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一个剃光头、穿旧布衫的半大小子推门而入。一见屋里坐着三个陌生男人,愣住了。
“你干的好事!这三位大爷是特地找你来的!”女人咬牙切齿地说。
朱银河仔细端量那孩子,见他面虽惊慌,但目不斜视,不像刁滑的孩子。
“你就是苗壬午吧?”朱银河问。
那孩子点点头。
“来,坐下。”朱银河往旁边挪了挪身子,让苗壬午坐在自己旁边。“大叔知道你是个守规矩的孩子,所以有几句话想问问你,你可要如实说。”
苗壬午使劲地点点头。朱银河愈加相信这不是个说谎的孩子。
“你和连朔望是同学吗?”
“不是。他比我大两岁。”
“那你跟他怎么特别要好呢?”
“他会给人看病。在学校里经常给人看病。谁有病都找他。我想跟他学看病,学点挣钱的本事。”
朱银河点点头,又问:“你给我学学连朔望在出走之前,跟你是怎么商量的。”
“自从连朔望毕业以后,我跟他就没有什么来往。十来天以前,有一天我去鼓楼大街买菜。正走着,后边一个人叫我,我回头一看是连朔望。他让我帮他个忙,让我跟他上他们家去一趟,就说一块去涿州学医。我就跟他去啦。”
“你没问问他,干什么去吗?”
“问啦,他不告诉我。他就说他这个办法是打算想跟他爸爸那儿要点钱。开始我也不愿意去帮助他说瞎话,后来我一想,过去跟人家学了不少本事,咱家这么穷,也没法报答人家,就答应了帮他这个忙。”
“你会切脉吗?”朱银河想验证一下苗壬午的话。
“凑合。”苗壬午点点头。
“那好,你给我看看。”说着,朱银河伸出手臂。
苗壬午不慌不忙地为朱银河切完脉,道:“肝火太盛,饮食过猛,夜间多梦。”
朱银河对这个似是而非的“诊断”思忖了片刻。没挑出什么毛病来。
赖财礼在一旁突然问道:“你们学校里,女生多吗?”
“没有几个,都是阔家主儿的小姐。”
“连朔望给女生看过病吗?”
苗壬午低下头回忆了片刻,道:“看过。有两次我去找他,都看见他在给一个女生切脉。”
“两次都是在什么地方?”朱银河警觉起来。
“两次都是下午放学以后,在学校的小树林里。”
“两次都是同一个女生吗?”朱银河的三角眼里,射出一道逼人的寒光。
“对。”苗壬午点点头。
.“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苗壬午仰头看着屋顶,迟疑了片刻,说:“我只知道那个女生姓岳,和连朔望是同班生。”
“听连朔望说过那个女生的事吗?”,
“没有。”
从苗家出来以后,三个侦探来到鼓楼东大街。信步向东走去。快到大经厂的地方有一处“宋记茶馆”。
三个人走进去,拣了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要了壶茶,边品边聊。
“我看有一点令人犯疑,”印豪道,“连朔望临出门时跟家里要了四十块钱,可咱们在连朔望的尸体上只找到两块钱。我想,连朔望是不是欠了什么人的债,从家里骗出钱来还债。”
朱银河猛吸了两口鼻烟,道:“大凡公子哥儿欠债,都是背着大人在外面吃喝嫖赌。可连家公子好像没有这些恶习,再者说,还债在哪儿还不行,干吗非跑到没人的野庙去呢?”
“他会不会受到什么人的讹诈?譬如他与同班女生私下里的勾当被人当作讹诈的把柄?”印豪略有所思地说。
“可讹诈的目的该是钱财呀,干吗还要杀他呢?”
三个人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忽然,赖财礼眼睛一亮,道:“你们不觉得那盒银针可疑吗?”
“你说什么?”朱银河疑惑不解。
“咱们在死者身上发现的那盒针!”赖财礼加重语气重复。
“这有什么奇怪的?”印豪不以为然,“连朔望跟家里说出门学医,随身带盒针,正是为了让家长相信他。”
“我看不然。”赖财礼说,“连朔望之所以能取得父母的信任,主要是靠苗壬午的帮助,而不是一盒针。所以我想,这盒针肯定有它实际的用途。”
“针,只能看病使啊……”朱银河迷茫道。
“对,是看病使!您还记得连文科的话吗?近半年来,他儿子经常去为一个‘老太太’针灸?”
