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历尽“恶梦”的郁银香,早就看到了这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她犹豫了片刻,俯身拾起地上的纸团,展开一看,见上面潦草地涂着几个粗大的黑字:“夜深后,到大厨房来,你爷爷见你!”
郁银香一阵心酸。自从那天深夜,她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大汉掳进这深宅大院之后,几天来,受尽了一个“老畜牲”的凌辱。她早就想到了死。但她多么想在临死之前,和爷爷、姐姐再见上一面啊!
“那个年轻人是谁呢?他一定认识爷爷。”
郁银香将纸团扪在胸前,眼泪似泉水般顺着她美丽的脸颊流了下来,湿透了衣襟。
从姬府出来后,赖财礼找到印豪将宝珠冲他一亮。印豪惊喜地接过宝珠,翻来覆去观赏。
“你是怎么找到的?”
“说来也没啥,想起失单上说宝珠的特征是‘形如鸽卵’,我灵机一动,到鸽子笼里一摸,果不其然……”
“那你说说,这宝珠是谁偷的?”印豪问道。
“还有谁?炳坤王爷呀。整个那晚上,只有他会偷,宝珠本来就是他祖宗慈禧太后的嘛。”
宝珠确实是炳坤王爷偷窃的。
中秋节那天晚上,炳坤王爷在姬府见到慈禧陪葬的一颗大宝珠,心中大吃一惊奇。但他是个见过风浪的人,表面上他什么也没说,心里急速地盘算着如何把慈禧太后的这颗宝珠弄回来。
待收管宝珠的马弁离开后,炳坤趁着众人大都喝醉了,场面一片混乱,借口上厕所方便,迅速跟上了护送宝珠的马弁。也是该他得手,炳坤正为不知如何下手发愁时,姬督军大老婆的丫环来叫马弁送宝珠去观赏,两个年轻人在假山边亲热起来,色胆包天的马弁把宝珠盒放在一边竟只顾快活。
炳坤见状狂喜。心里大叫了一声:“真乃天助我也!”迅速上前取了宝珠。但老奸巨猾的炳坤知道姬督军性情暴戾,反复无常,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军阀,所以他并没有把宝珠带在身上,而是凭着对姬府的熟悉,把和鸽子蛋差不多的宝珠放在鸽笼里,真是叫人万难想到。做完这一切,他才不慌不忙回到宴席上去,谁也没有注意他略为紧张的神色……
如今宝珠已然到手,赖财礼他们也懒得去追查炳坤的责任了,况且,以他们的身份,又没有直接的证据,岂敢把炳坤王爷怎么样?弄不好反倒被咬一口,饭碗都保不住。
话虽如此,赖财礼还是想尽点良心,打算从姬府中将郁银香营救出来,印豪听了倒抽了口凉气。
“兄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那个厨子把你告发喽,祸可就闯大啦。”
赖财礼半晌没吭声。“如果今天夜里我若是不去的话,那郁银香可就活不成了。二哥,你到底敢不敢跟我干?”
印豪咬了咬牙,道:“干!出了事就他妈闯关东去。”
“好!”赖财礼挺高兴,“今天晚上咱们租辆车。此事先不要告诉大哥。”
天黑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在米市胡同里,一辆轻便轿车停在一条僻静的小巷深处。赖财礼爬到一棵大槐树上,远远地监视着姬督军府大厨房的后窗户。
漆黑的胡同里,一个行人都没有。阴冷的秋风伴着冰凉的雨水,一下就是半宿。赖财礼心急如焚。
大半宿过去啦,那扇窗子依然紧紧闭着,一点动静也没有。
天快亮了,雨也停了。赖财礼心灰意冷,心里说:“完啦。人家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虽然没救了人,可我也尽心尽力啦……”
就在这时,忽听得那扇窗子轻轻地响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纤瘦的黑影笨拙地钻了出来,一下子摔在地上。
赖财礼瞪大眼睛观察了好一会儿,见确无别的异常动静之后,一纵身,从树上跳了下来,跑到那缩在墙角的黑影跟前,轻声问道:“是岳女士吗?”
“嗯。”回答是女音。
赖财礼二话没说,架起她的胳膊就朝轿车隐藏的小巷奔去。轿车里的印豪,一见两个黑影跌跌撞撞地奔过来,伸出大手,将他们拽上轿车。
在轿车里,赖财礼划了根火柴,在微弱的光线下,他看清楚了自己救的确系郁银香无疑。他甩灭火柴,果断地下令道:“快!快离开这儿。”
黎明前的米市胡同里,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轿车远离杨督军府而去。
天亮了。轿车在靠近象来街的护城河南岸上停了下来。赖财礼等人下了车。
待轿车驰去后,郁银香迫不及待地问道:“多谢二位先生搭救!敢问你们知不知道我爷爷现在什么地方?”
