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成四季的马车远远而来。朱银河与成四季打了一声吆喝,三人即坐上车直向顺治门城楼驰去。
按照朱银河的吩咐,印豪迈开大步,直奔琉璃厂宝生斋。
成四季的马车一进顺治门,径直往北。驾车的两匹大马蹄下生风,好不痛快。朱银河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赖财礼则在车里四下张望。过了西四牌楼。车渐渐慢了下来。马身上已渗出汗珠。在车身不住的颠簸下,赖财礼也疲乏了,歪在车帮上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成四季忽然勒住马,回身唤道:“二位,昨儿个那一老一少就是在这儿下的车。”
朱银河和赖财礼跳下车,举目一望,见马车停在了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中央。土路的西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旷野,远处只有几问火柴盒般的小房子,渺无人迹。东边是无边无际的芦苇地,一条三尺来宽的小路弯弯曲曲地伸向苇地深处。
这时,太阳已经偏西。芦苇中野鸟啾啾。一阵疾风掠过,苇叶沙沙。
朱银河浑身一震,精神顿时紧张起来,倦意一扫而光。他俯身看了看地面,果然有马车折回的旧痕,这才相信了成四季的话。
“把式,那一老一少下车以后,往哪个方向去啦?”朱银河问。
成四季一噜嘴:“唔,进了这条小路啦。还有我的事吗,二位?”
朱银河冲他一挥手,示意他可以走啦。成四季调转马头,冲着那遥远的德胜门箭楼,疾驰而去。
成四季走后,这里就剩下朱银河和赖财礼两人,更觉孤单。
朱银河道:“这鬼地方,太阳还没落山呢,就连个过路的都绝迹了。你说那一老一少吃错药了怎么的?跑到这地方来干什么?莫非这附近有人家?”
赖财礼有些担心地说:“大哥,别忘了前些年这德胜门外大苇子地里发生的几起抢劫凶杀案,可一直没破。这两年虽然没发生杀人案,可抢劫来往客商的案子一直没断……”
朱银河手搭凉棚,顺着小路望去,答非所问地说:“这表明那一老一少绝非善辈,否则的话,怎么敢深入这盗匪猖獗之地!猴变,来,我驮着你,往东看——我影影绰绰好像看见有座大庙。”
朱银河蹲下,让赖财礼骑在自己脖子上,挺身站起。赖财礼的视线一下子高过了芦苇许多,顿觉开朗。他举目往东一着,在几朵火红的云彩下面,参差不齐的芦苇托着一座巨大古刹。望着那一片阴森森的古老的大庙,赖财礼吓得心惊肉跳。
“嘿!我说你他妈的看清楚没有哇?我这儿脖子都转了筋啦。”朱银河不耐烦弛骂道。
赖财礼这才想起自己还骑在队长的脖子上呢。他赶忙跳到地上,嘻嘻一笑,道:“是有座庙,不过离得太远,今天恐怕勘察不了啦。我看咱们还是改个日子,叫上印豪一块来吧。”
朱银河看出了赖财礼的胆怯,故意装作不明白,问道:“干吗非得叫印豪来呀,咱俩还不够?”
“印豪武艺、枪法都没挑。有他陪着您,就是碰上三五个劫道的,也不在话下。我,我就不行啦。万一……”赖财礼哭丧着脸。
朱银河一绷脸:“你腰里的家伙是吃素的?哼,没出息!跟我走!”
赖财礼无奈,只得跟着朱银河,两人一前一后,钻进了苇地中的小路。
天渐渐黑了下来。两人也不知在苇地里摸索了多大功夫,大庙终于临近了。
朱银河停下脚步,仔细观察起来。半晌之后,他轻轻地说:“这庙好怪呀,这么大的一座庙,连点亮儿都没有,就跟没人住似的。”
一点不假。清朝末年中国与洋鬼子交战以来,这座庙就被征用改做了兵营。后来虽然军队开走了,但由于连年战祸,政局多变,谁还顾得上烧香札佛?天长日久,香火一断,僧人也就散了,只剩下孤零零巨刹像座巨大的坟墓一样,坐落在这片荒郊野地之中。
朱银河和赖财礼来到大庙的出门前,见山门上方的巨匾中,朦朦胧胧有“惠中寺”三个太字。山门上的油漆早已剥落殆尽,台阶的石缝里长出没膝的野草。
朱银河撩起长衫掖进腰里,从裤带上拔出“勃郎宁”手枪,顶上了子弹。赖财礼一看队长的架式,打了一哆嗦,也赶紧掏出了手枪。
朱银河将耳朵贴在山门上,左手向赖财礼打了个手势。赖财礼会意,从地上拾起一颗小石子,投进庙内。朱银河侧听了一会儿,除了石子落地的声音,再无其它声响。朱银河慢慢地推开高大的山门,尽量使其不发出声音。尽管如此,干涩的门轴还是发出了“吱呀呀”的巨响,在幽静、神秘的古寺中回荡。
朱银河和赖财礼又观察了良久,确认没有动静,这才平端手枪,警觉而入。
寺院中荒草萋萋,古柏森森。汉白玉石的香炉和台阶上有一层厚厚的、粗糙的黑迹。两人突然闯入,惊得几只野兔狂奔草丛深处。
空中没有一丝风。万籁俱寂。夜空中,一钩弯月斜挂在大殿的飞檐之上,使雄踞寺中央的大雄宝殿留下漆黑的巨影,为这荒野古寺的夜晚,又平添了几分凶气。
