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老张连忙陪笑道:“成成成,自然成的。”说完话便飞快地把嘴用双手捂着,两眼可怜巴巴地看着石掏胆。
石掏胆吼了一声,胸中闷气出了不少,俞文照呆了呆,问道:“苦瓜脸,你碰到那老儿了?”
石掏胆道:“我打了他一掌——他还以为我只是会他教的武功,当我是三岁小孩子,我抢了他剑,顺手在他心口打了一掌。那老不死的内功很好,我一掌没打死他,也打不死他。”
俞文照拍手大笑:“好,我们是什么人?哈哈哈,老子们是鬼愁谷十三恶人!”
“来不认得爹,去不认得妈,就算是老婆儿子,老爷们也要杀来吃了下酒,苦瓜脸,你那一掌打得好!”这些人一向以大恶人自居,全不理会江湖中人怎样讲论,纵然如此,石掏胆毕竟也是一代名侠之后,能狠下心肠对自己父亲重下杀手,那总也下定了极大极强的决意,此事足以惊世骇俗,大乖伦常,受人唾弃了,鬼愁谷里众人却甘之如饴,专反世道而行,乔断手一脸坚硬,沉稳地道,“也叫江湖中的王八蛋都知道,什么叫作大恶人!”
俞文照哼了一声:“姓乔的,你好像很得意丫?”
乔断手凶狠的眼神刹那消失不见,笑道:“吸血鬼才得意得紧,我不算,嘿嘿,老大!”
俞文照道:“吸血鬼刚刚才从武当山上下来,你却是连屁也没放一个。”
乔断手笑嘻嘻地转向石掏胆,道:“那倒也没什么,只是苦瓜脸,你小子真是打定主意了?”
石掏胆咬咬牙:“姓乔的,你杀了那老鬼,便是我石老四的大爷!”
乔断手的头没颈骨一般地点点,阴阴地眼中带着不怀好意地笑:“谁也没敢做你老人家的大爷,那老儿去哪了?”
石掏胆没好气地道:“自己去找,我不知道!”
乔断手总算还是发怔了:“苦瓜脸,这——原来我姓乔的是在苦苦地哀求你了么?好,好好,你吃火药了,我自己去找,再见了。”
石掏胆怔怔地看着乔断手出去之后放下还在摆动的帐帘子,好一会没有出声。
俞文照却又笑嘻嘻地说话了:“苦瓜脸,吸血鬼把殷开云捉回来了,你还是自己看着那老牛鼻子的好,丁七郎他们吃了那么多的苦头,总不能老子到天亮了还拉一泡沫塑料屎在床上,叫这死杂毛自己想不开寻了短见,这才叫作阴沟里翻船,八十老娘倒崩了孩儿!”
石掏胆怔了怔,问道:“老大,我们不是叫这吸血鬼去盯着那杂毛么?怎地把他弄回来了?”
“这也别提了,看来我们实在是太看得这帮家伙高明了,除了那公孙诡的花样不少之外,其余的也没见有什么有人什么本事,这杂毛被王老大他们攻山,竟急得要想自刎,好在我一直跟着他。”吸血老张虽然哀声叹气,但眼中却便函笑意:“这杂毛实在玩不出什么样花样了,我不把他捉下来,还能怎的?”
石掏胆冷冷地问道:“这牛鼻子没主意,那昆仑派的几个家伙也没办法么?”
俞文照笑道:“谁说公孙诡那几个家伙没法子?他们的法子可高明得很,连老子都没有算到,苦瓜脸,你猜猜他们用的什么办法?”
石掏胆怔了怔,苦笑笑:“老大你都没防到的法子,我怎么想得到?”
俞文照看看吸血老张,吸血老张对他眨眨眼,吐了吐舌头,然后摇摇头。
俞文照笑着骂了声:“混蛋!”
石掏胆见两人脸色古怪,不觉大奇:“老大,公孙诡那家伙倒底玩了什么花样?”
俞文照发起呆来,瞪了半天的眼,咬牙切齿地发了一会狠恨,却又忍不住笑了:“他这家伙弄出的花样其实也实在简单,便是三十六计里头的走为上!”
石掏胆听得站了起来:“他们逃脱了?”
吸血老张道:“我们还没动手,这几个家伙便开溜了,他们若还不能脱身,那才真怪了事了!”
石掏胆也觉得哭笑不得,俞文照却笑了起来:“你怕什么?铁树宫的鬼王亲自带着人追上去了,老子还发了下了海捕缉拿的文书,连扬子江里的渔人都能弄死祁齐天那家伙,你还怕他们当真飞得上天么?”
俞文照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贼砍头的他们也该回来了,来人!”
帐外有人立时应道:“在,侯爷请吩咐!”
俞文照沉声道:“你去请范大将军暂且收兵回营,然后传令叫各处严防死守,再不能放一个乌龟蛋王八蛋二百五草包笨蛋加混蛋的杂种逃出去,否则老子一刀把他全家七十八口人砍成三千四百五十六段!”
外面伺候着的元将本也是范自力的心腹,听了这话不但不敢笑,反倒心头听得一寒,忙恭声应道:“小将得令!”
