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观音庵地处僻巷,庵堂和庭院很大,将财宝藏入这佛门之地,有观音菩萨保佑,我看是相当妥贴的。我与净安师太有缘,想她也不会不允。不过他们也得初一、十五吃素,求菩萨保佑平安……”
陈璧君母女一所,觉得确实是个好好主意,便决定抹煞行动。姑奶奶数岁大了,熬不得夜,便回房歇息,母女二人支开了黄妈,关上门清点起来。
先收藏名人字画,古董玉器,珍珠翡翠,金银首饰,然后把柜中放的,床头挂的,壁仓中藏的,夹墙中封的,地窖中埋的……统统集中清点,母女三入自己倒也吓了一跳:家中这样多奇珍异宝,真是价值连城,难以统计。金条、美钞、日币不说,最耀人眼目的是三个尺多高的赤金罗汉,百多个银元宝;一只宋雕羊脂白玉的九龙杯,一尺多高的杯身,上面刻有九条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另有一柄古剑,剑锋寒光闪闪逼人,据说是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的心爱之物。
还有,在古董柜的紧锁的小抽屉中,一个紫绒盒装着一颗硕大的祖母绿。这是军阀孙殿英从慈禧墓中盗出,送给汪精卫的。这颗祖母绿不但个大球圆,而且一分两半,分开不显光泽,合拢则暗夜中十步外毫发毕见。
此外,还有几件稀世之宝,其中一只猫儿戒指,早、中、晚能自动变色,宛如真的猫眼睛;一只象牙雕龙船,一串祖母绿翡翠九连环,这些都是清宫内廷宝物。名人字画有王石谷、倪云林、唐伯虎、文征明及扬州八怪等的真迹,都是清东陵陪葬的元、明、清代的珍品……
这些内廷宝物,国之瑰宝,怎么会到了汪公馆的呢?其实,这事奇怪又不奇怪。汪精卫附庸风雅,虽无暇欣赏,却极喜收藏,藉以夸耀。大凡窃国大盗,都是贪得无厌的,巴不得将全世界的宝物都搜刮为囊中之物。像卖国贼李鸿章,从19世纪60年代起,就凭借权势,尽力收刮,大天发横财。李家在苏州、杭州等上百处地方开了典当钱庄,最后“有私产4千万,以遗祖孙”,平均每年收刮白银百多万两。这是题外话。
这么多宝物,如何收藏昵?陈鐾君只捡好的,次一些的都不要。精简再精简之后,还收了21大皮箱。皮箱都加上锁,再装进麻袋中,外表像是普通物件。
半夜过后,箱袋已装妥贴。陈璧君和汪文恂抹着脸上的汗,坐在沙发上喘气不止,心里倒是踏实了许多。只等明天姑奶奶去与净安师太洽商妥当,一起运往观音庵中收藏。
南京城羊皮巷,在一条小马路的尽头。晚清年间,这条小巷中有好意几家店铺和作坊,专硝各种兽皮,精制羊皮统子,卖高级皮贷。这里制出的皮货柔软如绸缎,又轻又暖和,不回潮,不脱毛,是皮毛行业的上品,所以很有名气,小巷也就叫“羊皮巷”了。不过,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到抗战对,百业凋零,这里再也见不到白绒绒的羊皮统子了。居民们关门闭户,街巷格外静谧,街树倒是葱笼,不时有几株夹竹桃从人家院墙上伸出头来,寂寞无主地开着血红的散花。
汪兆娥带着陈璧君,提了些香烛纸钱,也不带佣人,在小巷中七转八拐,找到了观音庵。
这座观音庵座落在小巷深处,朝南有石条山门,门面并不显眼,如果不注意门楣上嵌有“古观音庵”四字篆刻,还当是一户普通人家。
相传明代正德年闻,南京有一位布政使,膝下无儿,妻妾们向观音求子,许下心愿,如果天赐玉麟,当建庙塑像,香火不绝。后来果然一妾产下男孩,于是还愿建了这座观音庵,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经明、清两代几度修葺,已有相当规模。
汪兆娥领着陈璧君来到观音庵前,用手推推黯旧的木门,门从里面闩着,轻淡的线香气从里面飘出来。汪兆娥举手打了几下门环。
一个老佛婆开门一看,“啊呀,是汪姑太太来了,快请进,师太和小师傅在经堂上念经哩。”她又看看陈璧君,向汪兆娥说:“这位是……”
汪兆娥扭动细脚,一步踏进山门,说:“我们里面说话……这大白天的,山门关着干么?”