赖财礼看了看印豪,沉思了片刻,道:“岳小姐,我先问你个事儿。你和你爷爷为什么去光顾首饰铺呢?”
“那是为了找我姐姐。十几天以前,我接到姐姐一封信。信上说,她实在忍受不了现在的生活,打算逃出那‘鸟笼子’般的家庭,先跑到德胜门外的惠中寺去,然后再跑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回来啦。姐姐在信上还说,她有一颗很大的珍珠,能卖好多钱,不用担心她的生活。”
“你把姐姐的信,交给了爷爷?”
“是。因为……这个家已经没有别人啦。”
“然后,你就和爷爷一起来北京,追寻你姐姐?”
“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防止别人把我当成我姐姐,爷爷还特地叫我女扮男装,哪知还是被人看出,以致有了今天这样的结果……”
赖财礼面色阴郁地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女子。良久,他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颗宝珠,沉沉地说:“这就是你姐姐在信里告诉你的那颗珠子。”
郁银香接过珍珠,悲喜交加地说:“姐姐的珠子?好大啊!那我姐姐呢,她在什么地?”
“你姐姐已经不在了。”
“你、你……说什么?”
“她没有来得及逃走,就被坏人绑架了,最后又落到姬督军手上,你姐姐性情刚烈含辱自杀了。你爷爷在你被抢走的那天晚上,也因伤势过重,过世啦。”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们是什么人?这珍宝珠子怎么又在你手上?”郁银香警觉地后退了一步。
赖财礼慢慢说道:“姑娘,我们是京师侦缉队的。前些时我们奉命侦破你姐姐的失踪案,不久又出现姬督军府的宝珠失窃案,在这过程中,你和你爷爷的神秘举动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便跟踪到了德胜门外的惠中寺,结果又引出了一桩谋杀案。被杀的青年叫连朔望,是你姐姐生前的恋人,你姐姐就是想和他私奔才遭不幸的。
“通过侦查,我们抓到了杀连朔望的凶手,这才弄清几个案子是相互联系的。至于宝珠,姬督军从你姐姐身上夺取后,被人偷窃了,我们经过严密的搜索,认为宝珠还在姬府内,故昨天我趁进姬府之机,把它找到了……”
郁银香听了,怔了一会儿,苦苦一笑,继而又无比凄厉地绝望地笑着,发疯似地说:“死了也好,都死了,就躲开那些坏人啦。活着,不管你怎么乔装打扮,也摆脱不了那些坏人。世上的坏人太多啦……你们侦缉队为什么不去抓?”
姑娘一句天真的问话,臊得印豪和赖财礼满面通红,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双美丽、天真的大眼睛。
郁银香轻轻抚摸着那颗巨大的宝珠,喃喃自语:“听爷爷说,珍珠都是从水里来的,还是让它回到水里去吧……你,你自由啦!”
一挥手,宝珠在晨曦中划出一道耀眼的白光。赖财礼和印豪伸手去拦,哪里还来得及,只见宝珠已在静静的河面上击出圈圈美丽的涟漪。
“请二位先生忙公事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儿清静一会儿。谢谢二位先生的搭救之恩!”
说着,郁银香跪倒在地,冲赖财礼和印豪磕了三个头。
赖财礼和印豪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两人连忙将郁银香扶起,怅然而别。
印豪和赖财礼朝西便门走去。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语。
正走着,赖财礼突然大喊一声:“不好!”转身往回就跑。印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紧紧地跟在后面。
两人跑到与郁银香分手的地方,举目一看。除了蓝天下缓缓东去的碧水之外,没有一个人影……
第二天,京师各报都以醒目的标题,刊登了一条新闻:在东便门附近的护城河里,打捞起一具无名女尸体……
至于姬督军的宝珠失窃案,因为社会上已有种种传闻,说宝珠本不是姬督军的,是他奸淫了民女又剖腹强夺的,而且最后连死者的同胞妹妹也未幸免,同样被他掳掠强奸,闹出几条人命等等。反正各种不好听的传闻已把姬督军搞得大光其火,又不好发作,也不敢向警察厅催要宝珠了,最后竟不了了之。
这个案子也像那个时代许多糊涂案一样,被悬了起来,没有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