朱银河掏出一支蜡蜡,点燃。两人机警地摸进大雄宝殿。
大殿里,遍地是稻草,破布片,烂鞋头。梁宇间,蛛网密布;佛龛前,香案龟裂。莲花宝座上的如来佛祖,早已金面斑驳,四肢不全,在晃动的烛影中,用那神秘的微笑,瞧着走上前来的两个神情紧张的侦探。
突然,在积满灰尘的香案下,传来一阵拨动稻草的声音。吓得两人倒退了一步,两只枪口伺时对准了
香案下那漆黑的暗影。朱银河用蜡烛一照,原来是一窝受惊的刺猬在向四下里逃遁。
“妈的,吓得老子出了一身汗!”朱银河道。
“大哥,我看这里没什么可疑之处。”赖财礼道。
“嗯。走,到后面去看看。”
两人出了大雄宝殿,转到更加幽暗的毗邻殿。朱银河和赖财礼将这荒芜的大庙,仔细地勘察了一遍。
当东方泛白的时候,两人走出了行将倒坍的法轮殿。
出来之后,朱银河神情沮丧地摔掉蜡头,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赖财礼早就累得头昏眼花,四肢酸麻了。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突然,赖财礼发现了什么。眼睛瞪得溜圆,冲朱银河喊道:“大哥,你身边那是什么!”
赖财礼这一嗓子唬得朱银河“激灵”一个冷战!他往赖财礼手指的地上一看,就在自己身旁,有一块烧饼大小的黑紫色的痕迹,不禁一惊。
两人都是多年的侦探,见过各式各样的凶杀现场。这块紫黑色的痕迹,不用说两人都明白,那是血迹。
赖财礼俯身在地,用鼻子一嗅,隐隐约约有一丝臭味,皱起眉头,道:“少说也有好几天啦。”
这个突然的发现,使两人精神一振,就像嗅到了野兽踪迹的猎狗,一夜的疲劳一扫而光。是什么人在这里受了伤?还是遭到了暗算?或是动物流的血?朱银河沉思着,锐利的目光横扫出去。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草丛里一座用石头垒起的井台上。
两人奔到井台旁。赖财礼往井里扔了一个石子,没有溅水的声音。
“是眼枯井,我下去看看。”赖财礼甩去长衫,四肢撑着井壁,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腐臭味愈来愈大。赖财礼明白这是什么味。突然,他停住了:一具腐尸,就蜷卧在他的脚下。
朱银河和赖财礼解下了裤腰带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尸体移到地面上。
两人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吐了几口唾沫,这才开始检查尸体。死者是个青年男子,衣衫整齐,没有搏斗的痕迹。后背上有一大块凝成硬块的血迹。中央是一小道硬器刺进的破口。身上带有两块银元,一块手帕和一个小铁盒。铁盒里是一包针灸用的银针。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先歇会儿。我在这儿看着,你回城里叫人去。”朱银河道。
赖财礼走后,朱银河摸出鼻烟壶,想吸上两口,驱驱臭气。忽然想到,刚摆弄了半天死尸,此处也没地方洗手,便懊丧地将烟壶揣回怀里。
印豪在护城河畔与朱银河、赖财礼分手后。他一步不停地来到了琉璃厂。
来到琉璃厂后,印豪放慢了脚步,掏出手帕,揩了揩脸上的汗,心里盘算起来:那宝生斋偌大个店铺,那店铺里上上下下的人,自己一个也不认识,如何监视?边想边走,不觉已到了宝生斋门前。印豪略微犹豫了一下,便果断地推门进去了。
店铺里顾客挺多,印豪在顾客中并不显眼,微觉放心。举目一看,柜台里有个穿黑色锦缎绸衫的肥胖的中年人正忙着应酬顾客,显然就是掌柜的许宝生无疑。周围几个小伙计也是忙得团团转。印豪努力记下了这几个人的特征,然后,回身溜出了宝生斋。
天黑了,琉璃厂街上已车少人稀。各个店铺纷纷掌灯,上板,结束了一天的营生。一阵晚风吹过,寒气逼人。印豪蜷缩在离宝生斋稍远的墙角儿里,机警的目光紧紧罩住那古色古香的店堂。
又过了个把时辰,天更黑了。有些店铺已熄了灯。整个琉璃厂街上,一片黑暗,就在这时,宝生斋的店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从里面探出一个戴着礼帽的大圆脑袋。神炮心中一喜。虽然天黑,可印豪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就是宝生斋的掌柜。
许宝生四下张望了一下,见街上静悄悄的无甚动静,便溜出了宝生斋。此时,他穿了件黑色的薄棉袍。步履匆匆地向东走去。
印豪抖擞精神,像只扑鼠的狸猫,拉开了架势,跟了下去。
曲曲折折,许宝生穿过一条又一条灰暗暗的小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