等她们进去,老佛婆又将山门闩上,一面说:“这几天外面很乱,关了门倒清静些。”
这观音庵的建筑是外窄内宽,进山门,避一个天井,就是二开间的大殿,塑有木雕金身的观音像,左右配善良才、龙女,幛幕供桌俱备。第三进是经堂、经楼、净室,庭屋深深,曲折幽静,是个十分清静的去处。
经过侧院门口,向里望去,一棵古香樟树下,放了一口瓦缸,瓦缸中养了一条乌黑的大泥鳅。净安师太带着小徒妙玉,在瓦缸边专心练拳。
这净安师太年纪不过三十出头,身着黑色道袍,身材更显得颀长,一双深蕴睁眼睛里,内射不屈的炯炯精光,微黑的脸上,于悲戚憔悴中透出刚毅的神气。这是只有经历过人世沧桑和生活变故的人,才具有的那种气质。
净安师太指着瓦缸中的泥鳅,边讲边练,教着妙玉。只见她舒袖伸拳,身形晃,猛然一跳如鲤鱼跃浪,就地一梭如黄鳝进洞,扎、崩、挑、滚、泼……娴熟的技艺中,透出惊人的力量。她时而如一朵黑云飘拂于阳光之下,时而如一条黑鱼戏浪于滔滔波涛之间,已达形意融合,入化忘我的意境……
汪兆娥与陈璧君直看得眼花缭乱,也不知是什么奇拳怪招,更惊异净安师太竟有如此惊人的功夫。他们哪里知晓,净安打的正是秘密流传于下江一带尼庵中的奇拳——泥鳅滑。尼姑们往往在院中养一条粗大泥鳅,朝暮观察那泥鳅的动作,融汇于拳脚之阅,便创造出这罕见的拳术。
老佛婆道说一声:“二位施主,请随我来!”将他们带上大殿。
陈璧君心中有事,眼睛东张西望,更留心这庵堂的建筑,察看进出的道路,门窗是不是坚固。看到这庵堂偏僻幽深,心中自是踏实一些。
汪兆娥将香烛放上大殿的供桌,点燃了三柱线香,恭恭敬敬插到香炉中。老佛婆敲了三下铜罄。“当当当”罄声中,汪兆娥和陈璧君作了三个长揖。
净安师太听得有人上香的动静,带着妙玉从侧院中迎出来。黑色尼衣无风自飘,移云飘絮一般,于无声无息中来到殿前。见是老香客汪兆娥,忙双手唔唔合十道:“竟是汪老姑太太,有劳您了。”
她看一眼陈璧君,“这位女施主,未曾相识,今日驾临小庵,欢迎,欢迎!”
汪兆娥介绍说:“这是我家弟媳,特来拜佛许愿的。”
陈璧君忙上前合十施礼说:“师太您好!”
净安师太一听汪兆娥说是“我家弟媳”,知是汪精卫之妻了,双眉微微一皱,略一凝思,合十还礼道:“阿弥陀佛。”忙引他们到厢房坐下。老佛婆端来香茗。
陈璧君略作寒喧之后,便十分感激地说:“那年阿姊从江西乡下来南京,不意途中遭劫,净安师太在双峰山上施粥搭救,阿姊和我们全家念念不忘。患难中相逢,又在南京城相遇,
这实在是今生有缘。也不知如何感激师太才好,这里献上一点香火钱,聊表我们的心意罢。”
说着,她从手提袋中取出一叠银元,放这茶桌上。
净安师太略一欠身,静静地说:“这如何使得?让施主破费了。姑太太那次逢凶化吉,其实是菩萨保佑。”
陈璧君说:“我们既是患难相交,也就是一家人了,今后还要互相关照才好。”她心中有事,想试探着洽商藏宝之事,但又不便唐突开口,看来这师太清高孤傲,如果遭到回绝,就会一切落空,因此目示汪兆娥。
汪兆娥虽是久经世故的老寡妇,也嗫嚅着不知如何启齿,心里打着小鼓。
净安师太见她俩有事要说,便命妙玉去后堂做事,老佛婆去厨房准备素斋。