朱银河惊讶地看着赖财礼:“你是说,连朔望的死,与那个神秘的‘老太太’有关?”
“我隐隐约约地感到……好像如此。”
朱银河微微地点了点头,又说:“当连朔望被害之后,那奇怪的一老一少在跑遍了全城闻名的首饰铺以后,也奔到那个可怕的野庙里去,照你看,这是个巧劲儿吗?”
这下可把赖财礼问住了,眼珠乱转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三个人这茶馆一坐,工夫已经不短了。印豪说:“大哥,都三壶茶啦。这里边涮得挺滋润,我想找个澡堂子涮涮外边去。”
朱银河一思忖:自己也好长时间没到“春绯院”去啦,既然印豪这一说,自己正好也去寻个舒坦,快活快活。想到这,就说:“也好,咱哥仨就此分手,有什么话明儿再说。”说完,朱银河站起身,一步三摇出了“宋记茶馆”。
待朱银河走了之后,印豪瞅了瞅正在发呆的赖财礼,说道:“大哥找地方舒坦去了,你怎么着呢?跟我一块找个澡堂子泡会儿去吧?”
赖财礼摇了摇头,说:“我想赶到城南去。”
“到城南去做什么?”印豪诧异地问。
“我总觉得那神秘的一老一少与德顺和钱庄经理的小老婆失踪一案有点……”
印豪一笑,道:“你还挺上心。咱们现在办的是凶杀案。再说这都什么时候啦,赶到城南前门大街。还不得半夜?黑灯瞎火的办什么案?”
“半夜三更,月黑风高,恰恰是歹人出没之时!”说完,赖财礼已站起身,踪开大步,去了。
一想到“春绯院”温柔乡的酒宴桃情,朱银河不禁心潮上涌,脚下加快了步子。穿过魏家胡同,直奔东四稗楼,到了“春绯院”,已是掌灯时分。
院子里的茉莉花都快掉光了,香气全消。朱银河在门道里故意咳嗽一声。“牡丹花”闻声走了出来。
“哟,我当是谁呢?敢情是朱爷呀!快,西屋请。”
进了西屋,朱银河如进家门,甩下长衫、脱鞋上炕。春花打来了洗脸水,牡丹花拧了个毛巾把,递给朱银河。
朱银河刚要擦脸,忽然昕到从后窗户外面的街上传来一阵嘈杂声,由远而近地飞来一阵醉鬼的声嘶力竭的叫骂:“骗子!全他妈都是骗子!没他妈一个好好玩意儿……”
那个醉鬼走到后窗户外停住了,但他嘴里的叫骂声,丝毫没有停歇的征兆。
心气正高的朱银河正想跟大海棠调调情,不想隔窗有这么个吼声连天的丧气鬼,不禁一皱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牡丹花说:“那不是本地人,因为交不起店钱,前天让对面福兴客栈的伙计给轰出来了。刚来的时候挺阔的,天天都上我这儿‘采蜜’。后来听说是卖了一张画,让人家给坑了,连回家的盘缠都没啦。”
“这年头挨坑被骗还算回事?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滋泥嘛。”说着,朱银河拿出鼻烟,用右手食指弄了一撮烟末,往鼻下一抹,用力吸了两口气,顿时觉得心阔神爽,伸了个懒腰,对大海棠说:“你去弄点酒饭,陪我喝两盅,我这肚子里边直打鼓。”
“好咧,我这就叫人给您预备。”牡丹花出去了。
这时,后窗外那个醉鬼痛心地哭了起来,而且哭声愈来愈大,边哭边骂:“你个老东西!欺负我不识货,明儿个我就到官府去检举你个老王八!你……你杀过人……”
马德武心里一动,一种职业的警觉顿时袭上心头。
牡丹花手提饭笼推门而进,杯盏酒菜,一一摆在饭桌上。
朱银河道:“牡丹,你给我再跑一趟,把外边那个醉鬼给我叫进来。”
“您今儿个发大财了是怎么的?不说请请高朋贵友,却叫一个要饭的进来陪酒。”
“我有几句话问他。”朱银河郑重地说。
一看朱银河的脸色,牡丹花不敢再打浑,只得扭着屁股走了出去。不大工夫,牡丹花用手绢捂着鼻子,将那个醉鬼带了进来,然后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