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正僵持着,门被人推开了,进来的却是拉玛努贾姆、拉赫曼和迈哈伯布三人。他们们各自领着各自的人,这群人最多只有十五人,但却叫好几百人动弹不得。
不仅因为这些人全都装备精良,还因为他们都穿着时下组流行的春装,皮毛里至少隔了三件纯棉打底小衣,那些全都由旧时间的精品棉花织成,在许多文明,许多国家,尤其是二级文明国度,就连皇室成员也不见得个个都能享用。
还因为他们的皮肤和毛发都显示出营养均衡的光泽,尤其是迈哈伯布,脚上传了双很适合狩猎的运动鞋。这一切都让他们感到妒忌和自卑。人靠衣装就是这么回事。
一干人等又妒又恨,这群抓着被皮肤病和寄生虫病彻底糟蹋的皮肉的人,大声地叫喊着。“你们不是死仇吗?”
拉玛努贾姆瞪了瞪眼睛道:“虽然是死仇,但我们也曾经合作过,当变异兽冲进来时,我们都是人类。当上一级文明打进来时,我们都是二级文明。当海洋劫匪想要烧杀抢掠时,我们又都是沿海居民。无论在哪个层次,我们都曾经合作过。”
迈哈伯布接过去说。“不光在新世界人类最危险的时候,即便在旧世界我们也曾合作过,当大英帝国攻占我们共同的家乡时,我们曾经一共抗战。在更古老的年代,我们也曾为了种族能够继续延续而合作。”
“但那女人杀了你们很多人!她现在竟然在搞酷刑,她要逆谋。”
这些人不服道,这人一边叫喊一边抓胳膊,从那处皮毛破损处可以清晰看见,红艳艳的肉完全从皮肤下面冒了出来。
拉玛努贾姆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皮开肉绽的人,就在半年前,他也是这个模样,也许从前疾病造成的伤痕没办法消除,但至少他的儿子不用再忍受那些苦楚。他们和他们族人的后代全都能够光光生生的做人,仅这一点就值得所有父亲卖命。
布拉罗成功获救的病列给了所有人信心,无论是那些因为久久不得获得子嗣,活在类似绝种危机中,而自暴自弃的人,还是借着向外扩张缓解压力的上一级文明一剂镇定剂。
而既然那么凶险的案列都能被救活,那么自己的妻女族人无论出现什么意外也都不会是难题。现在,聚集地所有人全都充满了热情和干劲,造人和扩大种族成为社会主流,其他的一切,宗教信仰和文化冲突什么的都是次要。
要知道,人类之子是每一个种族的未来和希望,有了他们才有希望和一切。有了他们一个民族的文化才传统才能延续,父母所做的一切才会变得有意义。一个没有后代继承的宗教不需要别人来攻打也会自然而然地灭亡,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
几乎所有的人类文明都是从生殖崇拜走出来的,出生是战胜死亡的唯一方法,让出生率大于或等于死亡率是延续种族的唯一方法,一个民族只有继续存在才有资格谈论一切。若是绝了种,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文明、宗教什么的都是浮云。
思维飘了大约两秒,这才开口:“饥饿、瘟疫和变异兽杀死的人更多,而她救活的人远比杀死的人更多。只要顺了她,我们的子孙后代都能健康地活下来,和那小丫头布拉罗的孩子一样健康。至于酷刑,父亲对女儿做那种事本来就该该乱刀砍死。”
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梵天就是因为妻自己女儿,娑罗室伐女激怒众神而被硬生生砍去了一头,神尚如此,更何况是人。在穆斯林那里,妻女儿同样是极大罪恶,要被鞭刑到整个人没有为止。所以,这些人全都认同白晓静的残忍,他们全都看不起那些义正词严妻女儿的种族。所谓香火这一说法,只在华夏族被认可,其他种族都不认可。
拉赫曼咳了一声道:“刚才我好象听见了谁在慷慨激昂,是你?”他用威胁的眼神看辛先生,毒蛇在他手里嘶嘶。
于是,辛先生把读书人的没气节再一次演绎得淋漓尽致。“没,我们在排练话剧……啊,黑暗啊,你这罪恶的源泉。啊朗朗乾坤啊!”辛先生满脸汗珠地朗诵。
