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不少围观群众在稣亚发话的同时,竟同时动起施行指令的念头,虽然那只是一瞬间,但那份声音中竟莫名的带有诱导的因子,触发人人内心深处的流脉。
在场自然没人道得出“催眠”这个专有名词,有别于一般日常生活中人所惯用的明确指示,那种透过暗示去唤醒人无意识世界里潜在的精神,将原本微小、隐晦,可能一辈子无法使该人表露于外的念头,轻易地放大以致表露于外的技法。
这类技术流传于街头艺人里许久,最先是藉由音乐,操控的对象大都是意志薄弱的低等生物,比如猴子或小狗。以稣亚对表演艺术的热爱与熟悉,此刻触类旁通,加以利用,果然成功地掌握了眼前这明显是智能不足的女孩。
“把妳的手放到纸牌上,他会读取妳的心念,记录妳的一言一行,然后赐福于妳。但假若妳对他说谎,纸牌的力量是强大、无所不能的,妳必遭受诅咒,明白吗?”
稣亚的唇在女孩的瞳里上下掀动,拨得她又点了点头,牵着她手,在那金发男子被群众隔绝于外,却厉烈的似要穿透任何事物的眼神中,稣亚我行我素地将女孩的双手置于第一张纸牌上。
“你的名字?”
“我叫付丧……九十九付丧……”
女孩僵尸般苍白的唇瓣,几乎就在男子退入人群一刻同时喃喃吐声,声音小到几乎只有稣亚能够知悉,然后那白蜡覆盖的手指,轻轻点向金发男子:
“他叫玉藻前,是我的护卫,我们一直都是在一起的,一直……”
稣亚大感意外,万没想到这女孩在催眠状态下,竟反倒对答如流,毫无一点痴呆模样,此法唤醒的是人最深层的意识,自不会有丝毫诳语作态,难道之前的弱智全是假装?稣亚不禁在心底凝起了眉头。
稣亚牵着她的小手,盖到了第二章牌上,悄声询问:
“以此牌之名,再问妳一个问题,小朋友,妳……还那位叔叔,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自称付丧的女孩眨了眨眼,好像还不太能辨认稣亚的疑问,对方再重复了一次问题,这次,女孩笑了,那笑容倏地将整张原先死寂的脸照亮起来,燃起生命的火焰。然而稣亚却丝毫没有喜悦的感觉,只因那份笑容太过不合时宜地诡异。
“我……来自一个神秘的地方,从很小很小就在那里……那里有好多怪人,好多怪人,好多好多怪物……”
女孩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神经质,重复着令人费解的语句,稣亚自是一个字也听不懂。摇了摇头,正想制止她近似歇斯底里的行为,女孩却忽然捏紧了桌上的纸牌,声音蓦然而转:
“我从不知道那里是那里,大家好像都叫那里,都叫我们,百鬼,百鬼,百鬼……”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然而失去控制的笑声却同步扩大,无视于稣亚紧急掠大的目光,吟念着那两字皇语的名词,一次又一次,彷若这两个字永远没有尽头,没有结局。
稣亚的心比以往都还狂乱地造反起来,他所知不多的皇语成语突地浮上他心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九十九大人!”
稣亚还来不及作进一步的询问,金发男子终于忍受不住,出言制止女孩虚弱的呼喊,连一直不愿表露的名姓也因为保护的对象先泄了底而失去顾忌,推开众人,将桌上牌组一挥而下:
“好了,我们该走了……您不能在这般天气下待太久,如果再继续待下去,你瞧……且况今天晚上,您还会有一番劳累,让玉藻前早点送大人去休憩……”
不管付丧同意与否,男子彷佛已豁了出去,边温言抚慰着,边径自强抱起兀自不断轻笑的娇小身躯,转身举步便行。
“玉藻前,不要管我!”
犹沉溺于催眠状态中的付丧显然一点也不领情,虽然连讲话都有些许困难,小手仍固执地敲打男子金发覆盖的臂膀,甚至动用牙齿攻击,极尽挣脱之能。那挣扎的声响夹杂在无法抑止的笑声之中,显得格外诡异:
“你,退下去!”
