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大栅栏啦。”印豪一边跟踪,一边辨认着地点。
突然,前面的许宝生停住了脚步。印豪急忙闪进身边一个门洞。许宝生回头观察了一阵之后,急步走进路北的一幢两层小洋楼。
待许宝生的身影消逝在小洋楼那黑洞洞的拱门里之后,印豪这才缓缓走出。他机警地来到小洋楼下想看看门牌。
忽然,他一下子惊呆了:要不是天黑,他早就认出来啦,那不是德顺和钱庄吗?前些日子,为了钱庄经理范全明的小老婆失踪一案,没少往这儿跑。怎么今儿个宝生斋的掌柜也跑到这里来啦?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也许是生意经营上的事?不像。那样的话用不着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来呀……
黑暗中,印豪正在胡猜乱想,忽然腹中一阵饥肠如鼓。印豪这才拢住神思,朝胡同口一家卖夜宵的小饭铺走去。
再说赶车的成四季把朱银河他们二人送到德胜门外的大苇子地后,老大不高兴地往回走,心里骂道:“真他妈的倒霉,忙乎了半天白跑一趟不说,还得在他们面前装孙子。呸!”他点着一锅烟,信马由缰地溜达着。
当成四季走到马相胡同的时候,路旁的树影里响起了一声干哑的声音:“把式,把式!今儿个生意可好?”
成四季勒住马缰,仔细一瞧,大吃一惊。原来树影里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雇车的那一老一少。
“我的老爷子,是您哪?侦……真是的,这大老晚儿的……”成四季差点没说出来“侦缉队正找您哪”。
“怎么样,我这眼神不错吧?老远我就认出您来啦。看来咱老哥俩有缘,今儿个还得坐您的车。”
成四季心里话:您还坐我的车啊?要不是您的话,今儿个我这多半天能一分钱不挣吗?
那老者见成四季有些踌躇,就道:“兄弟,今儿个除了车钱以外,我再给你加一斤酒钱,怎么样?别耗着啦,痛快点儿。”
一听这话,成四季心里略微舒坦了一点,道:“就这么着,上车吧您呐。奔哪儿啊咱们?”
“前门大街,鲜鱼口里的鼎和客栈。”说着,那一老一少登上了轿车。
成四季把客人送到鲜鱼口,到家都半夜啦。老伴儿、大儿子,还有车阿大正站在院里念叨他呢。
成四季把车赶进院子。车阿大迎过来:“大哥回来啦,我这儿跟嫂子正念叨您呢,这两天拉晚啦。”
儿子过来接过鞭杆和牲口。成四季拍了拍身上的土,道:“老大,你猜怎么着?真是无巧不成书,刚才我又碰见那一老一少啦!”接着,成四季就把刚才的经过,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古人云: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世心。当车阿大听成四季说那一老一少就住在鲜鱼口鼎和客栈的时候,不禁一阵暗暗欢喜。心想:看起来,我车阿大今年发财是天意呵!
与成四季又闲扯了几句之后,各自回屋。待成四季一家都睡下了之后,车阿大从炕褥子下面取出那张印有“寻人启事”的报纸,揣在怀里,披了件棉袄,悄悄溜_出院子,朝丞相胡同姬督军府方向,蹒跚而去。
车阿大此去,又引出了一起轰动京师的大案。
惠中寺发现的死尸,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虽然谈不上身体健壮,但也并非容易就范。死者衣衫完整,没有撕掳的痕迹,在现场也没发现格斗的迹象,从死者身上发现的银元和遇害的地点来看,拦路抢劫的可能性似乎不能成立。法医、高级警官和侦缉队的主要官员在研究完案情之后,一致认为凶手可能与死者相识,将死者诱入预先看好的地点,用突然袭击的方法将其谋害。
凶杀案轰动了全城,各家报纸争先恐后地报道,各式各样的揣测五花八门。一些社会活动家则要求当局作出努力,靖化城北地区的治安。一时间,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又有了话题。京师警察厅胖墩一伙,煞有介事地向几家报纸私下“透露”了一些案情,弄了一笔不小的外快,气得朱银河用忿忿的语言,骂了整整一个上午。
由于各家报纸都登了死者的大幅照片,所以第二天就有一个青年女子搀扶着一对老夫妇前来认尸。首先,警察厅官员要求他们在一大堆衣物中辨认。他们准确地认出了死者的衣物。然后是认领尸身。在停尸间里,老夫妇和那年轻女子悲痛欲绝。至此,尸体的身份得到了确定:死者,乃家住地安门锣鼓巷的中医师连文科之子连朔望。于是,警察厅令他们领回尸身,备棺安葬。
秘书将朱银河请到胖厅长的办公室,胖墩正在看公文,见朱银河进来,堆起笑脸,欠了欠身子,伸手让座。
然后,胖厅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包,推到朱银河面前,道:“这是你们的奖金,共五十块。尽管宝珠案还无头绪,但你们却发现了另一起凶杀案,说明朱队长身手不凡。愚兄真是从心里感到钦佩啊!”
