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头天晚上成四季提供的线索,朱银河来到“宝生斋”首饰店门前,推门进去。宝生斋的掌柜许宝生是个胖胖墩墩、满面红光的中年人,说话和气,待人殷勤,让人一看就是个厚道人。但朱银河知道许宝生的底儿,阴损毒辣坏五毒俱全。销赃灭迹,偷税漏税,此人都干过。只不过此人善于行贿。京师警察厅胖墩一伙的女眷们头上插的、手上戴的,尽是出自于许宝生的馈赠。所以对此人的行径,侦缉队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哟。马爷!这些日子怎么也不进来坐坐啊?”许宝生正忙着给一位阔太太挑手镯,一见朱银河进来,忙不迭地打招呼。“来子,给朱爷泡茶!马爷,您老先后边坐,我这就过去。”
“忙您的,别耽误买卖。我没什么正事,随便串个门儿。”
说完,朱银河信步走进花梨木的雕花洞门,进了里边一间宽敞的客厅。客厅里窗明几净。条案上方的墙上,高悬一幅郑板桥的水墨《风竹画面上竹干挺拔。竹枝横朔,竹叶飒飒。一看,就使人感到秋风萧瑟,一阵凉意贯中堂。真不愧是名家手笔。
“朱爷,您请用茶。”
朱银河正在欣赏那幅字画,身后一个剃着光头的十六七岁的小徒弟端着茶具走了进来。小徒弟名叫来子,是许宝生从老家找来的一个孤儿。朱银河挺喜欢他。每次在琉璃厂街面上见到他,总得叫住他聊几句,有时候还塞给他几个大子儿。自然,朱银河有自己的目的。他能从来子嘴里知道不少宝生斋的内幕。
“来子,”机警地看了一眼洞门外,见无人,一招手,将来子叫到跟前,压低声音附耳道,“昨几个上午有没有一个瘦老头和一个年轻后生来过这里?”
来子略一回忆,点点头:“是来过。”
“那两个人买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那两个人好像和许掌柜认识。”
“跟许掌柜认识?”朱银河警觉起来。
“嗯。许掌柜跟那两个人在卧房里嘀咕了半天呢。”
“怎么,在卧房里嘀咕?你听到他们说些什么吗?”
“我就听见那一老一少临走的时候,好像那个老头说了句……”就在这时,洞门外传来脚步声。来子机灵地说:“朱爷您吃点心吗?”
“不麻烦啦。你将许掌柜藏的好鼻烟给我拿点来。”朱银河随机应变地说。
“朱爷,让您久等啦,哈……”随着一阵憨厚的笑声,许宝生迈着四方步,走进客厅。
“许掌柜,上次我怎么没看见这幅画呀?”朱银河冲那幅郑板桥的《风竹》一扬脸道。
“噢,这是我前天从一个河北高阳人的手里进的,他父亲当过湖南巡抚。可惜那小子是败家子,不识货。哈哈,占了个小便宜。我托人给看了看,说是真迹,所以我就挂在这儿啦。过几天碰上大头,再出手。您老请用茶,这是我特地从‘元长厚’订的‘铁观音’。”
朱银河品了一口香茶,道:“许掌柜,为了宝珠一案,这些日子可给我们这帮人折腾苦了。您说怎么就这么邪门呢?一个多礼拜过去啦,一筹莫展。以往的案子只要我朱某一出场,这不是跟你许掌柜吹,不出三五天。我就让他王八挨饿——水落石出。可这回是怎么回事呢?我他娘的在厅长那儿立了军令状啦,眼下限期愈来愈近。许掌柜,您说这回是不是活该我得栽到这儿?”
许宝生敛起笑容,用同情的口吻道:“这话从何谈起!凭您朱爷的才干,这么点小河翻不了船。我看。京师警察厅的重金悬赏,非您夺取不可啊!到时候,您可得请客呀。”
朱银河摊出一副哭相:“还赏金呢,饭碗都快玩完喽!我若是破不了‘宝珠案’的话,人家就得摘我的‘鸟食罐’。唉,日升日落,我朱银河,快改行喽。”
见朱银河这副狼狈相,许宝生的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得意的微笑,尽管时间极短便消失了,但依然没能逃过朱银河那双鹰一样的眼睛。
“朱爷不必气馁。依兄弟看来,偷窃珠宝的盗贼有两种。一种是只为钱财,一遇机会,便会下手。得手之后,便急于将所窃之物出手,以换取现钱。这种窃贼作的案,时间不长便会露出踪迹。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窃贼,这种贼属于江洋大盗。不遇巨宝不下手,一旦下手,便果断神速。这种窃贼心细胆大。所以,谁家的巨宝一旦被这种窃贼惦记上,十有八九难以保存。这种窃贼是不会将弄到手的巨宝轻易在本地出手的。他也知道这种生意与鬼门关只有一步之遥啊……你请用茶,朱爷。”
朱银河不动声色地听完许宝生的话,心想:这鬼东西跟我兜什么圈子?老子当了一辈子密探,难道还得跟你当学徒不成?你不是跟我绕圈吗?好啦,我就陪你绕两圈。
想到这,朱银河一拍脑门道:“有理!真是‘与君一席肺腑话,胜过十年寒窗苦’啊。以前我破的那些案,恐怕都是些城府不深的小毛贼,这回算是碰上了真正的江洋大盗。”
说到这儿,朱银河往前探了探身子,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许掌柜,咱们都不是外人,我也不瞒您——有人给我提供线索,听说姬督军府丢失的那颗宝珠,还在北平!”