被唤玉藻前的男子露出痛苦的表情,凝望女孩执拗与茫然交杂的神色,双臂竟颤抖起来。
稣亚反应极快,此时那容得到手肥肉插翅而飞,当下排开莫名其妙的众人,以手搭上男子的肩:
“这位先生,先不忙走……”
“给我放手,”
毅然甩掉稣亚的牵制,玉藻前金眉倒竖,双手紧揽付丧的腰际,仔细地在捧一件宝物,促使拦阻的五指不禁也微微一缩:
“假若你再纠缠于我们,休怪我……”
玉藻前的声音带着激动而急促的喘息,正要厉声下最后的通牒,霎时间,身后的茅墙竟传来一声巨响,而且是怎么都不该出现于这平凡茶馆的怪异声响。好似整座屋顶,都被某种攻城器之类的事物贯穿一般。
狐狸毛的男子脸色一变,在无一人搞清楚的状况下,数十道白色的物体,伴随着粉墙倒塌的混乱状况,穿过屋宅破处,直逼玉藻前手中的付丧!
“又是她!”
茶盏破裂声,桌椅倒翻声,茶馆里不分主客全惊呼地退避,在夜色中四散而逃,人声杂沓掩过了稣亚一切的听觉,只玉藻前这语意不明的凄厉叫喊,竟似划破空气,传至他耳内。促使他转过头来,正好看见玉藻前拼死抱紧怀中付丧,强行撞开土墙,千钧一发之下躲开显然具有绝对杀伤力的千道白影,狼狈万状地滚至室外。
这下变故忽生,外头已届向晚,夜色昏暗,室内又烛火翻倒,茶馆形同拆除。稣亚只得拨开散落一头遮挡视线的茅草,眼睛试图找寻付丧等二人的行踪,却被层层的白影所遮蔽。
一手挽住在他眼前高速来去的不明白影,正想不由分说扯下细看,掌心却突地一痛,热烫的液体冲醒他因变故而微感模糊的神志,才发现那白影竟非等闲,生生在他掌间割开一道沟壑。
此刻他才终于看清,那点状分布于空中的白色物体,竟是一只只纸折的事物。
“这是……纸制的鸟?”
没有上千,也有上百,月牙初上的街弄里,在稣亚的视觉平复同时,已发觉自己被不知名的纸制物所包围;他不认得东土的鹤,只知道他是种尖喙长翼的生物,昏暗的环境辨认不出虚实,数不尽的纸鹤竟似自行飞行于空中,归巢于位在月光暗影面下的黑色身影。
“妳这女人,到底要纠缠我们俩到什么时候!”
稣亚还来不及对此情况作出反应,为躲避纸鹤而狼狈万状,玉藻前的身躯趴伏地上,却无一刻肯将手中紧握的事物撒手,充满怒意的语气袭向空中沉静的黑影──如果不是和一个人有极深远的纠结和仇恨,绝计铸造不出此等情绪。听那语气,似乎要仅凭字句就将该人击碎。
黑影并不作有声的回答,纸鹤源头的答复是重新抽动满布空中的线,稣亚明显感受到对方的术力,无数的纸鹤同时如活物般震翅,不规则地交舞、盘旋、回转,然后再次俯冲向地面的玉藻前。
没有时间让玉藻前怒目太久,金色如狐狸毛的长发在暮色中飘扬,却见他一手紧攫住已吓得失去意识的付丧,另一手却并拢食指和中指,置放唇前,迅速地轻喃稣亚所听不懂的咒法:
“荼尼吉天,稻荷之神,守护我族之真言……”
要不是稣亚早知男子与狐狸确有分缘,此刻恐怕要大吃一惊,只见玉藻前的肌肤泛起金色光泽,淡而细的图纹随着光芒密布他周身上下。配合玉藻前一字真言的抛出,十多只娇小、如主人发色一般金黄温润的小型狐狸,忽如破茧般自他身上窜逃而出。
同时间,狐狸的主人自身也生变化,稣亚看见原先尚还人模人样的男子,长发竟如风卷起般腾扬,然后九条毛融融的金色尾巴,将他正对黑影的身躯团团包围。
受玉藻前役使的狐狸很快地飞身,以尖锐、远古以来便属肉食动物的牙反击看似无害的纸鹤。狐狸的主人分秒不敢松懈,捏诀的右手贴紧唇畔,重复着一次又一次的咒法,转瞬间漫天的纸鹤已被金狐无差别狩猎,然后吞噬殆尽。
黑影在空中依旧冷静,稣亚甚至可以看见他的笑容,轻蔑的笑容。
对比于玉藻前的急躁吃力,纸鹤的操控者只是微微启唇,若有似无的另一段咒法立时回荡四下,彷佛无一处不是他的声音,无一处不充斥他的术力。
