然稣亚抬出了交易中断的威胁,商人也有样学样起来,果见稣亚烦燥的眼神凝定下来,显是正思考着。
“随便你,我认了。”重重的一拍桌子,茶具又是随波颤抖,好似稣亚捏着钱袋的双手:“我们成交。”
剑傲微笑地看着那妖精将荧惑一个个运来交到稣亚手上,再看着他满脸愠怒的交出西地的钱币,约宗的商人还点了好一会儿,这才恭敬的再一鞠躬,身子宛如来时一样,在半空中如花朵凋谢般,遽然隐没。雅座又回复原来的亮度,还有散落一桌的指环,艳得难以形容的红色装点稣亚五指,剑傲这才知道,原来荧惑的色彩,是会随着能量的消融而暗淡的。
“看不出来你也懂些交易的技巧,”送走了那约宗妖精,稣亚甩了甩重戴环戒的双手,确定固定无误,谨慎的收好所剩不多的钱袋,剑傲支着颐看着他的动作:
“只可惜那小妖精机灵的很,把伪价提得那么高,结果到最后妥协的价钱,也相对提高。还好我对法愿一无所知,纯武术的花费,看起来是单纯多了。”
“法愿师本就不如世人想的那样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每一种职业都有他的限制在,而尤以向神借力的我们为最──而且现在世道乱起来,不只法师难为,盗贼相对变得凶狠,奖金猎人的工作亦一天比一天难做,”
余怒未消地翘起一只腿,稣亚傲慢地坐在原本应该恭恭敬敬跪坐的碎花坐垫上,样子活像个古日出战国时代的浪人:
“吃瘪,受伤,甚至死亡的同行层出不穷,盗贼渐渐不再坚持个人主义,人数渐长而素质相高,个个团结一心,专和捕盗的官家和私家的猎人做殊死抗争。任务难度提高,官家奖金反而因为内部贪污纳贿而减少,这行饭,于是一天比一天难吃。”
“那么你还不改行?”剑傲一般地不规矩,随意在垫高的榻榻米上躺下,神色佣懒。
“没办法,做习惯了,”稣亚扬起一抹野性的笑,燃起满脸火焰:“虽然危险,但是这类刺激却不是寻常工作可有的,能同时兼顾赚钱和“玩乐”的职业,奖金猎人是唯一的选择。”
“即使因为‘玩乐’而丧命?”剑傲笑笑。
“拜托,人能够活得多长?与其像只乌龟活在污泥里千百岁而枯燥乏味,我宁可像流星似地在夜空中燃烧,纵然只有几秒的生命,但却万众瞩目。”稣亚嘲笑似地发表他的豪语:
“所以我的原则一向是──既然要钓鱼,就要钓来大鱼,与其抓一、二十个伸根手指就能手到擒来的小笨贼,倒不如处心机虑地计画几个月,抓那些悬赏单上排行前几名的人头,既露脸,投资报酬率也高。”
“听起来是个很合理的打算。”
榻榻米上的懒骨头转了个身,一手举起来挡将太阳,让稣亚看不见他的脸。
“所以了……我常常就在想,若能抓到世界奖金猎人悬赏单上赏款排名第一的那个人……”
薄唇露出笑容,稣亚玩了玩自己的手指,神秘地欲言又止。
三郎在后院劳动服务的声音透过窗棂传进窄小的屋宇,岱姬紧紧交握双手,好不容易平复因病人临阵脱逃而生的怒气,把熟睡如瓷娃娃的霜霜放回床上,自己则安静端坐在旁边战火下硕果仅存的凳椅上,两只黑色瞳仁紧紧盯着她,目光深邃,一语不发。
“为什么有些人会活下来,又为什么有些人会死去呢……?”
看着霜霜,彷佛与之对话,岱姬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探她鼻息:
“有些人一生遭逢困厄,到头来却能喜乐平安、贻养天年,有些人天生雍容华贵,娇生惯养,到最后却流离颠沛、晚景凄凉。究竟什么是幸,什么是不幸?”