果然不一会,武当山上下的杀声停寂了下来,元兵们开始设卡拦路,埋锅煮饭,俞文照在帐中无事可事,便抓起苍蝇来了,他每抓必中,最后也无聊起来,想了想,拿刀把石掏胆的黑腰带割了一截下来,蒙了自己两眼,漫不在意地双手在空中乱抓起来,石掏胆和吸血老张倒也罢了,几个元庭军官却全都看傻了眼,俞文照像是个喝醉了的瞎子一般在帐中磕撞,先是碰得桌上一应物件掉在地上,然后桌子板凳被他撞得东倒西歪,接着脚步踩着了笔管,一跤跌将下去,额上便起了一个包,跟着爬将起来双手乱舞,脸上揩了不少的黑墨,鬼愁谷的人早便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只看着不做声,元兵元将们却无不大奇,只是看见石掏胆几个人脸色木然无动,一个叫万洪的头目只叫得一声:“侯爷!”便住了嘴。
俞文照嗯了一声,便站着了再不瞎撞,伸手撕落布条,落寞地一声长叹,众人见这少年眼中居然全是兴味索然的失落,全不这把自己适才的颓丧落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的,更是奇怪。
这时大才子和王砍也回来了,见俞文照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在心头叹息,王砍接过一个鬼愁谷汉子送上的酒葫芦,喝了一口,提着葫芦走进大帐:“老大,你莫要难过,现在毕竟是我们在杀别人。”王砍想了想:“我也知道你心头很苦,只是,我们的苦难都过去了,你说是不是?”
俞文照怔怔地抬眼看着他,无意识地哦了一声。
王砍瞳孔收缩,突地高举了葫芦,猛地掼在地上,那葫芦怎受得起他这般掼摔?地是虽然铺的是又软又厚的地毡,也还是顿时变成了数不清的米粒大小的点点。
大才子抹干了头上的血迹汗水,淡淡的道:“贼砍头的,你弄湿我们老大的鞋了!”
王砍微微地怔了怔,不觉倒退了半步,也是一声喟然长叹。
俞文照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鞋,苦笑笑:“你喝酒?”
王砍冷冷地道:“我就算喝死也比你再吐血的好!”
俞文照笑了笑:“那倒也是。”
十三恶人攻取战胜,强敌在他们眼中也只如枯如朽,不堪一击,本也不会有什么心事了,只是这些人早年便吃过大苦,受了大难,都是心事久积得心灰意冷最后到得绝望,非但蔑视别人性命,就连自己的死活都全不放在心上,往往莫名其妙地意气消沉起来,便破罐子破摔地自暴自弃,作践起自己来,这样的失落情绪本来就深深地溶进入了每一个人的心髓还牢牢地生了根,根梢生出倒剌挂在心髓中,早已根深蒂固,根深蒂固得无药可救,一旦发作,便来得无征兆无迹象,便是心智如他们自己,也绝对是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一人发作,旁人最多也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来移转注意力,稍能减轻些他的苦楚,而大多时候,别人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冷眼旁观,就算看得心都痛了,也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俞文照武功越高,心头的失落便越深,王砍知道劝解无用,便换了汤头药方,来了个以毒攻毒。
这一着倒有些效用,俞文照定了定神,苦笑着一屁股坐在地上,道:“老子没事,你们都出去罢。”
晚上掌灯时分,山上下来一百来个投降的武林中人,原来殷开云失踪的消息最后被证实是被十三恶人活捉了,武林除恶联盟中人无不大惊失色,虽然各派都有主脑人物,但全都乱了方寸,只是只道十三恶人行事狠毒,勉强地还都在山上死守,这些为头之人虽还有些见识,怎奈手下之人一听得连总盟主都被敌人生生地活拿下山去了,一个个无头苍蝇也似地乱撞,一些素来无章法无规矩的小帮派小山寨的小家伙们更是惊怒之下连自己当家人的号令也不听了,反倒怒目相对,闹起事来,还是为首之人下狠手杀了几个,总算把乱众压了下来,但总也不能全都顾及,终于还是有人乘着看管稍有松懈,便逃下来,想要投降活命了。
范自力亲自到俞文照营中来,请问处置事宜,俞文照嘴角挂着冷笑,微微地咬着牙,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杀了!”
范自力道:“候爷,这些人虽然该死,便是不是可以稍给他们一条活路?”
俞文照跳起来,一脚把桌案踢得稀烂,乱屑点点激射而起,哧哧风响,在帐篷牛皮上打出无数透明小洞,范自力吃了一惊,俞文照狠声道:“他杀了这帮王八蛋,老子不留什么活口,老子不是好人,老子是恶人,老子是大恶人!”
范自力见俞文照神情凶狠狰狞,不敢说话,石掏胆对他点点头:“范大将军,这些人起心谋反朝庭,哨聚山林,总也不是善类,总还是严刑重典为是。杀一儆百,以防后效!”
范自力叹了口气,他到绛州之后,跟鬼愁谷来往得多了,对十三恶人的事情差不多也都知道了,俞文照这两年来杀人无算,他自己也是马上大将,处死百十来人本也算不得什么,只得叹了口气:“侯爷保重,小将尊命便是。”
俞文照怒气息下来,立时便嘻皮笑脸了:“范将军,这帮反贼,你若对他们客气,他们便绝不会对你客气,还是杀了的好,此事有我一个承担,皇上若要怪罪,也绝不累你。”
范自力转回头,道:“侯爷,小将进中原也有二三十年了,也曾看得汉人书籍上讲天道,侯爷如此嗜杀,终非名将之道。”
俞文照颓然地叹了口气:“老子是个大恶人,不是名将,也做不了名将,老子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心头总也还清楚,是我要你杀人的,你也不不着必自己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