由于距离太远,稣亚听不清内容,就算听清了他也无从分辨这类日出专有的咒术,但令他微感讶异的是,从那清脆娇婉的声音听来,这黑影竟似女子。
新的咒法很快发挥效用,玉藻前的狐狸正为征服的纸鹤而凯旋,冷不防身躯一颤,十多只金黄色的式狐突地血肉洴裂,连凄厉的哀鸣都来不及,全新而锐利的纸鹤自内部破体而出,只只沾染无数狐血,然后纷纷抛下那无辜而残破的小生命,重新以胜利者的姿态飞回主人怀抱。
玉藻前呻吟一声,揽着付丧单膝跪下。“式”的伤害对主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创痛,无论是心灵还是肉体,那数十只狐狸可说是他所有术力的凝聚,此时一被击溃,宛如自己的心脏被人抽去,一丝血线已顺着嘴角流下:
“你……你……可恶……”
空中的黑影出乎意料地没有趁胜攻击,不知是否犹未泯灭的恻隐之心,黑影只是保持距离,以那种漠视一切的森冷目光静观,稣亚甚至可以读出那目光中厌世,偏激,鄙夷一切事物的冷僻:
“别再自不量力,少了那群杂碎的保护,一对一你是赢不了我的。更何况,妖怪是永远斗不赢阴阳师的……妖狐。”
玉藻前周身落下缨红,粗喘着大气,狐眼露出炽热的火焰,听到这声称呼,血肉模糊的手却兀自紧擒着怀里的付丧,不让恶意的纸鹤碰破她一点皮肤。嘶哑的喉咙终于忍俊不住,牵带血丝吼出口来:
“邪马台!你不要太过份,九十九大人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还不都是因为你的‘咒缚’?若是她的力量完备,我们怎么会,怎么会……”
黑影闻言又冷笑起来,稣亚看见那黑绸的衣袖在星子的屏幕前飘荡:
“死到临头的人总有借口,别把自己说得像受害者一样,好像是我加害于你们似的。你不用觉得懊恼,我告诉你,妖狐,就算雪女的力量回溯,你们也没我办法!”
对方的语气越提越高,虽然始终带有嫉世愤俗的因子,但玉藻前和付丧相拥的举动显然触怒了她的某部份情绪,纸鹤预警似地再次震翅躁动,如惊蛰雷雨,扑天盖地地掩向已经毫无反抗能力,只余目光可以伤敌的重伤妖狐:
“什么……!”
稣亚正思索双方对话入迷,一时间忘了躲避急遽而来的鹤喙,等到发现纸鹤已逼近脸颊,想要闪开已然不及。热辣辣的痛感刻印稣亚小麦色的光滑面容,一丝横血线赫然悬挂于原先完美无瑕的右颊上。
缓缓移指揭去涓滴的液体,人妖的怒气蓦然腾生,他竟然敢伤他的脸,他的脸!
就算被剁下一手一足,他也未必有现在这样气愤,然而他对自己头脸的尊严却尤为自负,望着手指上的滴滴鲜血,尚不知道是否会就此留下永久伤痕;感受到理志在内心深处被悄悄地焚毁,稣亚默默举高双手,毫不顾忌地抓住了两条削金断发的纸鹤之串。
对方的行动明显地顿了一下,显是猜不到竟会有人如此肆无忌惮的自取伤害,这才确实注意到稣亚的存在,夜空中的目光慑慑,好似质问他之所以干涉私事的理由。
稣亚高傲地冷哼一声,捏紧纸鹤的手很快地鲜血淋漓,他却毫不在乎,双目毫不畏惧地回敬,枉顾对方反应,只让咒文带着报复意味倾泄而出:
“吾忠心的仆人,火蛇沙勒蔓得,为你主人所受的屈辱颤抖罢!循着指引,找出罪孽深重的敌人,令他匐匍于阿蒙的怒意下……”
稣亚一向是懂得控制力量的人,他服从许久以前从东土武学中习得的真理,即随时让自己力量的水瓶保持半满,半满的水瓶方能源源不绝,令人无从预测容量的巅峰。
但是那理论的运作却只在稣亚还停留在理性领域的时候,一但情绪的浪潮盖过思考的海岸,便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让罪人烙上终生的烙印,永世沉溺循环的诅咒!”