胖墩深知朱银河的为人,一戴“高帽”就“喘”。几句“迷魂汤”一灌下去,朱银河顿时眉头舒展,面露微笑,掏出鼻烟,猛吸了两口。
胖墩见状,知道朱银河此刻的心情极佳,便道:“按理说,这凶杀案既然是你朱爷发现的,亦应由你朱爷一追到底。可侦缉一队的人却对我说,这个案子不属于‘宝珠案’的范畴,因此应由他们负责追查。”
朱银河一听就火了。那“宝珠案”谁知道能不能破呀?自己好不容易歪打正着,碰到了一起命案,将来就是“宝珠案”破不了,自己也有个躲闪。可眼下有人想将这个案子抢去,这不明摆着将来让我现眼吗?
想到这,朱银河狡黠地一笑,道:“我认为恰恰相反,这起凶杀案很可能是‘宝珠案’里重要钓一幕。你想,正是对‘宝珠案’的勘察,才使我们发现那一老一少两个可疑人物。正是那两个可疑人物的去向,才又使我发现了这起凶杀案。如果一队的人接手这起凶杀案。那就切断了‘宝珠案’的线索,叫我如何勘破‘宝珠案’?既然一队的弟兄们执意如此,那就索性让他们一并连‘宝珠案’也接过去算啦!何必油盐铺卖水——咸的不咸、淡的不淡呢?!”
胖墩见自己胡诌出来的“侦缉一队的要求”果然使朱银河上了套,于是,果断地一拍桌案,道:“好啦,我拍板,此案由您朱爷专管,一追到底,其他人等不得随意插手!”
从胖墩那儿出来,天色已晚。朱银河、印豪和赖财礼三人来到一处广东风味的小饭馆,叫了一桌酒菜。
赖财礼偷眼看了看朱银河那沉甸甸的口袋,道:“大哥,这几天我可净啃干烧饼啦。”
朱银河白了他一眼,心里骂道:这个鬼崽子!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银元,一分两半,道:“这是厅长给咱们的奖赏。”
“就给这么点儿?咱们忍饥挨饿,到处奔命,发现了案子让他们抄肥。光那些报社送给他们的红包怕也抵得上咱们一年的薪水啦!”赖财礼不满地说。
“唉,算啦,就这么个世道,谁管得来,喝酒!”朱银河道。
三盅酒后,印豪把自己跟踪许宝生的情况说了一遍。朱银河和赖财礼听后也感到有些蹊跷。
“许宝生半夜三更地跑到德顺和去干什么?莫非那一老一少藏在德顺和?”朱银河停住杯箸说。
赖财礼思忖道:“恐怕不那么简单。你们注意到没有,据那个赶轿车的成四季讲,那一老一少坐他的车跑了一整天,可他始终也没听见那个年轻后生说一句话,这里边难道没有文章吗?”
朱银河眼睛一亮:“你是说,那个后生是个哑巴?”
赖财礼一咧嘴,讪笑着摇摇头。
印豪呷了口酒,道:“没准那后生是被那老头儿用某种办法挟持着?”
朱银河便白了他一眼:“大白天的挟持个大活人满城转首饰铺?笑话!”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印豪道。
赖财礼瞧了瞧朱银河和印豪那急不可耐的目光;心里挺满意。于是,双眼闪出机智的光芒,压低了声音道:“那个年轻的后生,定是个女子无疑。”
朱银河暗暗一挑大拇指,心里话:好样的,不愧是个好侦探!我怎么就没想到儿呢?
赖财礼接着说:“我感觉咱们好像摸到了一根奇怪的‘大瓜藤’。隔不远就有一个‘瓜’,每个‘瓜’都是一个案子。最前面的是‘宝珠案’;接着又摸到一起‘凶杀案’,还有大哥说的德顺和钱庄经理的小老婆失踪一案,似乎也与这根‘瓜藤’有关。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碰到什么案子……”
说着说着,饭馆里只剩下等朱银河三个人。掌柜的站在柜台旁,将算盘珠拨得山响。
赖财礼挺知趣:“咱们小孩儿拉屎——该挪窝儿啦。”
三人来到街上,经凉风一吹,印豪有些站立不稳,道:“嘿,我说,明儿个咱干什么活啊,我这上下眼皮直打架。”
朱银河也觉得困意难忍,不愿多想,就问赖财礼:”兄弟,你看明儿个咱们干什么去?”
只有赖财礼的脑袋瓜还清楚,道:“这几天啦,有一点我老捉摸不透:一个女子为什么要装成男子露面呢?她一定是在躲避什么人,莫非……”突然,一个大胆的推测在赖财礼的脑子里打了道闪电,他两眼一亮,道:“我看明天咱们去德顺和钱庄,弄清楚。”
“那可不成!”朱银河打断他的话,“我还得办凶杀案呢。明天一早,咱们就去地安门锣鼓巷,到死者连朔望的家里去。我说印豪,明天咱们……嘿!印豪!”
印豪早已靠在一棵大树上,打起了呼噜。
赖财礼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