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童年起。
我便独自一人。
照顾历代星辰。
爷爷的手艺,夏安然和乐思桀见识了,老人家别看年岁大,擀皮,和面,和陷,一点都不含糊,身体硬朗得很。
老头儿拿着擀面杖,教了几下,乐思桀看向夏安然,“你可以?”满是怀疑的眼神。
“当然。”
“哟,你可别小看,安然,我看这丫头,聪明伶俐的很呢。”爷爷的嘴角细纹若隐若现的舒展开。
安然擀皮,一下比一下好,动作越来越顺手,“爷爷,金莱这么大的企业,怎么之前没见您去过?”
“都是年轻人的事儿,我以前是军人,不会哪些。”芹菜和肉的香味儿,爷爷筷子一搅拌,都闻得到清香。
乐思桀倘若在很小的时候被爷爷照顾,想必也不容易,爷孙掌管企业,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独自抚养外孙。
其中的艰辛又有谁知,可想想,现在的乐思桀独自长大,身上才不会有纨绔子弟上的习气。
有一得,必有一失。
“爷爷当年是什么军人?”
爷爷很自豪的。站起来坐的时间长了,抬起腰来都有些稍微的吃力,“带过兵,打过仗,也受过不少的伤。”
爷爷的眼眶凹陷,他的眼神有些许的暗淡,就像真正的打过仗,上过战场的人,脸上不会有一种自豪,反而是战争遗留下来的创伤,峥嵘岁月的背后,付出的代价,不是夏安然,乐思桀在和平年代出生的孩子,所能体会的。
乐思桀转移了话题,“爷爷,你平时都干什么呢?”
爷爷的脸上的有笑,但很浅,“我平时跟着老伙计们下下棋,溜溜弯,喂喂鸟,老年人嘛,生活也就那几样。”
眼前的饺子,白花花的叽里咕噜下锅,像撕碎了的宣纸,肆意在水里沸腾,蒸腾的水蒸气,模糊了眼睛,窗外万家灯火,这种时候,她突然觉得爷爷好孤单,盯着锅里蒸腾的水花,想起了一句话,人死了像水掉进水里。
厨房窗子的一小扇窗,隐约看见一个人的脸,乐思桀推开厨房的门,端来一盘饺子,接过安然手里的勺子,“我来煮吧,你去客厅陪爷爷看会儿电视。”
他看样子表情淡淡的,也大抵觉得老头儿孤独,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老爷子,性格倔强,我不太擅长应付这场面,你去吧。”他一推,摊开安然的掌心。
“行,我去给爷爷。”夏安然想安慰一句什么,转身拍拍乐思桀的肩膀,“爷爷,很可爱,你放心吧,这样的老人都长寿。”
爷爷窝在沙发里,缩成一团,这么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松鼠,捍卫他的洞穴,客厅电视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唱着京剧。
这都是一副很奇异的场景,锅里的热水翻腾,餐桌上的饭菜备齐,切好,齐刷刷地放在案板上,像已经搭好了戏台子,各位角色脸上勾画好,但主角却依然固执地坚守原来的戏码,沉浸在独角戏里,仿佛那才是主场。
安然蹑手蹑脚绕到爷爷身边,天气这么热,擦掉额头上流下的圆滚滚的汗珠,家里的房子设施极为简单,屋子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台电风扇。
安然关掉了直面吹爷爷的风扇,按下遥控器,电视嘀了一声,闪动一下,变成了黑屏。
安然猫着腰,像个惯犯一样从爷爷身边溜走,背后传出一阵熟悉的声音。
“丫头,咱们俩下盘棋吧。”爷爷没睡啊。
老头儿一抬头,看得出安然的惊讶,“习惯了,一关电视,就睡不着。”
听着话,安然鼻子酸酸的,连连点头答应。
安然根本不会下棋,爷爷招招制胜,赢得片甲不留,老头儿的棋,下得极为稳,“丫头,阿桀,亲人不在身边儿的小孩儿,脾气大都古怪,你多担待点儿。”
爷爷走了一个马,深沉地摸摸下巴,爷孙俩还挺像,有时候乐思桀也习惯这样沉思,“不会,爷爷,思桀对我很好,很照顾我,心疼我。”
“我这儿年龄大了,没想到面对死亡的人,还能在见到孙子的媳妇儿,无憾了。”
“爷爷你别这么说,以后你还要见我们生小孩儿呢,长寿着呢。”
“好好好,”老头儿泪眼婆娑,一副笑的合不拢嘴,“年轻人,抓紧点时间,早点让我抱到你和阿桀的孩子。”
趁着爷爷高兴劲儿,马上要将军了,安然开始耍赖皮,“爷爷,不算不算,象棋是你的强项,我们玩围棋。”
老头儿像看小孩儿似的,看着安然任性满心欢喜,对战围棋,安然的强项,和老头儿打成了平手。
乐得其中。
“爷爷,您一天比一天岁数大了,我和思桀工作都太忙,也一直没抽时间来陪陪您,看看您,这是思桀,孝敬您的。”
老头儿接过银行卡,手指在上面凹凸的数字上来回的摩沙,没说话。
“爷爷,您放心,我们不是以后都不来看您了,只要您不烦我,您打电话,我骑着海豚就飞过来看您,给您买好吃的,教鹦鹉说话。”
老头噗嗤一声笑了,“傻丫头,爷爷怎么会来烦你,爷爷高兴还来不及。”
安然不明白。
“我一老年人,花费不了太多,这钱,你还是给阿桀吧。”老头儿坚持不收,“他一个人在外边儿不容易。”
俩人像拉锯一样,“那爷爷就当您收养的一只鸟,您就放着身边。”
“我不要,丫头,你聪明,爷爷问你,你说是物质珍贵,还是人情陪伴珍贵,我要的其实就是一句‘爷爷好’。”
真是个倔强的老头儿,安然也没再推脱,等这一会儿再转交给乐思桀,“那好吧,爷爷。”
老头儿佝偻着腰,缓缓从椅子上面站起来,捶捶膝盖,大概是久坐不舒服,“丫头,爷爷一直没问呢,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夏安然的头低下去,“爸爸以前是开公司的,妈妈也是。”
“他们最近可好?改天有时间咱们见一面。”
“爷爷恐怕您要失望了,我父母去世了。”
老头儿的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摇头又亲切地微笑,“丫头,记住了,有爷爷在,爷爷在哪,哪就是你和阿桀的家。”
夏安然大概是天气太热,连眼睛也爱出汗,她眨了眨,哭太没出息了不是,其实命运这东西真的神奇。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原来,她和乐思桀一样,从童年起,便独自一人,照顾历代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