“辛先生?”拉玛努贾姆问道,后者条件反射地应了。“听说你在过来前是个很有学问的学士,5月是华夏族传统节日端午,董睿先生叫你过去商量龙舟大会的相关事宜。”
“我?”辛先生有些犹豫,作为华夏族的一员,作为酸腐书生中的一员,他对旧时代华夏族文化的怀恋是根深地固的。一听到龙舟大会,他眼里透露出挡也挡不住的热情。但始终是放不下面子,吐了口口水道:“我可不是她的狗,不是所有人都会被他呼来唤去。”
谁知道拉玛努贾姆不喜不怒:“五十公斤大米,十斤蔬菜,双人份的棕子,你有十二种味道可以选择。董睿大人说主办人的奖励就这些,另外你可以选十个帮手,帮手奖励是主办人的一半。董睿大人还说,如果这次成功举办以后年年都会举办,如果失败,你们华夏族就再也没有端午可过,那些物资就会被批给我们庆祝节日。比如除十节,比如开斋节、古尔邦节和圣纪节,我们很高兴自己的节日可以更丰盛一点,我们真的不介意多吃一点。”
话音刚落,辛先生趴下拉,虽说古人有云,不为五斗米折腰。但他可不只为五斗,五十公斤大米足足有八斗呢。他当然可以为八斗米折腰。不,他不是在为米折腰,他是在捍卫华夏族的端午节,他怎么能让祖先的节日硬生生地少了一个,那可是传统啊。
即便要少怎么也不能便宜了外族人,难道不是吗。
所有名额瞬间被哄抢得干干净净,这群义正词严的人浩浩荡荡地重回聚集地,他们不是因为几斗米而屈服,而是在在做高尚的事,为捍卫民族传统文化而奋斗。
一路上所有人都在小声议论关于聚集地商业化的信息,这项程序将在端午节一个星期后,也就是伊柔远征军把家属们带过来之前实施。
到时候,不光所有的工作人员工资会大幅度提升,他们还可以选择更多样化的生活方式,除了在聚集地主流产业工作,还可选择从商。军士们正在搭建的商业区,他们可以支付一定税金后在里面出售自己的产品。从食物到手工艺品,再到狩猎产品,样样都可以。
除此之外她们还可以选择进入服务业,不过那得经过职业培训。
而白晓静会把城里才有的商品,大批地带到这里来出售,到时候整个聚集地将不再比任何城市更差,日常生活所需要的一切都能买到,无论是男子还是女人的,无论是老人的还是孩子的,所有人的需求都能被满足,只要他们有钱。
总之,商业社会,就这么一回事。
满足所有人需求?
辛先生冷哼了一声,也就在最近,他才学到一个全新的句子,叫人们日益增长的需求与落后生产力之间的矛盾,他才不会相信那个小女子有能力满足整个聚集地所有需求呢。
一个念头在辛先生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知道要如何对抗那不守妇道的女子了。
他要带着他的人进入这个聚集地,进入每一个行业,然后赚很多钱并买很多东西,直到她不能满足他们为止。到时候他要看那个小女子如何自圆其说,他倒要看看,那小小的女子要如何满足十多万人的生活需求。
辛先生对自己的好注意感到满意极了,兵不刃血打倒对方是他的目的。
非暴力不合作计划,这才算得上读书人的手段。
继续向内,这行人看见聚餐地,那个偌大的操场满满一院坝子树苗,女人们正把那些树苗移出来,种进地里,她们一边搬运一边小声嘀咕。无论是草原部落的女人还是从6号国度来的女人,她们全都没有缠足,这些大脚女人干起粗活来就象曾经的大脚蛮婆,她们以步当车,无论是肩挑还是背扛样样都不输给男子。
一行人鄙视地看着那些毫无女儿姿态的女子,她们四肢粗壮肌肉发达,完全不似女人。
而那些树苗里最多的据说那些是旧世界橡胶树的树苗,它们属于了不起的经济作物,割出的胶液能在任何一个三级文明卖上大价钱。除了橡胶树,还有几种果树,比如苹果树,香蕉树,枣树,还有胡椒、花椒、可可等经济作物,这些也都能卖出了不起的价格。
一时间,辛先生又颓废了下去,他知道新世界的水果有多么昂贵,象他那样的普通小老百姓,就算倾其一生也买不到一次,就这样,他要拿什么和她斗。
他竟然想要买空她,那不是笑话吗?