她轻轻叹了口气,确认霜霜确实还有生命迹象,只是吐息和吸气间十分冗长,好像陷入了深沉的休眠,不禁担忧地凝起眉:
“……天叶小时候从没让他受过一点伤害,我和三郎护着他、疼着他,就是打他也不敢落实棍子。但是,什么挫折都浑没遇过的他,所遭遇的第一个挫折,竟然就是死亡……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
手顺着霜霜露出被褥外洁白无瑕的臂膀,年轻的肌肤结实而细嫩,只是带点微失温的冰凉,好似皇朝出产的凉玉。岱姬不禁感慨起来,曾几何时,她也有过这样年轻美丽的胴体,受到多少同村的男子青睐。
而那炙手可热的一朵伊贺之花,最后竟选择了离乡背井,比她早出生将近三十岁的人,做为终生的护花使者,这在专门培育日出忍者的伊贺,到如今还是一项永恒的传说。
岱姬唇角泛起难得温婉的笑容,这倒使她想起了一段往事,一段早已被他遗忘二十多年的尘封往事。
犹记自己还是忍者村十七、八岁的姑娘那时,曾有一个小他五六岁,天资聪颖,但处事老成的小男孩,偷偷恋慕着自己。
不记得他的真名,伊贺村的人又皆无姓氏,她只记得村人总是“阿诚,阿诚”的这么叫他,而他人如其名,是个老实、刚毅而又诚恳的孩子。
据说在忍者村的各项训练中,他总是在同年龄孩子里出类跋萃,长辈们都交相称赞。唯一的盲点便是他十分死心眼,一但决定的事物,他神阻杀神、佛挡灭佛,决不动摇分毫。
只记得如往常一样,她和族里的女孩一起听授长辈的训话,恰巧村里的男孩举行成年礼,对象便是今年初过十三岁,刚“元服”的伊贺男子。
剃着鬓角,原先散成马尾的发也盘成了髻子,初锐变为男人的诚在众目睽睽之下毅然走到她面前,以那年龄不该有的复杂眼光深深凝视着她。
她还记得他眼睛的颜色,松木色,伊贺的形制相当隐密,整个村子被重重迭迭的山丘环绕,旁人经过也猜不透这迭嶂中别有天地。而那松木色的眼睛就像山壑上所种的乔松,浓郁而澄澈,透露着他那年纪不该有的老成与哀伤,每每令岱姬印象深刻,松木色。
那双眼睛的主人缓步踱至他面前,周围的女孩自然地退避,惊愕掩口,娇声四起,然后在他毅然跪下一刻尖叫出声。
“现在我成年了,有资格说这句话──请你将终生托付给我……伊贺的岱姬。”
在日出,忍者是相当密秘性的职业,为了确实的繁衍,往往族跟族互相通婚,所以每个男性忍者背后,必定会有一个女性忍者的支持。否则寻常女子,那受得了丈夫天天出生入死?
而岱姬在族里的凶悍是出了名的,飞禽走兽,能不避之三尺者鲜矣,这也是为什么美貌如她,到了十八这年纪却还未出嫁的原因。
有胆子染指她岱姬的,那怕只是眼光也好,不被她就地处斩的目前数量是零。岱姬忍术虽然平平,但体术的能力却是伊贺有名,有几个艺高胆大的求婚者,现在乱葬岗的墓前青草都已长及三尺,连亲戚长辈都没这只悍老虎办法。
但现在,面对着这个小他五岁,初从男孩变为男人的异性,岱姬竟反常地没有一脚往跪在地下的身躯踹将过去──她以往一向是这样。
未脱稚气的脸庞透露着无比的认真,使他的一言一语均让人轻忽不得,岱姬一时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呆然让跪于地的求婚者覆住自己手背,与他四目交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