“唔,还在北平?”许宝生一怔。
“对,还在北平,”朱银河趁热打铁道,“而且还有人报告说,有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十分可疑!”朱银河突然停住话头,犀利的目光注视着许宝生的胖脸,观察着自己这“敲山震虎”的效果。
许宝生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但马上又镇静下来,笑道:“既已掌握了线索,朱爷您可要速速破案。否则的话,宝物辗转漂流,失去踪向不说,罪犯与罪犯之间也会杀人灭口,切断线索的。”
尽管许宝生说话时神态安详,但许宝生清楚地看见,在他那浑圆的额头上分明已渗出晶亮的汗珠。
朱银河虽然还不清楚那神秘的一老一少与宝生斋许宝生的关系,但此时有一点他敢断定:那一老一少肯定与宝珠失窃案有关系。
朱银河见天已不早,便起身告辞:“得了,呆的功夫不短啦,我还有事,改天再来宝号聆听教诲。”
“您太客气啦。还是吃了饭再走吧!都是家常便饭,又不给您单预备。”
“谢啦,下回来再吃。噢,对了,差点忘了件事。”说着,朱银河从怀里掏出两块钱道,“我上次来琉璃厂在‘戴月轩’买了两杆条幅,当时剩的钱不够啦。今儿个我留这两块钱,呆会儿麻烦您让小徒弟替我跑趟‘戴月轩’结了帐,我不往东去啦。”
“行咧,放心吧您老。来子!给,跑趟戴月轩,就说这是侦缉队朱爷的钱。快去快回。”
来子接过钱,扭头跑出了“宝生斋”。
朱银河冲许宝生一拱手:“许掌柜,兄弟告辞啦。”
“慢走您啦!”许宝生唯唯诺诺地送出店门。
朱银河出了宝生斋,慢慢悠悠地往西走着。刚走到一个拐角处,忽听旁边的一个旮旯里有人轻轻地唤道:“朱爷!”
朱银河扭头一看,心中一阵喝彩,高兴得脱口道:“来子,我的好小子!”朱银河还担心来子不明白自己让他去结“帐”的目的呢。
两人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没有人注意他们,便急步走到一条胡同里。来子立即把刚才的那份钱还给了朱银河。
“你刚才说,那个老头儿临出来的时候,说了句什么?”朱银河问。
“那老头儿说:‘你告诉他,他要是还跟上次似的,可别怪我翻脸无情!’,看那样子好像挺生气的。”
“还听见别的什么话没有?”
来子摇了摇头。
朱银河阴沉着面孔,沉吟半晌。对来子听来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百思不解。他拉过来子的手,将一块银元拍在他手里,道:“干得不错。以后有什么可疑的人来找许掌柜,别忘了告诉朱爷我一声。”
说完,朱银河走出胡同,四下里一望,便融进五光十色的人流里。
朱银河离开琉璃厂大街,在厂甸的一个饭馆里吃了午饭,又买了几支洋蜡。然后,他顺着厂甸大街向北走,穿过长长的赶驴市,来到顺治门外的后河沿。
这里人迹稀少。朱银河一撩长衫,在河堤上席地而坐。他抬头看看天,和印豪、赖财礼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在心里琢磨着,赶车的成四季被那神秘的一老一少使唤了一天,那对老少在找什么东西呢?还是想卖什么东西?最后他们在偏僻的德胜门外大苇子地下车,又是什么目的呢?正想着,印豪和赖财礼相继而来。
印豪先把自己在前门外珠市口几家珠宝玉器铺里摸来的情况讲了一遍。那几家店铺里的人回忆说,那一老一少是在打听一个出卖首饰的女人。
接着,朱银河把自己从宝生斋探来的情况说了一遍。印豪和赖财礼都觉得挺重要。
最后,赖财礼把自己从姬府卫士辛安康那儿探听来的关于宝珠的来历,细说了一遍。印豪听得面孔铁青,朱银河听完后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个人沉默了良久,朱银河打破了沉寂。
“算啦,这些大官们的事,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你们还记得前些天我们查找的德顺和钱庄经理店老板的小老婆吗?”
印豪说:“哪能忘啊?案子还没破,没一点影儿。”
赖财礼也接着问:“大哥问起这个干吗?”
朱银河眯着眼悠了半天,才慢腾腾地回道:“你刚才说杨府卫士说了,姬督军的宝珠是从一个女人肚子里取出来的,而这个女人当时是被绑架了才被寻获的。我琢磨着这个女子是不是钱庄老板的小老婆。”
两人一听,都觉得朱银河说的有些道理。但那神秘的一老一少是什么人呢?他们跟这两个案子有关系吗?
朱银河见赖财礼他们沉默着,便吩咐印豪,“你赶到琉璃厂,盯住宝生斋,我琢磨着许掌柜不对头,我上午给他来了个敲山震虎,料他必有所行动,你盯紧点,别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