玉藻前紧紧抱着付丧娇小的身躯,虚弱的双眼几要睁不开,抬头仰望这难得一见的奇景,红色的火光短暂地照亮以茶馆为圆心的方圆十里,在稣亚双手凝成两股长流也似的火蛇,循着犹滴鲜血的纸绳,盘旋而张牙舞爪地扑向彼端的猎物,与主人一般狂妄,一般愤怒!
纸制的羽鹤受火焰的侵夺,如窜逃似地化成黑灰凐灭于夜空中,稣亚的焰舌犹不放过,蛇般贪婪的火信卷向飞离的猎物,务要将其赶尽杀绝。
术力在他周身自由的流转,红色恶魔的力量攀至高峰,连绵成串的纸鹤与主人失去联络,取而代之的是循线而来的报复者,毫不留情地向进犯者追讨毁容之债。
“你是……什么人?”
黑影终于颤抖地出声询问,虽然轻敌也是原因之一,但对方的力量确然有某程度压倒性:
“竟能单凭术法的火焰破我的‘千羽鹤’……”
稣亚薄唇泛起冷笑,这回轮到他回敬不出声的答案,持续鞭策火蛇追捕已生退意的敌人,果听黑暗之中,纸鹤的彼端传来“啊”的一声娇呼,似是火焰所拟态的炎蛇已咬中对方,同时间千百万道纸串倏地收回源头。
完全没有追击的念头,两头火蛇悠游自在地缠回稣亚的身畔,在他布满术力的手腕上盘悬,邀功似地一仰颈子,随即淡化于空气之中。
蛇的主人依旧凝定不动,远望黑影窜去的一方,声音异常冷酷:
“沙勒曼德(Salamander)是火之蛇,亦是掌控火的精灵,一但被她咬上一口,那牙印将会刻骨蚀,深深植于灵魂之内,到死都不能去除!”
对方早已无暇细听他的威胁,黑影短暂地呻吟一声,随即借着纸串之力朝空中微一腾高,像只飞荡的夜之蝴蝶,几滴缨红的鲜血洒落,人却已杳然无踪。
四下终于宁静,人群早已因此变故逃窜四方,整个茶馆废墟只余稣亚等三人,还有远处为火光而惊呼的嘈杂声。写着陆羽的茶吊无力垂置地上,一端犹被稣亚的火焰烧着,他现在开始担心剑傲会找不到茶馆和自己碰面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们,有何居心?”
玉藻前警戒地将付丧往怀中揽紧,盯着稣亚忽地转过的背影,那兀自冒着火光的傲然身躯,语气越来越是严峻:
“你果然不是一般的流浪艺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稣亚始终没有回话,耳朵好似失去了功用,竟是连转身都不肯,只是单手扶着腰,望着那余烬未消的冉冉火光,半晌再次揭去脸颊伤口兀自不断淌着的鲜血。
谁也不知道他内心正在狂跳,试图找一个可以塘塞的借口,以免这对男女些微的信任毁在自己为报毁容之仇的鲁莽手中,让搭挡到手的线索功败垂成。
于是他轻咳两声,勒令自己从盛怒和胜利的得意中恢复常态。
“我不过是……和你们一样的人……”
转过身来,玉藻前蓦地一呆,只因稣亚那双琥珀色瞳仁的遽烈变异。适才在茶馆里表演魔术的时候,他还只是双一般的眼睛,最多只能算俊逸。然而此刻,不知是否晚霞映照的错觉,他竟被那瞳中散出的妖异之息所震慑:
“和你们……一样‘种族’的人。”
好不容易才从那瞳海中回复神志,玉藻前对稣亚的话却更为吃惊,搂住付丧的手不由得更紧:
“你……你说什么?”