当女人们抬着枣树树苗从他眼前经过时,辛先生忍不住多看了这牙签似的小苗几眼,他完全看不出这就没有几片树叶的小苗有什么特殊之处,又有什么值得追求,但他记得父亲和祖父临死前的愿望,他们都说想吃枣米饭。
枣米饭和端午的粽子一样,在新世界是人们寄托哀思的传统之一。
和三纲五常,天地乾坤一样的传统。
就餐地点旁是一处工地,工人们在新的建筑,几个抬着树苗的女人正在嘀咕关于那池子的事,据说那新修建筑是给即将出生的新生儿修的水疗室,也就是温水游泳池。
听到这里,人群又轰动起来,谁都没听说过小娃娃要游泳这等希奇事,华夏族喜欢把产妇和新生儿包粽子一样包得结结实实的,就连脸都不许露出去,这也是传统。
辛先生的视线僵硬了,因为他看见工地边上有个女人——贾氏,他的前妻。
贾氏拿了张豆绿手绢正在擦汗,她的脚边放了捆葡萄藤,辛先生的视线停在她那双最多12厘米的脚上,他记得由于缠脚导致的肌肉萎缩,骨骼变形,这女人一走路就会疼得直抽筋,她的脚掌几乎碰不得地面。随后,他的视线上移到女人腹部,那里微微隆起。
贾氏见到辛先生看自己,转了头不理他,对身边的人说了点什么,那人好象在大声嘲笑她,她好象生气了。吃力地拖了葡萄藤前往新开辟的果园。
“那不是辛嫂吗?怎么和别的男子说话,真是不要脸。”身后传来不知是谁的嘀咕声。
前方那名嘲笑贾氏的人追着她劝了一会儿,他想要帮贾氏搬东西甚至歉都被拒绝,只能悻悻地离开,略有些温怒地转身向辛先生走来,这男子手里拽了几枚钢币,有些不耐烦地给了辛先生。“诺,这是她辛苦攒的。呸,吃软饭的孙子。”
只可惜辛先生没听见最后一句,他满眼全是哪个走得摇摇晃晃的女人,心里酸得厉害。因为脚实在疼得厉害,贾氏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和那些匆匆路过的大脚女子相比她走得实在是太慢了,拿得也实在太少。
一直以来,因为自己总活在精神世界里,所以贾氏得带着那样一双脚,顶着所有闲言杂语辛苦地赚钱养家,她不光要养养活辛先生和她的孩子,还要不时地接济他一点。而他一直都嘲笑和看不起那俗气的女人,竟然把钱看得比名声还重。
但在经过好多天惨痛的饥饿之后,他不会再那么想了,与此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贾氏不会再和自己再到一起,她不会再给他做肉奴了。
“哼,不守妇道的贱人,居然敢和外面的野汉子说话,若是我家女人胆敢如此抛头露面,老子早就打断她两条腿了。女人乖乖在家里生孩子就好,跑出来丢人现眼做什么,真没规矩。原先看她那双小脚,以为总算来了个好女人,谁知她竟然那样。”又一声嘀咕传来。
“听到没有,你婆娘的野汉子管你叫吃软饭的。嫖客给的钱你也好意思收,你到底有没有骨气?要是我,直接扔那婆娘脸上,顺带再给她几个巴掌,好振一振夫纲。叫她知道什么叫做羞耻,什么叫做妇道。”第一个嘀咕的人又开始喷粪,他一巴掌打掉辛先生手里的钢币,后者尖叫着象个女人一般攻击。
辛先生知道,即便在聚集地水果也属于希缺的珍贵物品,只有拥有优先权的人才有资格购买,他知道她是想给他们的孩子准备一点好东西,所以才出来的,否则谁会带着那样一双脚出来遭罪呢。
要知道贾氏一向以针线讨生活,因为白晓静的扶持,这些做手工的女人收入都很不错。
拳脚往来间,辛先生想起在家乡曾经见过的那些女人。
因为双脚太小,她们只能跪在地上爬着前进,因为总是爬着干重活,时间长了,那些女人的手和脚全都因为重的关节炎而扭曲变形,只要天气一变冷,她们就疼得干嚎。
即便如此,男子们欣赏小脚的兴趣从来不会减少,他们从来不会在意女人的痛苦,至少不会比在意自己的面子更在意。妻小脚女是男子和夫家的面子,而女人的伤痛,那只是小事,就象人类不会在意猫和狗的痛苦一样,被非常自然地忽视了。
因为这世界,无论哪个国家都没有女人的声音,所以她们的一切都被非常自然地忽视。
幸先生把头埋得低低的,他想起了曾经听董睿说起过的一句话。所谓浪子,绝对有年龄限制,已经不是孩子却依旧一事无成那就不是浪子,而是窝囊。他把地上的钢币一枚枚捡起来,细心地擦干净,然后揣进包包里。
有生以来头一次和人动拳头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粗鲁的感觉,并不太坏。
读书人,也没多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