“从我看见那只你所操纵的狐狸开始,我就知道他的主人绝不是‘人类’。我想你一定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生物,形貌像人类,却又差了那么一点血统,以致于他永远都无法成为人类,而且注定与人类为敌……”
稣亚的语气很锐利,却又异常的平静,那是一种极其矛盾的声音。妖狐的表情恍然,随即又陷入困惑,金色长发和九尾在稣亚制造的热风中飘扬,如攀爬的触手:
“你的意思是……你和我们‘相同’,可是你……”
稣亚不再说话,只是冷哼一声。霎时间,黑色的屏幕在玉藻前眼际吹动腾升,惊得他退后一步,才发现那竟是稣亚那头长得过份的发。
配合着令人难以直视的琥珀瞳眸,三千根烦恼丝竟突地化为梅杜莎的蛇头,千头万绪地在暮色中扬起阴森,任凭谁看见了,都会瞬间以为自己见到了千百只黑色的毒蛇,朝自己吐信扑来。
然而那却只是稣亚的黑色长发,与人,与那眼睛一样诡异的青丝。
“我背后那图腾,并不是刺假的,”
稣亚揭开黑发后那一片神秘的文字境地,回望玉藻前的眼神中,竟有着难得的温情:
“藉由这个祈祷……或许该称呼他是诅咒?却可以让我们这样的人伪装成一般的形象,在自尊自大偏偏又繁衍众多的‘人类’族群里,过点起码不被追着打的生活。”
玉藻前微微掠大了眼,似被稣亚的话语所感,将怀中的女孩搂得更紧,好像想藉由距离的靠近,分享彼此的无奈:
“真是不敢相信……没想到竟有人能将‘妖血’隐藏的如此毫无端倪,这样子就算是阴阳师立于你之前,也无法察觉出你是……”
“‘妖怪’?或许罢,在你们东土的称呼里,”
稣亚瞇起眼睛,望着眼前逐渐消灭的点点火星,声音逐渐狂傲不羁起来:
“然而在西地里,那长久以来人类所害怕,鄙夷的种族,既是兽、亦是人,被各式各样的史书描写为贪婪、残忍、愚笨,然后赋予我们一个矛盾的名词。那便是……‘半兽人’……”
一道黑影划过日出城郊万家屋顶的上空,敏捷如黑猫。
悄声摸进茅屋的暗影中,剑傲尽可能地伏低身躯,像猫一般蹑手蹑足地接近燃着烛光的窗口,屋室之内悄无人声,迫使他更加小心地侧耳倾听。
太静了点。
他以为岱姬的家应当随时随地都有碗盘破裂声,桌椅飞舞声和某位老者的惨叫声的。长年的环境因素造成他无时无刻不保持的危机意识,寻常对敌交锋,往往并不如史诗英雄那样擂台单挑式的单纯热血,说什么胜负只在一招之间,随时随地都应保持警觉。
剑傲挺直身躯,室内仍是袅无人声,静得连细菌撞在墙上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更促使一向冷静的他局促不安。一握手中长剑,剑永远是他最后的心防,只要这样皇朝武具在自己身边,似乎凡事都能迎刃而解:
“有人吗……?”
轻声询问,虽然现在的他可能会因抱病逃亡而被岱姬铁掌击毙,但为了那把短剑,他还是鼓起勇气,边按紧剑柄边跨步遁入茅屋庇荫里。
映入眼帘的是景物依旧,一样的桌椅,一般的满墙武具,同样的粉墙与半掩的卧室房门,似乎有人在床上歇息。
除此之外,毫无一点异状。
剑傲瞬间松懈,长长地呼了口气,唇角自嘲地荡起笑意,真是的,自己吓自己,什么时候疑心重至如斯,竟将一户日出民宅当成了奖金猎人总部?
脚步加大,剑傲的手渐离剑柄,心中涌起怀念霜霜的念头,本拟拿了短剑就走,此刻强大的心绪躯使他走近卧房,空着的两手微启虚掩的门扉,想要一探究竟。
然而他在屋里的行动便到此为止了,唯一的烛光在他触碰门板的一刻倏地浇灭,黑暗袭夺剑傲倾刻间的视觉,在反应时间之内,夺去他所有逃亡的契机。
剑傲的身子斗然僵硬,然后缓缓地、不带威胁地伸直,原因是他感受到背上的肌肤,被一点清凉透入骨椎,接触点微微刺痛着,带点血腥的危险意味:
“不准动。”
一声沉稳、淡漠、隐藏着无限恨意与愤怒,却是剑傲所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遽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